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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七十六 碑志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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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太保庞公墓志铭 公讳某,字醇之。其先出于周之毕公,因邑命氏。近世自郓徙居单之成武。曾祖考讳某,赠太师、中书令;妣何氏,封越国太夫人。祖考讳某,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封秦国公;妣陈氏,封楚国太夫人。考讳某,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封魏国公;妣邢氏,封燕国太夫人。自秦公以往,仍世不仕。魏公始以通《春秋》,仕至国子博士。 公幼敏达,工文辞,书无不观。举进士上第,释褐黄州司理参军。秩满,居魏公忧。服除,调江州判官。未之官,用举者除开封府兵曹参军。诸兄欲分魏公遗产,公曰:“吾幸有禄,尽以让二兄。”一钱不取。知府事薛公奎素名威严,少许可,独见公而器之,待遇甚厚,谓曰:“君它日必至公辅,余不及也。”仍举为法曹。顷之,改大理寺丞、知襄邑县。召还,编《天圣敕》,授刑部详覆官。会群牧判官缺,是时章献太后临朝,用中旨求之者以十数,执政患之,谋曰:“得孤寒中有声望才节可以服人者与之,则中旨可塞矣。”乃以公名进,太后果从之,仍改服银绯。久之,出知秀州事。明道中,召入为殿中侍御史。章献太后崩,章惠太后欲踵之临朝,公奏燔阁门所掌垂帘仪制,以沮其谋,当时服其敢言。先帝始专万机,富于春秋,左右欲以奇巧自媚,后苑珠玉之工,颇盛于前日。公上言:“今螽螟为灾,民忧转死,北有耶律,西有拓跋,陛下安得不以俭约为师,奢靡为戒,重惜国用,以徇民之急?”上深纳其言。 中丞孔公道辅尝谓人曰:“今之御史,多承望要人风指,阴为之用,独庞君天子御史耳。”寻授开封判官。尚美人方有宠,遣宦者称教旨免工人市繇。公上言:“祖宗已来,未有美人敢称教旨干挠府政者。”上怒,抶宦者,切责美人。仍诏诸官府,自今有传官中之命,皆母得施行。 龙图阁学士范讽,喜放旷,不遵礼法,士大夫多慕效之,又为奸利事。公屡奏其状,不报。会除祠部员外郎、广南东路转运使,将之官,复奏言之,且曰:“苟不惩治,则败乱风俗,将如西晋之季,不可不察。”有诏置狱以核其实。狱成,讽坐贬鄂州行军司马,仍下诏戒天下风俗。上欲还公御史,既而以贬逐大臣之故,亦以公为太常博士、知临江军。至官未百日,复授祠部员外郎、福建路转运使。 景祐三年,以侍御史召还。执政奏拟户部判官,上曰:“庞某止可三司判官邪?”后九日,除刑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改服金紫。寻判大理寺,纠察在京刑狱,知审官院。在台中二年,执政奏拟户部副使,上曰:“庞某岂得以堂塗进之。”遂擢为天章阁待制。 拓拔元昊僭乱,陕右骚动,公奉使体量安抚。还,未几,出知汝州事。数月,徙知同州事,寻授陕西都转运使。庆历元年,延安缺帅,以公为龙图阁直学士、知延州事,寻加鄜延路马步军都部署、经略安抚沿边招讨等使。