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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五 律诗


  〔一百首〕

  ▼病中诗十五首

  开成己未岁,余蒲柳之年六十有八。冬十月甲寅旦,始得风痹之疾,体癏目眩,左足不支,盖老病相乘时而至耳。余早栖心释梵,浪迹老庄,因疾观身,果有所得。何则?外形骸而内忘忧恚,先禅观而后顺医治。旬月以还,厥疾少间,杜门高枕,澹然安闲,吟讽兴来,亦不能遏。因成十五首,题为《病中诗》,且贻所知,兼用自广。
  昔刘公干病漳浦,谢康乐卧临川,咸有篇章,抒咏其志。今引而序之者,虑不知我者或加诮焉。

  §初病风

  六十八衰翁,乘衰百疾攻。
  朽株难免蠧,空穴易来风。
  肘痹宜生柳,头旋剧转蓬。
  恬然不动处,虚白在胸中。

  §枕上作

  风疾侵凌临老头,血凝筋滞不调柔。
  甘从此后支离卧,赖是从前烂熳游。
  回思往事纷如梦,转觉余生杳若浮。
  浩气自能充静室,惊颷何必荡虚舟。
  腹空先进松花酒,膝冷重装桂布裘。
  若问乐天忧病否,乐天知命了无忧。

  §答闲上人来问因何风疾

  一床方丈向阳开,劳动文殊问疾来。
  欲界凡夫何足道,四禅天始免风灾。

  §病中五绝

  世间生老病相随,此事心中久自知。
  今日行年将七十,犹须惭愧病来迟。

  *

  方寸成灰鬓作丝,假如强健亦何为。
  家无忧累身无事,正是安闲好病时。

  *

  李君墓上松应拱,元相池头竹尽枯。
  多幸乐天今始病,不知合要苦治无。①

  *

  目昏思寝即安眠,足软妨行便坐禅。
  身作医王心是药,不劳和扁到门前。

  *

  交亲不要苦相忧,亦拟时时强出游。
  但有心情何用脚,陆乘肩舆水乘舟。

  〔①李、元,皆予执友也。杓直少予八岁,即世已九年。微之少予七年,梦已八年矣。今予始病,得非幸乎?〕

  §送嵩客

  登山临水分无期,泉石烟霞今属谁。
  君到嵩阳吟此句,与教三十六峰知。

  §罢灸

  病身佛说将何喻,变灭须臾岂不闻。①
  莫遣净名知我笑,休将火艾灸浮云。

  〔①《维摩经》云:“是身如浮云,须臾变灭也。”〕

  §卖骆马

  五年花下醉骑行,临卖回头嘶一声。
  项籍顾骓犹解叹,乐天别骆岂无情。

  §别柳枝

  两枝杨柳小楼中,袅娜多年伴醉翁。
  明日放归归去后,世间应不要春风。

  §就暖偶酌戏诸诗酒旧侣

  低屏软褥卧藤床,舁向前轩就日阳。
  一足任他为外物,三杯自要沃中肠。
  头风若见诗应愈,齿折仍夸笑不妨。
  细酌徐吟犹得在,旧游未必便相忘。

  §岁暮呈思黯相公、皇甫朗之及梦得尚书

  岁暮皤然一老夫,十分流辈九分无。
  莫嫌身病人扶侍,犹胜无身可遣扶。

  §自解

  房传往世为禅客①,王道前生应画师。②
  我亦定中观宿命,多生债负是歌诗。
  不然何故狂吟咏,病后多于未病时。

  〔①世传房太尉前生为禅僧,与娄师德友善,慕其为人,故今生有娄之遗风也。〕
  〔②王右丞相诗云:“宿世是词客,前身应画师。”〕

  ——已上,病中十五首——

  ▼岁暮病怀赠梦得

  〔时与梦得同患足疾〕

  十年四海故交亲,零落唯残两病身。
  共遣数奇从是命,同教步蹇有何因。
  眼随老减嫌长夜,体待阳舒望早春。
