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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四 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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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二十二首 ▼别建曾子祠记 雍正三年春,苞赴京师,道济宁,诸暨杨三炯以兖郡丞督漕驻此,云始到官,寓署之西偏,盖曾子故居也。听事处即正庙,前吏者迁主于西城楼而宅之,又于隙地治燕私之斋。余将就其址构数楹,迎主归定祀,且延师召诸生讲诵于此,俾众著于先贤之遗迹而不敢废焉。舍故庙而别祠,恐后之人狃于前事而不能保也。秋九月,以书来请记,曰:工讫矣。余尝谓道一而已,而圣贤代兴,其操行之要,与所示学者入德之方,则必有为前圣所未发者。诗、书、易、礼,深微奥博,非积学者不能遍观而骤入也。至孔子则所言皆平近显易,夫人可知,而六经之旨备焉。至曾子传大学,揭慎独之义,俾学者随事触物而不容自欺,所以直指人心道心之分,而开《孟子》所谓几希之端緖,乃前之圣人所未发也。其自称曰吾日三省吾身,即慎独之见于操行之实者耳。 夫见庙而思敬,过墓而知哀,苟有人心者莫不然,况入先贤之宫,而有漠然无所兴起者乎?诸生诚切究夫省身慎独之义,则知功利之溺心,词章之蠧学,而慨然有志于远且大者。而后之吏者,自惟燕私之居,则务广而无穷,而先贤祀享、诸生讲诵之地,尽取而不留一区,其必有不得于心者矣。此三炯之志也。江南后学方苞记。 ▼弦歌台记(代) 陈州城外西南隅,相传孔子绝粮处,旧有祠曰“阨台”。明嘉靖中,巡按御史某更名“弦歌祠”,屡修屡废。客以告余,因遣人鸠工饬材营葺,俾复其旧。经始于康熙五十一年某月某日,告讫于次年某月某日。州之人士备述其川原林麓之胜,因董役者以请《记》于余。余思之经旬,而未得所以为言之义焉。将陈夫子之德与道与,则乾坤之容,日月之光,不可绘画,且语之至者,已备于前贤矣。将谓兹台为邑人所瞻仰与?则今天下郡州县学,皆有夫子庙堂,过者不戒而肃恭,亦不系乎兹台之存毁。至于川原林麓之观,又不足道也。 是役也,特以至圣遗迹所留,有以告者,则不得任其终圯,故第书所缘起,以及毕工之月日云。 ▼重建阳明祠堂记 自余有闻见百数十年间,北方真儒死而不朽者三人,曰定兴鹿太常,容城孙征君、睢州汤文正。其学皆以阳明王氏为宗,鄙儒肤学,或剿程、朱之緖言,漫诋阳明,以钓声名而逐势利。故余于平生,其学之友,穷在下者,则要以兽识躬行;达而有特操者,则勖以睢州之志事,而毋标讲学宗指。 金陵西华门外旧有阳明书院,不知废自何年,讲堂、学舍、周垣尽毁,其余屋圃者居之,缭以厕匽,欲声其罪,则其人已亡;欲复其旧,则费无所出。乾隆十一年,贵州布政使安州陈公调移安徽,过余北山,偶言及此,遂议兴复。逾岁五月告成,属记之。盖公乃余素以睢州志事相勖者,其尊人鸣九先生承忠节征君之学,为教于乡国,故公于兹祠成之如此其速也。 嗟乎!贸儒耳食,亦知阳明氏揭“良知”以为教之本指乎?有明开国以来,淳朴之士风,至天顺之初而一变。