明年,除延州观察使,五辞不受。复迁谏议大夫,职任如故。 延安自五龙川之败,戎落民居焚掠几尽,距郭无几,悉为寇境,人心危惧。公至,补绽茹漏,聚用增备,抚民以仁,驭军以严。戍兵近十万,未有壁垒,多寄止民家,无秋毫敢犯民者。诸将欲出兵,公必召问方略,取其所长而诲其所短,告以赏罚,已而必行。由是诸将莫敢不尽力,出辄有功。是时元昊数犯边,覆军杀将,而独不近鄜、延,间或小入,辄以败去。故地为虏所据者,公悉逐之。筑十一城于险要,其腹中可食之田,尽募民耕之,延安遂为乐土。会朝廷益厌兵,欲赦元昊之罪,以诏书命公招怀之。公曰:“虏骤胜方骄,若中国自遣人说之,彼益偃蹇,不可与言。” 先是,元昊用事之臣野利旺荣遣其牙校李文贵来,公留之于边。至是召之,自从公所,谕以逆顺祸福,遣还文贵。寻以旺荣、曹偶四人书来,用敌国修好之礼。公以其不逊,未敢复书,请于朝。朝廷急于息民,命公复之书,开延而勿拒,称旺荣等为太尉,且曰:“元昊果肯称臣,虽仍其僭名可也。”公上言:“僭名理不可容,臣不敢奉诏。太尉,天子上公,非陪臣所得称。今方抑止其僭,而称其臣为上公,恐虏滋骄,不可得臣。旺荣等与臣书,自称宁令谟宁令,此虏中之官,中国不能知其义,可以无嫌,臣辄从而称之。”朝廷善之。旺荣等又请用小国事大之礼,公曰:“此非边帅所敢知也。而主若遣使者奉表以来,乃敢导致于朝廷耳。” 是时,朝廷方修复泾原,公恐虏猝犯之,败其功,乃留连其使,数与之讲议,虽抑止其僭,亦不决然绝也。如是踰年,元昊乃遣其伊州刺史贺从勖来,自称“男邦面令国元卒郎霄上书父大宋皇帝。”公使谓之曰:“天子至尊,荆王叔父也,犹奉表称臣。今名体未正,不敢以闻。”从勖曰:“子事父,犹臣事君也。使从勖得至京师,而天子不许,请更归议之。”公上言:“虏自背诞以来,虽屡战得气,然长私市之利,民甚愁困。今其辞礼寝顺,必诚有改事中国之心。愿听从勖诣阙,更选使者往至其国,以诏旨抑之,彼必称臣。凡名称礼数及求匄之物,当力加裁损,必不得已,乃少许之。若所求不违,恐豺狼之心未易盈厌也。”朝廷皆从其策,元昊果称臣,册命为夏国主。上以西鄙之宁,皆公之功,乃密诏谕以两府有缺,当补之。 四年,遂入为枢密副使。公在延州,治州城及诸寨,皆募禁军为之。军行出塞,则使因粮于敌,马刍皆自刈之,还畀其直,民无飞鞔之劳。及去,民遮道泣曰:“公用兵数年,未尝以一事烦民,虽以一子为香焚之,犹不足报也。”追送数驿乃去。公至枢府,上言:“陕西用兵以来,用度太广,请遣使者减省边费。”上从之,所省逾半。八年,参知政事。 皇祐元年,以工部侍郎为枢密使。公以近世养兵之弊,在于多而不精,故国用困竭,与丞相合议,大加简阅。于是中外言者鼎沸,以为必生大变,上亦疑焉。公曰:“万一有一夫狂謼,二臣请以百口偿之。”卒行其策。是岁凡省八万余人,三司粮赐皆有余矣。三年,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昭文馆大学士。公为相,专以公忠便国家为事,不以官爵养私交、取声誉。端明殿学士程公戡知益州,将行,上俾公谕之曰:“戡还,当处以两府。”公曰:“兹事出于上恩,臣不敢与闻。”卒不与程言。 广源蛮侬智高反,毒遍岭南,王师数不利。诏以枢密副使狄青为宣抚使以讨之。言事者以青武人,不足专任,固请以侍从文臣为之副。上以访公,公曰:“属者王师所以屡败,皆由大将权轻,偏禆人人自用,遇敌或进或退,力不能制故也。今青起于行伍,若以侍从之臣副之,彼视青无如也。青之号令复不可得行,是循覆车之轨也。