  新乐堂前旧池上,相过亦不要他人。

  ▼雪后过集贤裴令公旧宅有感

  梁王捐馆后,枚叟过门时。
  有泪人还泣,无情雪不知。
  台亭留尽在,宾客散何之。
  唯有萧条雁,时来下故池。

  ▼酬梦得贫居咏怀见赠

  岁阴生计两蹉跎,相顾悠悠醉且歌。
  厨冷难留乌止屋①,门閒可与雀张罗。
  病添庄舄吟声苦,贫欠韩康药债多。
  日望挥金贺新命②,俸钱依旧又如何。③

  〔①《诗》云:“瞻乌爰止,于谁之屋。”言乌多止富家之屋也。〕
  〔②来篇云:“若有金挥胜二疏。”〕
  〔③时梦得罢宾客,除秘监,禄俸略同,故云。〕

  ▼酬梦得见喜疾瘳

  暖卧摩绵褥,晨倾药酒螺。
  昏昏布裘底,病醉睡相和。
  末疾徒云尔①,余年有几何。
  须知差与否,相去校无多。

  〔①传云:“风淫末疾。”末谓四肢。〕

  ▼夜闻筝中弹潇湘送神曲感旧

  缥缈巫山女,归来七八年。
  殷勤湘水曲,留在十三弦。
  苦调吟还出,深情咽不传。
  万重云水思,今夜月明前。

  ▼感苏州旧舫

  画梁朽折红窗破,独立池边尽日看。
  守得苏州船舫烂,此身争合不衰残。

  ▼感旧石上字

  閒拨船行寻旧池,幽情往事复谁知。
  太湖石上镌三字,十五年前陈结之。

  ▼见敏中初到邠宁秋日登城楼诗,诗中颇多乡思因以寄和

  〔从殿中侍御史出副邠宁〕

  想尔到边头,萧条正值秋。
  二年贫御史,八月古邠州。
  丝管闻虽乐,风沙见亦愁。
  望乡心若苦,不用数登楼。

  ▼斋戒

  每日斋戒断荤腥,渐觉尘劳染爱轻。
  六贼定知无气色,三尸应恨少恩情。
  酒魔降伏终须尽,诗债填还亦欲平。
  从此始堪为弟子,竺乾师是古先生。

  ▼戏礼经老僧

  香火一垆灯一盏,白头夜礼佛名经。
  何年饮着声闻酒,直到如今醉未醒。

  ▼近见慕巢尚书诗中,屡有叹老思退之意,又于洛下新置郊居,然宠寄方深,归心太速,因以长句戏而谕之

  近见诗中叹白发,遥知阃外忆东都。
  烟霞偷眼窥来久,富贵粘身摆得无。
  新置林园犹濩落,未终婚嫁且踟蹰。
  应须待到悬车岁,然后东归伴老夫。

  ▼对镜偶吟赠张道士抱元

  閒来对镜自思量,年貌衰残分所当。
  白发万茎何所怪,丹砂一粒不曾尝。
  眼昏久被书料理,肺渴多因酒损伤。
  今日逢师虽已晚,枕中治老有何方。

  ▼病入新正

  枕上惊新岁,花前念旧欢。
  是身老所逼,非意病相干。
  风月情犹在,杯觞兴渐阑。
  便休心未伏,更试一春看。

  ▼卧疾来早晚

  卧疾来早晚,悬悬将十旬。
  婢能寻本草,犬不吠医人。
  酒瓮全生醭,歌筵半委尘。
  风光还欲好,争向枕前春。

  ▼强起迎春戏寄思黯

  杖策人扶废病身,晴和强起一迎春。
  他时蹇跛纵行得,笑杀平原楼上人。

  ▼梦得前所酬篇有炼尽美少年之句,因思往事,兼咏今怀,重以长句答之

  炼尽少年成白首,忆初相识到今朝。
  昔饶春桂长先折,今伴寒松取后凋。①
  生事纵贫犹可过,风情虽老未全销。
  声华宠命人皆得,若个如君历七朝。②

  〔①昔登科第,梦得多居先。今同暮年洛下为老伴。〕
  〔②梦得贞元中及今,凡仕七朝也。〕

  ▼病后寒食

  故纱绛帐旧青毡,药酒醺醺引醉眠。
  抖擞弊袍春晚后,摩挲病脚日阳前。
  行无筋力寻山水,坐少精神听管弦。
  抛掷风光负寒食,曾来未省似今年。

  ▼老病相仍以诗自解