盖由三杨忠衰于爵禄,以致天子之操柄,阁部之事权,阴为王振、汪直辈所夺,而王文、万安首附中官,窃据政府,忠良斥廷杖,开士大夫之务进取者,渐失其羞恶是非之本心,而轻自陷于不仁不义。阳明氏目击而心伤,以为人苟失其本心,则聪明入于机变,学问助其文深,不若固守其良知,尚不至梏亡而不远于禽兽。 至天启中,魏党肆毒,欲尽善人之类,太常征君目击而心伤,且身急杨、左之难,故于阳明之说直指人心者,重有感发,而欲与学者共明之。然则此邦人士升斯堂者,宜思阳明之节义、勋猷、忠节、征君、文正之志事为何如,而己之日有孜孜者为何事,则有内愧而寝食无以自安者矣。又思阳明之门,如龙溪、心斋,有过言畸行,而未闻其变诈以趋权势也。再传以后,或流于禅寂,而未闻其贪鄙以毁廉隅也。若口诵程、朱而私取所求,乃孟子所谓“失其本心,与穿窬为类”者,阳明氏之徒且羞与为伍,是则陈公重建兹祠之本志也夫! 郡志载前辈焦弱侯《重修书院记》略云:“创建者海门周公,时摄京兆,厥后与参黄公嗣事,乃成之。”今兹重建,费大于作始,公惟不诘屋与地私相授受之由,而官赎之,价从其柢。鸠工庀材,并出禄赐,邑侯海宁许君助之,属役于绅士,不由胥吏,故不日而事集。经始于乾隆十一年季冬,讫工于十二年仲夏。方苞记。 ▼鹿忠节公祠堂记 定兴鹿忠节公致命于城西北隅,邑人就其地为祠。曾孙某葺之,列树增舍,俾子孙暨乡人志公之学者,得就而讲习焉。 余尝谓自阳明氏作,程、朱相传之统緖几为所夺。然窃怪亲及其门者,多猖狂无忌。而自明之季以至于今,燕南、河北、关西之学者,能自竖立,而以志节事功振拔于一时,大抵闻阳明氏之风而兴起者也。昔孔子以学之不讲为忧,盖匪是则无以自治其身心,而迁夺于外物。阳明氏所自别于程、朱者,特从入之径塗耳。至忠孝之大原,与自持其身心而不敢苟者,则岂有二哉?方其志节事功赫然震动乎宇宙,一时急名誉者,多依托焉以自炫,故末流之失,重累所师承。迨其身既殁,世既远,则依托以为名者无所取之矣。凡读其书,慕其志节事功而兴起者,乃病俗学之陋,而诚以治其身心者也。故其所成就,皆卓然不类于恒人。 吾闻忠节公之少也,即以圣贤为必可企,而所从入则自阳明氏。观其佐孙高阳及急杨、左诸公之难,其于阳明氏之志节事功,信可无愧矣。终则致命遂志,成孝与忠,虽程、朱处此,亦无以易公之义也。用此知学者果以学之讲为自事其身心,即由阳明氏以入,不害为圣贤之徒。若夫用程、朱之緖言以取名致科,而行则背之,其大败程、朱之学,视相诋訾者而有甚也。 公之生平耿著于天壤,盖无俟于余言,故独著其所以为学之指意,使学者知所事而用自循省焉,是则公之志也夫! ▼修复双峰书院记 容城孙征君,明季尝避难于易州之西山,学者就其故宅为“双峰书院。”其后征君迁河南,生徒散去,为土人侵据。其曾孙用桢讼之累年,始克修复,而请余记之。 余观明至熹宗时,国将亡而政教之仆也久矣,而士气之盛昌,则自东汉以来未之有也。方逆奄魏忠贤之炽也,杨、左诸贤首罹其锋,前者糜烂而后者踵至焉。杨、左之难,先生与其友出万死以赴之,及先生避乱山谷间,生徒朋游弃家而相保者比比也。呜呼!诸君子之所为,虽不能无过于中,而当是时,礼义之结于人心者,可不谓深且固与!其上之教,下之学,所以藴蒸而致此者,岂一朝一夕之故与?夫晚明之事,犹不足异也。当“靖难”兵起,国乃新造耳,而一时朝士及闾阎之布衣,舍生取义,与日月争光者,不可胜数也。 