青素名善战,今以二府将大兵讨贼,若又不胜,不惟岭南非陛下之有,荆湖、江南皆可忧矣。祸难之兴,未见其涯,不可不构。青昔在鄜延,居臣麾下,沈勇有智略,若专以智高委之,使青先以威齐众而后用之,必能办贼。幸陛下勿以为忧也。”上曰:“善。”于是诏岭南用兵皆受青节制,处置民事,则与枢密直学士孙沔等议之。 青至岭下,斩败军将校数人,进击智高于邕州,大破之,智高奔大理。捷书至,上喜谓公曰:“岭南非卿执议之坚不能平,今日皆卿功也。”青还,上欲以为枢密使、同平章事。公曰:“昔曹彬平江南,太祖谓之曰:‘朕欲以卿为使相,然今外敌尚多,卿为使相,安肯为朕尽死力邪’?赐钱二亿而已。今青虽有功,未若彬之大,若赏以此官,则富贵极矣。异日复有寇盗,青更立功,将以何官赏之?且青起军中,致位二府,众论纷然,以为国朝未有此比。今韦而立功,论者方息,若又赏之太过,是复使青得罪于众人也。臣所言非徒便于国体,亦为青谋也。”争之累日,上乃许之,加青检校官,迁护国军节度使、河中尹,仍赐其诸子官。既而内外讼青功,以为赏薄者多。上重于违众,复以青为枢密使。其后青卒以官盛,为世所疑。近世台官进用太速,公举旧制,御史秩满,以大藩处之。内侍省都知王守忠侍上久,求领节度使。上以问公,公曰:“自宋兴以来,未有内臣为节度使者。陛下至孝,凡祭祀文物事有亳发关于宗庿者,未尝不兢兢畏慎,况祖宗典法,又可隳邪?”上乃止。由是内外怨公颇多。 会道士赵清贶与公有瓜葛亲,与堂吏通谋受赂,诈许为之求官。公闻之,奏捕清贶及堂吏系狱,穷治其奸,杖而流之。清贶行数日而毙。于是言事者乘此争诋毁公,协力排之。始以为公私于清贶,末言杀以灭口。上虽知公无罪,欲厌言者之心。五年,命公以户部侍郎知郓州事,兼京东西路安抚使,既而深悔之。是岁,上亲祠南郊,前月余谓执政曰:“庞某可就加观文殿大学士,速行之。若过大礼,是与有罪者无以异也。”及诏出,仍厚加赐赉。 契丹来求上御容及例外事数条,上以问执政,皆相视莫能对。上怅然久之,曰:“前者岀庞某太忽怱。”盖以公习知夷狄情,能断大事故也。至和二年,除昭德军节度使、永兴军路安抚使、知永兴军事。未行,又改河东路经略安抚使、知并州事。 嘉祐元年,上得疾,久未瘳,中外忧惧。公上言:“比者陛下皇子继夭,宫坊虚位,立嗣之义,《礼》有明文。愿陛下深思祖宗统绪之重,历选宗室宜为嗣者,速决圣志。制命一出,则群心大安,奉承宗庙之孝,无大于此。臣以寒儒,荷陛下大恩,位至将相,是以冒重祸而不疑不悔。年垂七十,逼于休退,固无他望。唯陛下保万世之业,怀生蒙无穷之幸,乃老臣之大愿。”后数年,上遂定大筞,如公议。 麟州屈野水西有田与夏虏相接,疆埸不明,数十年来,虏盗耕之,麟人不能正也。至是诏边吏禁止之。边吏颇暴掠其民。公曰:“拓跋氏称臣奉贡,未失臣礼,今不先以文告,而遽暴掠之,使归曲而责直,非中国所以御夷狄也。”乃戒边吏谨斥候,母得辄犯虏,徐以义理晓之,虏不去。召使更定疆埸,又不至。公曰:“虏仰吾私市,如婴児之待乳,若绝之,虏必自来。”乃禁边母与虏为市。虏大穷,移书于边,请遣使更议疆埸。使者至有日,会管勾麟府军马事郭恩恃其勇果,与知麟州事武戡、走马承受公事黄道元率兵不满千人,涉屈野之西,至忽里堆,不为战备。虏怨边吏之暴其民,每聚兵万余于境上,以待边吏至而击之,以复其仇。边吏守公约束,虏以饥疲罢去者数矣。至是或告虏在水西,恩等不信,虏遂发伏兵以击恩等,恩、道元皆没于虏,戡脱走得归。然虏以私市故,犹遣使者来,请退水西之田二十里,公不许。 先是,公命通判并州事司马光之麟州,与戡议边事。戡请乘虏罢兵之时,筑二堡于屈野之西,以禁耕者,且为州耳目。