  荣枯忧喜与彭殇,都似人间戏一场。
  虫臂鼠肝犹不怪,鸡肤鹤发复何伤。
  昨因风发甘长往,今遇阳和又小康。
  还似远行装束了,迟回且住亦何妨。

  ▼皇甫郎中亲家翁赴任绛州宴送出城赠别

  慕贤入室交先定,结援通家好复成。
  新妇不嫌贫活计,娇孙同慰老心情。
  洛桥歌酒今朝散,绛路风烟几日行。
  欲识离群相恋意,为君扶病出都城。

  ▼春暖

  风痹宜和暖,春来脚校轻。
  莺留花下立,鹤引水边行。
  发少嫌巾重,颜衰讶镜明。
  不论亲与故,自亦昧平生。

  ▼残春晚起伴客笑谈

  掩户下帘朝睡足,一声黄鸟报残春。
  披衣岸帻日高起,两角青衣扶老身。
  策杖强行过里巷,引杯閒酌伴亲宾。
  莫嫌病后妨谈笑,犹恐多于不病人。

  ▼送唐州崔使君侍亲赴任

  连持使节历专城,独贺崔侯最庆荣。
  乌府一抛霜简去,朱轮四从板舆行。①
  发时正许沙鸥送,到日方乘竹马迎。
  唯虑郡斋宾友少,数杯春酒共谁倾。

  〔①崔郎中从殿中连典四郡,皆侍亲赴任。〕

  ▼春晚咏怀赠皇甫朗之

  艳阳时节又蹉跎,迟暮光阴复若何。
  一岁平分春日少,百年通计老时多。
  多中更被愁牵引,少里兼遭病折磨。
  赖有消忧治闷药,君家浓酎我狂歌。

  ▼春尽日宴罢感事独吟

  〔开成五年三月三十日作〕

  五年三月今朝尽,客散筵空独掩扉。
  病共乐天相伴住,春随樊子一时归。
  閒听莺语移时立,思逐杨花触处飞。
  金带缒腰衫委地,年年衰瘦不胜衣。

  ▼病中辱崔宣城长句见寄,兼有觥绮之赠,因以四韵总而酬之

  刘桢病发经春卧,谢眺诗来尽日吟。
  三道旧夸收片玉①,一章新喜获双金。
  信题霞绮缄情重,酒试银觥表分深。
  科第门生满霄汉,岁寒少得似君心。

  〔①昔予考制策,崔君登科也。〕

  ▼前有别杨柳枝绝句,梦得继和云:春尽絮飞留不得,随风好去落谁家。又复戏答

  柳老春深日又斜,任他飞向别人家。
  谁能更学孩童戏,寻逐春风捉柳花。

  ▼池上早夏

  水积春塘晚,阴交夏木繁。
  舟船如野渡,篱落似江村。
  静拂琴床席,香开酒库门。
  慵閒无一事,时弄小娇孙。

  ▼谈氏外孙生三日,喜是男,偶吟诗篇,兼戏呈梦得。

  玉芽珠颗小男儿,罗荐兰汤浴罢时。
  芣苢春来盈女手,梧桐老去长孙枝。
  庆传媒氏燕先贺,喜报谈家乌预知。
  明日贫翁具鸡黍,应须酬赛引雏诗。①

  〔①前年谈氏外孙女初生,梦得有贺诗云:从此引鸳雏,今幸是男前。言似有征,故云。〕

  ▼开成大行皇帝挽歌词四首奉敕撰进

  御宇恢皇化,传家叶至公。
  华夷臣妾内,尧舜弟兄中。
  制度移民俗,文章变国风。
  开成与贞观,实录事多同。

  晏驾辞双阙,灵仪出九衢。
  上云归碧落,下席葬苍梧。
  蓂晚余尧历,龟新启夏图。
  三朝联棣萼,从古帝王无。

  严恭七月礼,哀恸万人心。
  地感深秋气,天愁结夕阴。
  鼎湖龙渐远,蒙汜日初沉。
  唯有云韶乐,长留治世音。

  化成同轨表清平,恩结连枝感圣明。
  帝与九龄虽吉梦,山呼万岁是虚声。
  月低仪仗辞兰路,风引笳箫入柏城。
  老病龙髯攀不及,东周退傅最伤情。

  ▼时热少客因咏所怀

  冠栉心多懒,逢迎兴渐微。
  况当时甚热,幸遇客来稀。
  湿洒池边地,凉开竹下扉。
  露床青篾簟,风架白蕉衣。
  院静留僧宿,楼空放妓归。
  衰残强欢宴,此事久知非。