尝叹五季缙绅之士,视亡国易君,若邻之丧其鸡犬,漠然无动于中。及观其上之所以遇下,而后知无怪其然也。彼于将相大臣所以毁其廉耻者,或甚于臧获,则贤者不出于其间,而苟妄之徒回面污行而不知愧,固其理矣。明之兴也,高皇帝之驭吏也严,而待士也忠。其养之也厚,其礼之也重,其任之也专。有不用命而自背所学者,虽以峻法加焉,而不害于士气之伸也。故能以数年之间,肇修人纪,而使之勃兴于礼义如此。由是观之,教化之张弛,其于人国轻重何如也? 余因论先生之遗事,而并及于有明一代之风教,使学者升先生之堂,思其人,论其世,而慨然于士之所当自厉者。至其山川之形势,堂舍之规,兴作之程,则槪略而不道云。 ▼将园记 由正街之西,有废墟焉。先君子尝指以示余曰:此吾家故园也。汝曾大父自桐迁金陵,实始居此。其后定居土街,宅出质,园无主,长廊曲槛,轩亭花石,遂尽于居民之毁窃,而荒秽至此。 先君子好为山泽之游,既老,不能数出,居常郁郁,乃谋复是宅。宅已六易主,久之,议始成。以甲申七月入居,因步园之旧址,缭以百堵,隔居民之漱浣者,然后出池之淤,以实下地,而清流汇焉。堰之使方,圃其四周。池东有独树,荫三丈余,甃其下,可列坐。风谡谡,虽盛夏不留蚊蝇。先君子日召故人欢饮其间,将俟其成,而名之曰“将园”,取诗人“将父将母”之义也。越三岁而先君子殁,始克于池之东北隅构四室,奉老母居其北,而余读书其南。又数年,复于池东南隅为堂,敞其中,棂其左右,而翼其西偏,以临于池庑。堂之东上属于四室,编篱穿径,列植竹树。每饭后,扶老母循庑至南堂,观仆婢莳花灌畦。或立池上,视月之始生,清光莹然,不知其在城市中也。南堂成于庚寅之春,其西翼尚未毕工。 辛卯十有一月,余以《南山集》牵连被逮。又二年出狱,蒙圣恩召入内廷编纂,老母北上依余,每夏日辄语内御者曰:“池中荷新出,柳条密蒙,桐阴如盖矣。”余出狱之次年,宅仍他属。又三年,园亦出质,乃记所由始,示兄子道希,使知此大父母精神所凭依,而余之心力尝竭焉,毋淹久于他姓也。 ▼泉井乡祭田记 兄百川暨弟椒涂,卜葬于泉井之西原。墓侧有田十八亩,买为祭田。壬辰,使冯氏甥荣收其入,兼以契付之,使筑室而定居焉,以守薪木,俾吾子姓祭者有所休止。而记之曰: 余同产凡八人,而女兄弟五。姊适鲍氏、曾氏者,前母姚孺人出也;适冯氏者,妹适鲍氏、谢氏者,并余兄弟吴孺人出也。自余毁齿及成童,先君子尤穷,空冬无绵,日不再食者,旬月中必再三遘。时鲍氏姊已出室,而先兄侍王父于芜湖,两妹尚幼,同之者实两姊及弟椒涂。而先君子课余及弟诵读甚严,冯氏姊独勤力定省,供子职,烹爨、缝纫、洒扫,执仆婢之役,门以内皆赖焉。余家贫,而冯氏尤甚。姊年二十有六,姊夫绥万始入赘。其后余游四方,绥万助兄治余家事。近十年,兄殁,余又共事焉。姊在室时,余兄弟三人更疾不瘳,凡四三年。鸡初鸣,余每寤,望见灯光荧然,则姊已起治药物矣。 余年二十有三,始能备饔飧,而弟卒。又九年己卯,举于乡,归自京师,踰年而兄卒。又七年丙戌,中礼部试,归,踰月而姊卒。姊先卒之数日,余往视,荣及两女甥皆在旁,姊顾之惨然。余曰:“吾生而存,若辈无饥且寒。”又五年辛卯冬十有一月,余以《南山集》牵连被逮,将至京,守隶防夫伺甚严。或曰:“入则不可以生矣。”余惧与姊言之终弃也,乃于逆旅夜煹灯作书寄兄子道希,使以兹田归冯氏。会逢天子仁圣,不遽用吏议,而不肖之躯延于狱中者又踰年。