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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去新法之病民伤国者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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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日,资政殿学士·太中大夫·上柱国臣光,谨昧死再拜,上疏大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 臣窃见先帝聪明睿智,励精求治,思用贤辅,以致太平,委而任之,言行计从,久莫能间。虽周成王之任周公,齐桓公之任管仲,燕昭王之任乐毅,蜀先主之任诸葛亮,殆不能及。斯不世出之英主,旷千载而难逢者也。不幸所委之人,于人情物理多不通晓,不足以仰副圣志,又足己自是,谓古今之人皆莫已。如。不知择祖宗之令典,合天下之嘉谋,以启迪清衷,佐佑鸿业,而多以己意轻改旧章,谓之“新法”,其人意所欲为,人主不能夺,天下莫能移。与之同者,援引登青云;与之异者,摈斥沉沟壑。专欲遂其很心,不顾国家大体。人之常情,谁不爱富贵而畏刑祸? 于是缙绅大夫,望风承流,竞献策画,务为奇巧,舍是取非,兴害除利。名为爱民,其实病民;名为益国,其实伤国。作青苗、免役、市易、赊贷等法,以聚敛相尚,以苛刻相驱,生此厉阶,迄今为梗。又有边鄙之臣,行险徼幸,大言面欺,轻动干戈,妄扰蛮夷。夫兵者,国之大事,废兴存亡,于是乎在。而其人苟营一身之官赏,不顾百姓之死亡,国家之利病,轻虑浅谋,发于造次。御军无法,仅同儿戏。深入敌境,坐守孤城,粮运既竭,狼狈奔溃。筑寨极边,功犹未毕,轻敌不备,阖城塗地。使兵夫数十万,暴骸于旷野,资仗巨亿,弃捐于异域。又有生事之臣,欲乘时干进,建议置保甲、户马、保马,以资武备;变茶、盐、铁冶等法,增家业、侵街、商税等钱,以供军须。遂使九土之民,失业困穷,如在汤火。此皆群臣躁于进取,惑误先帝,使利归于身,怨归于上,非先帝之本志也。 臣荷先帝大恩,常思报効。向在朝廷之时,屡言新法非便,触忤权贵,冒犯众怒,争辨非一。先帝怜其孤忠,不以为罪,仍蒙宠擢,寘之枢廷。臣以所言未行,力辞不受。臣非恶富贵而好贫贱,正欲感寤先帝,知臣为国不为身,庶几采纳狂瞽,使百姓获安,基图永固而已。既又自乞冗官,退伏闾里,虽身处于外,区区之心,晨夕寤寐,何尝不在先帝之左右?所以不敢自赴阙廷如此之久者,亦犹辞枢廷之志也。熙宁七年,历时不雨,先帝遇灾而惧,深自刻责,诞布诏书,广开言路。臣当是时,不胜踊跃,极有开陈。而建议之臣,知所立之法不合众心,天下之人必尽指其非,恐先帝觉寤,而己受误国之罪,伏欺罔之刑。乃劝先帝继下诏书,言新法已行,必不可动。臣之所言,正为何法?若《新法》不动,臣尚何言!自是闭口不敢复预朝廷论议,十有一年矣。 然每睹生民之愁怨,忧社稷之阽危,于中夜之间,一念及此,未尝不失声拊心也。葵藿之志,犹望先帝一赐召对,访以外事,得吐心极言,退就斧钺,死无所恨。不意上天降祸,先帝升遐,臣之寸诚,无由披露,郁抑愤懑,自谓终天。及奔丧至京,乃蒙太皇太后陛下特降中使,访以得失。是臣积年之志,一朝获伸,感激悲涕,不知所从。顾天下事务至多,臣思虑未熟,不敢轻有条对,但乞下诏,使吏民皆得实封上言,庶几民间疾苦,无不闻达。既而闻有旨罢修城役夫,撤诇逻之卒,止御前造作,京城之人,已自欢跃。及臣归西京之后,继闻斥退近习之无状者,戒饬有司奉法失当、过为烦扰者,罢物货专场及民所养户马,又宽保马年限,四方之人,无不鼓舞。圣德传布,一日千里,颂叹之声,如出一口,溢于四表。乃知太皇太后陛下深居禁闼,皇帝陛下虽富于春秋,天下之事,靡不周知,民间众情,久在圣度,四海群生,可谓幸甚。凡臣所欲言者,陛下略已行之,臣稽慢之罪,实负万死。 夫为政在顺民心,苟民之所欲者与之,所恶者去之,如决水于高原之上以注川谷,无不行者。苟或不然,如逆阪走丸,虽竭力以进之,其复走而下可必也。今新法之弊,天下之人无贵贱愚智皆知之,是以陛下微有所改,而远近皆相贺也。然尚有病民伤国,有害无益者,如保甲、免役钱、将官三事,皆当今之急务,厘革所宜先者。臣今别具状奏闻,伏愿决自圣志,早赐施行。议者必曰:“孔子称孟庄子之孝,其它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与父之政,是难能也。”又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彼谓无害于民,无损于国者,不必以己意遽改之耳。必若病民伤国,岂可坐视而不改哉?《易》曰:“干父之蛊,有子,考无咎。”《象》曰:“干父之蛊,意承考也。”蛊者,事有蛊弊而治之也。“干父之蛊”,迹似相违,意则在于承继其业,成父之美也。 又曰:“裕父之蛊,往见吝。”《象》曰:“裕父之蛊,往未得也。”裕者,饶益之名也。若不忍违异,益父之过,往而不返,未为得宜也。昔汉文帝除肉刑,斩右趾者弃市,笞五百者多死。景帝元年即改之,笞者始得全。武帝作盐铁搉酤均输等法,天下困弊,盗贼群起。昭帝用贤良文学之议而罢之,后世称明。唐代宗纵官官公求赂遗,置客省拘滞四方之人。德宗立未三月,悉禁止罢遣之,时人望致太平。德宗晚年有宫市五坊小儿暴横为民患,盐铁月进羡余,顺宗即位皆罢之,中外大悦。是皆改父之政而当者,人谁非之哉。况先帝之志本欲求治,而群下干进者竞以私意纷更祖宗旧法,致天下籍籍如此,皆群臣之罪,非先帝之过也。 为今之计,莫若择新法之便民益国者存之,病民伤国者悉去之,使天下晓然知朝廷子爱黎庶之心,吏之苛刻者必变而为忠厚,民之离怨者必变而为亲誉,德业光荣,福祚无穷,岂不盛哉!夫天子之孝,在于得万国之欢心以事其亲,傥措置如此,欢心孰大焉?事亲孰备焉?不然,今幅员之内,所在嗷嗷,有倒垂之急,延颈倾耳,以俟改法,庶得苏息。 若朝廷不以为意,日复一日,万一遇数千里之蝗旱,公私匮竭,无以相救,失业之民,蜂起为盗,安知无奸雄乘之而动,则国家有累卵之危。申屠刚曰:“未至豫言,固常为虚,及其已至,又无所及。”朝廷当此之际,解兆民倒垂之急,救国家累卵之危,岂暇必俟三年然后改之哉?况今军国之事,太皇太后陛下权同行处分,是乃母改子之政,非子改父之道也,何惮而不为哉?惟圣明裁察。 臣光昧死再拜上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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