  ▼宣州崔大夫阁老忽以近诗数十首见示,吟讽之下,窃有所喜,因成长句,寄题郡斋

  谢玄晖殁吟声寝,郡阁寥寥笔砚閒。
  无复新诗题壁上,虚教远岫列窗间。①
  忽惊歌雪今朝至,必恐文星昨夜还。
  再喜宣城章句动,飞觞遥贺敬亭山。②

  〔①谢宣城郡内诗云:窗中列远岫。〕
  〔②谢又有题敬亭山诗,并见《文选》中。〕

  ▼足疾

  足疾无加亦不瘳,绵春历夏复经秋。
  开颜且酌樽中酒,代步多乘池上舟。
  幸有眼前衣食在,兼无身后子孙忧。
  应须学取陶彭泽,但委心形任去留。

  ▼晚池泛舟遇景成咏,赠吕处士

  岸浅桥平池面宽,飘然轻棹泛澄澜。
  风宜扇引开怀入,树爱舟行仰卧看。
  别境客稀知不易,能诗人少咏应难。
  唯怜吕叟时相伴,同把磻溪旧钓竿。

  ▼梦微之

  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宿草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①

  〔①阿卫,微之男。韩郎,微之婿。〕

  ▼感秋咏意

  炎凉迁次速如飞,又脱生衣著熟衣。
  绕壁暗蛩无限思,恋巢寒燕未能归。
  须知流辈年年失,莫叹衰容日日非。
  旧语相传聊自慰,世间七十老人稀。

  ▼老病幽独偶吟所怀

  眼渐昏昏耳渐聋,满头霜雪半身风。
  已将身出浮云外①,犹寄形于逆旅中。
  觞咏罢来宾阁闭,笙歌散后妓房空。
  世缘俗念消除尽,别是人间清净翁。

  〔①《维摩经》云:是身如浮云也。〕

  ▼和杨尚书罢相后夏日游永安水亭,兼招本曹杨侍郎同行

  道行无喜退无忧,舒卷如云得自由。
  良冶动时为哲匠,巨川济了作虚舟。
  竹亭阴合偏宜夏,水槛风凉不待秋。
  遥爱翩翩双紫凤,入同官署出同游。

  ▼在家出家

  衣食支吾婚嫁毕,从今家事不相仍。
  夜眠身是投林鸟,朝饭心同乞食僧。
  清唳数声松下鹤,寒光一点竹间灯。
  中宵入定跏趺坐,女唤妻呼多不应。

  ▼夜凉

  露白风清庭户凉,老人先著夹衣裳。
  舞腰歌袖抛何处,唯对无弦琴一张。

  ▼继之尚书自余病来,寄遗非一,又蒙览醉吟先生传,题诗以美之。今以此篇,用伸酬谢

  衰残与世日相疏,惠好唯君分有余。
  茶药赠多因病久,衣裳寄早及寒初。①
  交情郑重金相似,诗韵清锵玉不如。
  醉傅狂言人尽笑,独知我者是尚书。

  〔①所寄赠之物皆及时。〕

  ▼五年秋病后独宿香山寺三绝句

  经年不到龙门寺,今夜何人知我情。
  还向畅师房里宿,新秋月色旧滩声。

  *

  饮徒歌伴今何在,雨散云飞尽不回。
  从此香山风月夜,只应长是一身来。

  *

  石盆泉畔石楼头,十二年来昼夜游。
  更过今年年七十,假如无病亦宜休。

  ▼题香山新经堂招僧

  烟满秋堂月满庭,香花漠漠磬泠泠。
  谁能来此寻真谛,白老新开一藏经。

  ▼偶题邓翁

  〔公即给事中班之子也,饥穷老病,退居此村。〕

  偶因携酒寻村客,聊复回车访薜萝。
  且值雪寒相慰问,不妨春暖更经过。
  翁居山下年空老,我得人间事校多。
  一种共翁头似雪,翁无衣食自如何。

  ▼早入皇城赠王留守仆射