闻戚友多咎余曰:“田以祭名,而使异姓主之,可乎?”余亦惑焉。 虽然,是举也,先兄及弟之魂魄必嘉与之。且人事无常,使子孙守之,遂能永保不失乎?今以方氏祭田,而使冯氏子孙食其入,执其契,虽不肖者莫敢相授受,安知非兹田之所以久存也与?若他年道希克昌其世,以他亩易而归之,义无不可。遂书之,俾刻石于墓左。 时康熙壬辰十一月望后六日,在狱思愆斋。 ▼赫氏祭田记 古者治教礼俗,莫重于宗法。《周官》:“以九两系邦国之民,五日宗,以族得民。”其为天子,系属斯民,权亚于牧长,义并于师儒。降至春秋,去国者多以族行,并兼者欲诱其遗民,则为之致邑立宗。故先儒谓宗法之废兴,与国势为表里,此之故也。 三楚、吴、越、闽、广山溪之间,聚族而居者,常数千百家,而宗法无一能行。盖古者公卿大夫,禄皆足以仁其族,而四民各有职业,其待大宗之收恤,不过鳏寡孤独废疾无大功之亲者而已。后世家无恒产,人无常业,盎无储、枷无衣者,比肩而立,而欲大宗之收族,不亦难乎?饥寒之不恤,而执法以绳不类,孰听之乎?惟吴郡范氏有义田以养其族人,故宗法常行,无或敢犯。余尝以风并世士大夫,间有慕效者,不再世而子孙族人瓜分其义田而摽弃之。然后知范氏宗法久行,非以其义田之多,乃文正、忠宣之德行功业,足以覆露其子孙,以阴为之保定,故食其福者,七八百年而未有艾也。 康熙癸巳冬,余自南书房移蒙养斋,时与顾用方论丧祭之礼及古宗法,赫君赫若有意于余言其母李孺人卒,期年内饮食寝处不背于《礼经》。其始仕,禄入甚薄,即大治兆域,建墓侧飨堂。每语余曰:“范氏义田,吾有志焉而未逮也。” 后二十余年,乾隆戊辰,余已告归,而君为山东布政使,以书来告曰:“先王父入关,隶正黄旗,受宝坻田五百八十亩,以授吾父暨叔父。吾父以公事出典二顷,余八十亩,岁时具牲醪,常苦不充。及将终,以授某曰:‘小子勖哉!奉先合族,无忘吾志’。某兄弟四人,伯兄早世,季弟永泰后叔父,而叔父亦即世。某监宝泉局,始克归。先父出典之田,以大半给三弟永宁,余入祭田。及永泰得官,喟然曰:‘巨嫂衣食于兄,我为叔父后而丧葬,兄力任之,乃坐享遗田,心不能安,请以归于公’。时某续置龙虎庄五百五十亩,乃以分给宁、泰,而祖遗五百八十亩,尽为祭田,以其余周族姓。此永泰之义,某终未益尺土也。今以非材,承乏东藩,将谨身节用,岁有增益,如范氏义田,以继先人之志。望先生作记,俾时自砥淬。” 呜呼!人性皆善,用此知谓古《礼》必不能行于今,皆自暴弃之诬言也。赫君不忘父命,遂足以发其弟之义心,而又能曲成其义。使公卿大夫之设心皆若此,而宗法不能行,仁让不能兴,吾不信也。使三楚、吴、越、闽、广聚族而居者,其巨室富人皆能踵其事,则居常饥寒足以相恤,遇变乡邑可以共保,礼俗成而民气固,其有辅于国家之治教,岂浅小哉! 赫居东,值岁大祲,未数月,以太仆寺卿内召。其增益义田,终能满志,吾不敢知。然就其已事,固足为为人子孙与兄弟居之楷法矣。赫尝言:“自服官以后,凡余所云,无一不拳拳于心。”若果能然,则岂惟义田,文正、忠宣之轨迹具在,庸讵为吾侪所不可几及哉! ▼仁和汤氏义田记 仁和汤少宰西涯置义田如干亩,以赡其族人,式法一取之吴郡范氏。少宰卒于京师,其子学基将御柩以归,请余记之。 《传》曰:“尊祖故敬宗,敬宗故收族。”先儒尝叹宗法不行,则民俗无由淳,国势无由固。然其所以不行者有说焉。