光还以告,公从之。比往,而虏兵已复聚,戡不敢兴役。及败,乃言其日行视堡地,为虏所掩,以致失亡。会虏遣道元归,朝廷命御史按之。御史新拜官,欲排击大臣以为名,移幕府取文书。公以筑堡之议,光实与焉,恐并获罪,乃留徼光之书,以其余与之。御史遂劾奏公擅筑堡于边,以败师徒,又匿制狱所取文书,坐是解节钺,复以观文殿大学士、户部侍郎知青州事,兼京东东路安抚使。光惭诈,守阙上书,具言其状,自请斧钺之诛,朝廷不许。公又上奏,引咎自归,乞矝免光罪,光卒不坐。他日,光见公无所自容,而公待之如故,终身不复言。 始,公在并州,年甫七十,亟欲告老,会左迁,不敢。至青半岁,乃上表自陈,朝廷不许,迁尚书左丞,徙知定州事、本路安抚使。公过京师,入见上,面陈至诚。上曰:“新进之臣,畏怯避事,定州兵骄日久,藉卿威名以镇之,卿勉为朝廷行也。”公不得已,请让还左丞。及至定一年而归老,上许之。如期复请,诏召还京师,公陈情不已,或谓公今精力克壮,年少所不及,主上注意方厚,何遽引去若此之坚?公曰:“必待筋力不支,明主厌弃,然后乃去,是不得已,岂止足之谓邪?”凡上表者九,手疏二十余通,朝廷不能夺。 五年,听以太子太保致仕。公好学出于天性,虽耊老家居,常读《书》赋《诗》,未尝问用此自娱,至忘饥渴寒暑。子弟虽爱之甚,常庄色以诲之。闺门燕居,人不见其有惰容。其为治,以爱民为至,明练法令,以平心处之。常曰:“凡为大臣,尤宜祗畏绳墨,岂得自恃贵重,乱天子法邪!”唯治军差严,有犯辄以便宜从事,或断斩刳磔,或累笞取毙,军中股栗。然能察知其劳苦,至于庐舍饮食,无不尽心为之区处,使皆完美。故所至士卒望风耸畏,而终无怨心。遇僚属谦恭和易,有所开白,苟可取,虽文书已行,立为更易,无爱吝心。 八年三月丙午,以疾薨于第,年七十六。时上已不豫,闻之震悼,不能临奠,遣中使吊赙其家。未踰月,宫车晏驾,今上在亮阴,故未及赠谥。公先娶夫人边氏,故枢密直学士肃之女,封嘉兴县君。再娶刘氏,供僃库使永崇之女,封彭国夫人。男五人:长曰元鲁,登进士第,官至大理寺丞,早终;次元英,太常博士;次元常,内殿崇班;次元中,大理寺丞;次元直,大理评事。女七人:长适冀州支使陈琪,封南安县君;次适都官员外郎宋充国,封德安县君,早终;次适屯田员外郎程嗣隆,封仁寿县君;次继适宋充国,封永康县君;次适大理评事赵彦若,封荣德县君。及幼女皆未嫁。 孤元英,将以其年六月壬申,葬公于雍丘之东山,乃谓光曰:“公平生知爱,莫子如也,子当铭公墓。”光自知不文,不敢辞。噫!光受公恩如此其大,灭身不足以报。然公之德烈,载天下之耳目,光不敢以一言私马。铭曰: 显允公德,柔嘉维则。敏而好谋,果而不惑。 函谷以西,幼艾嬉游。边鄙不耸,荷公之休。 五岭以南,复为王土。制胜庙堂,承公之祜。 文服武取,动皆有成。谁克知之,维天子明。 天子爵禄,天子法度。怨憎孔多,公忠乃著。 膂力未愆,辞荣以年。子众而贤,受福之全。 天之生公,以佐先帝。缀衣在庭,公适辞世。 迹实为文,款石幽泉。身毁名传,垂之亿年。 ▼庞之道墓志铭 庞之道,名元鲁,故相国颖公之元子。妣曰嘉兴县君边氏。其乡里世系,见于颖公之《志》。天圣中,先君与颖公皆为群牧判官,居相近。光朝夕与之道游,兄事之。之道时尚幼,性明颖,于文辞不待力学而自能。读书初如不措意,已尽得其精要,前辈见之皆惊叹。光年不相远,自视如土瓦之望珠玉。颖公为广南东路转运使,奏之道试秘书省校书郎,及为知杂御史,又奏守将作监主簿。景祐五年,光与之道同登进士第,之道签书怀州判官事。未几,徙知河南县事。县多豪贵家,素号难治。