  津桥残月晓沉沉,风露凄凉禁署深。
  城柳宫槐谩摇落,悲秋不到贵人心。

  ▼寄题庐山旧草堂兼呈二林寺道侣

  三十年前草堂主,而今虽在鬓如丝。
  登山寻水应无力,不似江州司马时。
  渐伏酒魔休放醉,犹残口业未抛诗。
  君行过到炉峰下,为报东林长老知。①

  〔①此诗凭钱知进侍御往题草堂中也。〕

  ▼改业

  先生老去饮无兴,居士病来閒有余。
  犹觉醉吟多放逸,不如禅坐更清虚。①
  柘枝紫袖教丸药,羯鼓苍头遣种蔬。
  却被山僧戏相问,一时改业意何如。

  〔①予先有《醉吟先生传》,今故云。〕

  ▼山下留别佛光和尚

  劳师送我下山行,此别何人识此情。
  我已七旬师九十,当知后会在他生。

  ▼山中五绝句

  〔游嵩阳,见五物各有所感,感兴不同,随兴而吟,因成五绝〕

  §岭上云

  岭上白云朝未散,田中青麦旱将枯。
  自生自灭成何事,能逐东风作雨无。

  §石上苔

  漠漠班班石上苔,幽芳静绿绝纤埃。
  路傍凡草荣遭遇,曾得七香车辗来。

  §林下樗

  香檀文桂苦雕镌,生理何曾得自全。
  知我无材老樗否,一枝不损尽天年。

  §涧中鱼

  海水桑田欲变时,风涛翻覆沸天池。
  鲸吞蛟斗波成血,深涧游鱼乐不知。

  §洞中蝙蝠

  千年鼠化白蝙蝠,黑洞深藏避网罗。
  远害全身诚得计,一生幽暗又如何。

  ▼自戏三绝句

  〔闲卧独吟,无人酬和,聊假身心,相戏往复,偶成三章〕

  §心问身

  心问身云何泰然,严冬暖被日高眠。
  放君快活知恩否,不早朝来十一年。

  §身报心

  心是身王身自宫,君今居在我宫中。
  是君家舍君须爱,何事论恩自说功。

  §心重答身

  因我疏慵休罢早,遣君安乐岁时多。
  世间老苦人何限,不放君閒奈我何。

  ▼会昌元年春五绝句

  §病后喜过刘家

  忽忆前年初病后,此生甘分不衔杯。
  谁能料得今春事,又向刘家饮酒来。

  §赠举之仆射

  〔今春与仆射三为寒食之会〕

  鸡球饧粥屡开筵,谈笑讴吟间管弦。
  一月三回寒食会,春光应不负今年。

  §卢尹贺梦得会中作

  病闻川守贺筵开,起伴尚书饮一杯。
  任意少年长笑我,老人自觅老人来。

  §题朗之槐亭

  春风可惜无多日,家酝唯残软半瓶。
  犹望君归同一醉,篮舁早晚入槐亭。

  §劝梦得酒

  谁人功画麒麟阁,何客新投魑魅乡。
  两处荣枯君莫问,残春更醉两三场。

  ▼过裴令公宅二绝句

  〔裴令公在日,常同听杨柳枝歌,每遇雪天,无非招宴,二物如故,因成感情〕

  风吹杨柳出墙枝,忆得同欢共醉时。
  每到集贤坊地过,不曾一度不低眉。

  *

  梁王旧馆雪蒙蒙,愁杀邹枚二老翁。①
  假使明朝深一尺,亦无人到兔园中。

  〔①此句兼属梦得。〕

  ▼百日假满少傅官停自喜言怀

  长告今朝满十旬,从兹萧洒便终身。
  老嫌手重抛牙笏,病喜头轻换角巾。
  疏傅不朝悬组绶,尚平无累毕婚姻。
  人言世事何时了,我是人间事了人。

  ▼早热

  畏景又加旱,火云殊未收。
  篱暄饥有雀,池涸渴无鸥。
  岸帻头仍痛,褰裳汗亦流。
  若为当此日,迁客向炎州。①

  〔①时杨李二相各贬潮韶。〕