古之时,大功同财而有禄者,必仁其族。其平时饥寒相恤,死病相救,故有事则聚族而谋,犯难去国,以其族行而莫之敢贰也。自秦人子壮出分,后世沿以为俗,期之兄弟,能不异居与财者鲜矣。故士大夫家累巨万,其亲属或不蒙其润泽,况族人乎?是以平居相视如途人,甚则号呶诟谇而莫之能御。吴、楚、闽、越山泽乡邑之间,族聚者常千百人,而宗法无一能行,此之故也。 余尝至吴郡,闻范氏之《家法》:宗子正位于庙,则祖父行俛首而听命,过愆辩讼,皆于家庙治之。故范氏之子孙,越数百年无受罚于公庭者。盖以文正置义田,贫者皆赖以养,故教法可得而行也。嗟乎!世之厚自封殖者,徒以私其子孙耳。然易世以后,货以悖出,而子孙无一垄之植者多矣。文正置义田以赡其族也,而子孙享之者垂七百年。天道人事之类应而不忒如此,不可为愚者之炯鉴哉!少宰家无赢余,所遗于子若孙者,尚不及义田之半,可谓能厚其本根者矣。学基请记其事,岂惟扬父之美,亦欲其族人群相勖于范氏之家法也。 ▼游丰台记 丰台去京城十里而近,居民以莳花为业,芍药尤盛。花时,都人士群往游焉。余六至京师,未得一造观。戊戌夏四月,将赴塞门,而寓安之上党,过其寓为别曰:“盍为丰台之游?”遂告嘉定张朴村、金坛王箬林、余宗弟文辀、门生刘师向,共载以行。 其地最盛者称王氏园,扄闭不得入。周览旁舍,于篱落间见蓓蕾数畦。从者曰:“止此矣。”问之土人,初植时,平原如掌,千亩相连,五色间厕,所以为异观也。其后居人渐多,各为垣墙篱落以限隔之,树木丛生,花虽繁,隐而不见。游者特艳其昔之所闻,而纷然来集耳。因就道旁老树席地坐。久之,始得圃者宅后小亭而憩休焉。少长不序,卧起坐立惟所便人,畅所欲言,举酒相属,向夕犹不能归。盖余数年中,未有燕游若此之适者。 念平生钝直寡谐,相知深者,二十年来凋零过半,其存者诸君子居其半矣。诸君子仕隐游学各异趋,而次第来会于此,多者数年,少亦历岁移时,岂非事之难期而可幸者乎?然寓安之行也,以旬日为期矣。其官罢而将归者,则文辀也,事毕而欲归者朴村也,守选而将出者刘生也。惟箬林当官而行且告归,计明年花时滞留于此者,惟余独耳。岂惟余之衰疾羁孤,此乐难再,即诸君子踪迹乖分,栖托异向,虽山川景物之胜什百于斯,而耆艾故人,天涯群聚,欢然握手如兹游者,恐亦未可多遘也。因各述以诗,而余为之记云。 ▼游潭柘记 康熙戊戌夏四月望后七日,余将赴塞上,寓安偕刘生师向过余,会公程可宽信宿,乃谋为潭柘之游。而从者难之曰:“道局窄,不利行车,穷日未可达也。”少间,云阴合,厉风起,众皆以为疑。寓安曰:“车倍僦,雨淋漓,诘旦必行。”既就途,果回远,经砠碛,数顿撼,薄暮抵山口,而四望皆荒丘,虽余亦几悔兹行之劳而无得也。入山一二里,径陡仄,下车步至寺门,而山之面势始出,林泉清淑之气,旷然与人心相得。时日已向暝,乃宿寺西堂。质明起,二子披衣攀蹑,穷寺之幽与高,降而左出寺,循山径东上,求潭柘旧址。泉声随径转,蘟藾密蒙,如行吴越溪山中。遇好石辄列坐,淹留不能进。日将中,从者曰:“更迟之,事不逮矣。”余拂衣起,二子相视怅然。计所历于山,得三之二,去潭侧二里,竟不能至也。昔庄周自述所学,谓与天地精神往来。余困于尘劳,忽睹兹山之与吾神者善也,殆恍然于周所云者。 余生山水之乡,昔之日谁为羁绁者?乃自牵于俗,以桎梏其身心,而负此时物,悔岂可追邪?夫古之达人,岩居川观,陆沉而不悔者,彼诚有见于功在天壤,名施罔极,终不以易吾性命之情也。