之道至,绳案无所避,豪贵为之敛手。徙签书河中府判官事。后数年,光过河南,问于野人曰:“庞君为治何如?”曰:“明而有断。”又问今宰,曰:“不及庞君远矣。”乃知野人最不可欺,而论议甚公也。颖公为鄜延经略安抚使,奏之道书机宜文字。时方用兵,文书填委,或中宵不得寐。颖公入为枢密副使,欲奏其劳,为之求升资,之道辞曰:“将吏有功者,愿大人悉奏之,元鲁不足言也。”颖公喜而从之。久之,以大理寺丞监国子监书库。 庆历七年五月戊寅,以疾终,年三十二。殡于荐严佛含。之道事继母刘夫人,抚畜诸弟,始终无间言。及没,哭之皆哀不自胜。终颖公之世,亲友不敢语及之道语之颖公,未尝不悲恸。始,光知之道敏于为学,及过河南,又得其为政焉。其没也,益知之道孝友之行深矣。先娶孙氏,故都官员外郎道之女;又娶张氏,今吏部侍郎致仕存之女。一女早卒,遂无子。嘉祐八年六月壬申,弟元英迁之道之柩,葬于雍丘颖公之墓侧,祔以孙氏。光为之铭曰: 学施于治,孝友兼美。官不登朝,没才壮齿。如光何人,荣禄及此。噫!才固不足言,直命而已矣。 ▼苏主簿夫人墓志铭 治平三年夏,苏府君终于京师,光往吊焉。二孤轼、辙哭且言曰:“某将奉先君之柩,归葬于蜀。蜀人之祔也,同垄而异圹。日者,吾母夫人之葬也,未之铭,子为我铭其圹。”光固辞不获命,因曰:“夫人之德,非异人所能知也,愿闻其略。”二孤奉其事状,拜以授光。光拜受,退而次之曰: 夫人姓程氏,眉山人,大理寺丞文应之女。生十八年,归苏氏。程氏富而苏氏极贫。夫人入门,执妇职,孝恭勤俭,族人环视之,无丝毫鞅鞅骄倨可讥诃状,由是共贤之。或谓夫人曰:“若父母非乏于财,以父母之爱,若求之,宜无不应者,何为甘此蔬粝,独不可以一发言乎?”夫人曰:“然。以我求于父母,诚无不可,万一使人谓吾夫为求于人以活其妻子者,将若之何?”卒不求。时祖姑犹在堂,老而性严,家人过堂下,履错然有声,已畏获罪,独夫人能顺适其志,祖姑见之必说。 府君年二十七犹不学,一旦慨然谓夫人曰:“吾自视今犹可学,然家待我而生,学且废生,奈何?”夫人曰:“我欲言之久矣,恶使子为因我而学者?子苟有志,以生累我可也。”即罄出服玩,鬻之以治生,不数年,遂为富家。府君由是得专志于学,卒成大儒。夫人喜读书,皆识其大义。轼、辙之幼也,夫人亲教之,常戒曰:“汝读书勿効曹耦,止欲以书自名而已。”每称引古人名节以励之曰:“汝果能死直道,吾无戚焉。”已而二子同年登进士,弟又同登贤良方正科目。宋兴以来,唯故资政殿大学士吴公育与轼制策入三等。辙所对语尤切直惊人,繇夫人素勖之也。 若夫人者,可谓知爱其子矣。始夫人视其家财既有余,乃叹曰:“是岂所谓福哉?不已,且愚吾子孙。”因求族姻之孤穷者,悉为嫁娶振业之。乡人有急者,时亦赒焉。比其没,家无一年之储。夫人以嘉祐二年四月癸丑终于乡里,其年十一月庚子,葬某地,年四十八。轼登朝,进封武阳县君。几生六子,长男景山及三女皆早夭。幼女有夫人之风,能属文,年十九,既嫁而卒。呜呼!妇人柔顺足以睦其族,智能足以齐其家,斯已贤矣。况如夫人,能开发辅导,成就其夫子,使皆以文学显重于天下,非识虑高绝,能如是乎?古之人称有国有家者,其兴衰无不于闺门。今于夫人,益见古人之可信也。铭曰: 贫不以污其夫之名,富不以为其子之累。知力学可以显其门,而直道可以荣于世。勉夫教子,底于光大。寿不充德,福宜施于后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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