  ▼题崔少尹上林坊新居

  坊静居新深且幽,忽疑缩地到沧洲。
  宅东篱缺嵩峰出,堂后池开洛水流。
  高下三层盘野径,沿洄十里泛渔舟。
  若能为客烹鸡黍,愿伴田苏日日游。

  ▼新涧亭

  烟萝初合涧新开,閒上西亭日几回。
  老病归山应未得,且移泉石就身来。

  ▼对酒有怀寄李十九郎中

  往年江外抛桃叶①,去岁楼中别柳枝。②
  寂寞春来一杯酒,此情唯有李君知。
  吟君旧句情难忘,风月何时是尽时。③

  〔①结之也。〕
  〔②樊蛮也。〕
  〔③李君尝有《悼故妓》诗云:“直应人世无风月,始是心中忘却时。”今故云。〕

  ▼杨六尚书频寄新诗,诗中多有思閒相就之志,因书鄙意,报而谕之

  君年殊未及悬车,未合将閒逐老夫。
  身健正宜金印绶,位高方称白髭须。
  若论尘事何由了,但问云心自在无。
  进退是非俱是梦,丘中阙下亦何殊。

  ▼偶吟自慰兼呈梦得

  〔予与梦得甲子同,今俱七十〕

  且喜同年满七旬,莫嫌衰病莫嫌贫。
  已为海内有名客,又占世间长命人。
  耳里声闻新将相,眼前失尽故交亲。
  尊荣富寿难兼得,闲坐思量最要身。

  ▼寄潮州继之

  相府潮阳俱梦中,梦中何者是穷通。
  他时事过方应悟,不独荣空辱亦空。

  ▼雪暮,偶与梦得同致仕裴宾客、王尚书饮

  黄昏惨惨雪霏霏,白首相欢醉不归。
  四个老人三百岁①,人间此会亦应稀。

  〔①裴年九十余,王年八十余,予与梦得俱七十,合三百余岁,可谓希有之会也。〕

  ▼雪朝乘兴欲诣李司徒留守,先以五韵戏之

  夜寒生酒思,晚雪引诗情。
  热饮一两盏,冷吟三五声。
  铺花连地冻,销玉畏天晴。
  好拂乌巾出,宜披鹤氅行。
  梁园应有兴,何不召邹生。

  ▼赠思黯

  〔前以履道《新小滩》诗寄思黯,报章云:“请向归仁砌下看。”思黯归仁宅亦有小滩。〕

  为怜清浅爱潺湲,一日三回到水边。
  若道归仁滩更好,主人何故别三年。

  ▼听歌六绝句

  §听都子歌

  〔词云:试问嫦娥更要无。〕

  都子新歌有性灵,一声格转已堪听。
  更听唱到嫦娥字,犹有樊家旧典型。

  §乐世〔一名六么〕

  管急弦繁拍渐稠,绿腰宛转曲终头。
  诚知乐世声声乐,老病人听未免愁。

  §水调〔第五遍乃五言调,调韵最切。〕

  五言一遍最殷勤,调少情多似有因。
  不会当时翻曲意,此身肠断为何人?

  §想夫怜

  〔王维右丞词云:“泰州一半夕阳开。”此句尤佳。〕

  玉管朱弦莫急催,容听歌送十分杯。
  长爱夫怜第二句,请君重唱夕阳开。

  §何满子

  〔开元中,沧州有歌者何满子,临刑进此曲以赎死,上竟不免。〕

  世传满子是人名,临就刑时曲始成。
  一曲四调歌八迭,从头便是断肠声。

  §离别难词

  绿杨陌上送行人,马去车回一望尘。
  不觉别时红泪尽,归来无泪可沾巾。

  ▼闲乐

  坐安卧稳舆平肩,倚杖披衫绕四边。
  空腹三杯卯后酒,曲肱一觉醉中眠。
  更无忙苦吟閒乐,恐是人间自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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