况敝精神于蹇浅,而蹙蹙以终世乎?余老矣,自顾数奇,岂敢复妄意于此?而刘生志方盛,出而当官,得自有其身者,惟寓安耳。然则继自今,寓安尚可不觉寤哉! ▼再至浮山记 昔吾友未生、北固在京师数言白云浮渡之胜,相期筑室课耕于此。康熙己丑,余至浮山,二君子犹未归,独与宗六上人游。每天气澄清,步山下,岩影倒入方池。及月初出,坐华严寺门庑,望最高峰之出木末者,心融神释,莫可名状。将行,宗六谓余曰:“兹山之胜,吾身所历,殆未有也,然有患焉。方春时,士女杂至,吾常闭特室外键以避之。夫山而名,尚为游者所败坏若此。”辛卯冬,南山集祸作,余牵连被逮,窃自恨曰:“是宗六所谓也。”又十有二年,雍正甲辰,始荷圣恩给假归葬。八月上旬至枞阳,卜日奉大父柩改葬江宁,因展先墓在桐者。时未生己死,其子移居东乡,将往哭,而取道白云以返于枞。至浮山,计日己迫,乃为一昔之期,招未生子秀起会于宗六之居而遂行。 白云去浮山三十里,道曲艰,遇阴雨辄不达,又无僧舍旅庐可托宿,故余再欲往观而未能。既与宗六别,忽忆其前者之言,为不必然。盖路远处幽,而游者无所取资,则其迹自希,不系乎山之名不名也。既而思楚、蜀、百粤间,与永、柳之山比胜,而人莫知者众矣。惟子厚所经,则游者亦浮慕焉。今白云之游者,特不若浮渡之杂然耳。既为众所指目,徒以路远处幽,无所取资,而幸至者之希,则曷若一无闻焉者,为能常保其清淑之气,而无游者猝至之患哉?然则宗六之言,盖终无以易也。余之再至浮山,非游也,无可记者,而斯言之义,则不可没,故总前后情事而并识之。 ▼苍溪镇重修三元观记 高淳张彝叹尝持所为《募修三元观疏》示余曰:“俟其成,子必记之。”余诧焉。彝叹曰:“古者射乡酺蜡,读法宪禁、计耦兴锄各有地,春秋祈报各有典祀,而后世并无之。此地为宣歙群流入吴之要会,自开永豊、太平诸圩,民惧水败,悫而听于神。凡岁时修筑,分植属役,旱潦启闭水门,皆合众成。言于此,则过而存之,不亦可乎?”又曰:“吾镇俗近古,无商贾奇羡、游观伎巧之诳耀,民安拙业,而士者亦通于农。若因农祀之节会,寓以古法,则礼俗可兴。惜乎吾衰而志力有不逮也。”余闻而慕之,因属彝叹为购旁舍,将移家而相资以待老。 康熙辛卯,余构祸北徙。又七年戊戌,而彝叹赴诏,道卒于山东。又六年,雍正甲辰,余蒙恩除旗籍,给假归葬,而观适成。苍溪士人录前后疏记以来,曰:“此彝叹之志也。按《疏记》,汉末吴将周瑜驻屯于此,瑜殁,权立观以褒其功。及北宋,以永豊田赐蔡京,乃重建,加崇侈焉。兹坼正殿栋阴署‘赤乌二年重建’。”其始修在明成化三年,越万历三十二年,越崇祯十四年凡再修。 夫自明中叶至今仅百余年,修而复圯者三,而自汉至明千余年无废兴,事理有不当然者。盖重建于京,修者丑之,故原其迹之自瑜而署以赤乌也。此虽类不学者为之,然即是可征其俗之近古矣。惜乎彝叹既殁,余复拘缀,无缘一至其地,究观其学者、耕者之礼俗也,乃约略而为之记。其川流之支凑,及观名神号所元,则彝叹之疏具矣。 ▼记寻大龙湫瀑布 八月望前一日,入鴈荡,按《图记》以求名迹,则芜没者十之七矣。访于众僧,咸曰:“其始辟者,皆畸人也,庸者继之,或摽田宅以便其私,不则苦幽寂,去而之他,故蹊径可寻者希。”过华严,鲍甥率众登探石龙鼻流处,余止山下,或曰:“龙湫尚可至也。”遂宿能仁寺。诘旦,舆者同声以险远辞。余曰:“姑往焉,俟不可即而去之,何伤?”沿涧行三里而近,绝无险艰。至龙湫庵,僧他出,樵者指道所由。又前半里许,蔓草被径,舆者曰:“此中皆毒蛇狸虫,遭之重则死,轻则伤。” 怅然而返,则老僧在门。问故,笑曰:“安有行二千里,相距咫尺,至崖而反者?吾为子先路。”持小竿,仆李吉随之。经蒙茸,则手披足踏。舆者坦步里许,径少窄,委舆于地,曰:“过此则山势陡仄,决不能前矣。”僧曰:“子毋惑,惟余足迹是瞻。”鲍甥牵引,越数十步,则蔓草渐稀,道坦平,望见瀑布又前,列坐岩下,移时乃归。舆者安坐于草间,并作乡语怨詈。老僧曰:“彼自耀其明,而征吾辈之诳,必众辱之。” 嗟乎!先王之道之榛芜久矣。众皆以远迹为难,而不知苟有识道者为之先,实近且易也。孔、孟、程、朱皆困于众厮舆,而时君不寤,岂不惜哉!夫舆者之诳,即暴于过客,不能谴呵而创惩之也,而怀怒蓄怨至此,况小人毒正,侧目于君子之道,以为不利于其私者哉!此严光、管宁之俦,所以匿迹销声,而不敢以身试也。 ▼题天姥寺壁 癸亥仲秋,余寻医浙东,鲍甥孔巡从行。抵嵊县,登陆,问天姥山,肩舆者曰:小丘耳,无可观者。但山下有古树,介寺基与园圃之间,园者将薪之,僧以质于官,不能辨也。雷破而中分之,木身煨烬者十之七,自上科至下根,斩然离绝近三尺,其旁之依皮而存者仅矣,而枝叶蔚然,于今数百年。 至山下,果如所云。即而视其树,则中焦者可爪而验也。鲍甥曰:“嘻,咄哉!李白之诗,乃不若舆夫之言之信乎?”余曰:“诗所云,乃梦中所见,非妄也。然即此知观物之要矣。天下事必见之而后知,行之而后难。凡以意度想象而自谓有得者,如赵括之言兵,殷浩之志恢复,近世浮慕陆王者之谈性命,皆梦中语也,而昧者多信为诚然。若目击而心通,或实有师承,则人虽微,其言不可忽,如临清老人之分河流,蜀木工之解《未济》是也。物之生也,若骤若驰,吉凶倚伏,颠倒大化中,当其时不自觉也。惟达者乃能见微而审所处。假而兹树非残于雷火,必终归于薪爨,是震而焚之,乃天所以善全其生,而使之愈远而弥存也。”鲍甥曰:“斯言也,不可弃。”遂书于壁,使览者触类而得其所求思焉。 ▼游雁荡记 癸亥仲秋望前一日,入雁山,越二日而反。古迹多榛芜,不可登探,而山容壁色,则前此目见者所未有也。鲍甥孔巡曰:“盍记之?”余曰:“兹山不可记也。” 永、柳诸山,乃荒陬中一丘一壑,子厚谪居,幽寻以送日月,故曲尽其形容。若兹山,则浙东西山海所蟠结,幽奇险峭,殊形诡状者,实大且多。欲雕绘而求其肖似,则山容壁色,乃号为名山者之所同,无以别其为兹山之岩壑也。而余之独得于兹山者,则有二焉。前此所见,如皖桐之浮山,金陵之摄山,临安之飞来峰,其崖洞非不秀美也,而愚僧多凿为仙佛之貎相,俗士自镌名字及其诗辞,如疮痏蹶然而入人目。而兹山独完其太古之容色,以至于今。盖壁立干仞,不可攀援,又所处僻远,富贵有力者无因而至,即至亦不能久留,构架鸠工,以自标揭,所以终不辱于愚僧俗士之剥凿也。 又凡山川之明媚者,能使游者欣然而乐。而兹山岩深壁削,仰而观,俯而视者,严恭静正之心不觉其自动。盖至此则万感绝,百虑冥,而吾之本心乃与天地之精神一相接焉。察于此二者,则修士守身涉世之学,圣贤成已成物之道,俱可得而见矣。 ▼封氏园观古松记 封氏园盘松偃卧如盖,南北椭蘟可半亩,为京师古迹,而余独未尝见。康熙壬寅秋,寓安将南归,邀余及若霖同往。时余暑未退,游者杂至,壶觞交哗,余三人就阴坐井栏,移时然后去。雍正元年癸卯冬,寓安复至京师,踰年二月将归,曰:“吾十至京师,蹉跎竟世。曩吾之归,不谓其复来也,今吾之来,不谓其复归也,独幸与古松得再见耳。”时新知又得舒君子展,而若霖改官吏部,无余闲,期以二月既望先后集松下。余与寓安、子展前至,林空无人,布席列几案,坐卧及饮酒疏数惟所便拾诵《九歌》乐府古辞。日入星见,而若霖不至。翼日相期再往,则薄暮矣。甫至,厉风起,遽登车归,饮于子展氏,坐方定而风止。庄周云:“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以一日之游,而天时人事不可期必如此,况人之生,遭遇万变,能各得其意之所祈向邪?” 余始见兹松,惟南枝色微黄,余皆郁然。及再过而瘀伤者几半,虽生意未尽,非完松矣。兹松之植也五百余年,其荣枯乃在间岁中,而余适见之,岂其迹之将湮而神者,俾借吾辈之游以传于后邪?见于文,所以志兹松之遭遇,以为不幸中之幸也。 ▼金陵会馆记 京师之有会馆,乃乡先生建立,以便后进之贡成均,试京兆、礼部,守选于吏部者。自明以来,虽小郡邑,选举者稍众,必争为之,而金陵无有。 康熙二十二年,罗大理集众力建馆于正阳门之东,以为仕者、商者岁时聚会之所。门堂外群室不过数区,赴公车者暂止而不可久留。吾友宥函既成进士,欲别建焉,而力不逮也。雍正五年春,告余曰:“乡人某有故宅在城西南,捐以为馆,虽修治不易,然其基立矣。”因勤以为己任。逾年,宥函自翰林简台中,寻以老疾告归,而馆之工役粗毕,又市宅后弃地垣而合诸馆以待继事者之恢拓焉。夫金陵为东南大都会,数百年以来,乡先生之贵盛者不少矣。宥函起寒素,官文学,清要为日甚近,而能就此,以斯知事之集,惟其志之确,不惟其力之强。又以见任事者果能设诚以为之倡,自有以感人心之同而成所务也。 宥函以作始之艰,虑其久而隳,乃集众议,凡应举及守选者入居皆量资完葺。其贵盛者,则无问入居与否,必重有所出,以待修治恢拓之大用。《公定条例》,以属馆人,而出入则士大夫共稽之。夫凡物之情,方其作始,多畏难惜力,而日非吾一人任也。及安受其成,则又以谓“吾直寄焉”,而不复为之计久长。此凡事所以难成而易败也。凡会于斯者,皆吾侪之将出任国事,以为民依者也。果能以宥函之心为心,则岂独兹馆之不废哉?其当官守道,必有以异于比俗之人矣。 ▼筑子婴堤记 自三楚、吴、越之漕,皆由江溯淮以入于河,而兖、豫诸水之下流,复会于河、淮。淮南诸州数困于水,而秦邮与宝应最剧。宝应之田污下,近湖者为积水所陷十有六七,惟漕河之东附堤地稍高,邑仰食焉。而缘堤故有含洞,时蓄泄以便漕河水暴上,则堤下之民被灾尤剧,有将获刈而沉没无遗者焉。于是邑民于堤外更筑堤,束内堤泄流以归湖。而界首之东有堤曰“子婴”为大。 岁丙子,淮南诸州大水,邑人已重困。其明年七月,禾将登,而甚雨骤至,子婴堤溃。溃之夕,邑士大夫之燕者罢,商旅之行者止,乡邑之民往来号呼者,声填于道也。于时张侯以夜半冒风雨至堤上,相度形势,为书告治河长官,请闭含洞数日,使民得修堤。而淫雨连月不止,堤数筑数溃,而堤下之禾尽没。其冬,邑大饥,下郡粟犹不足以振焉。 又明年为今戊寅,堤下之民以禾没筑费无所更,不敢复言修堤事。张侯召之曰:“方秋时,水潦降,含洞开,工费而筑不坚。今筑以春,劳费不及半,而计其功当倍蓰。”乃官市堤下田数顷,益拓其故址为籍属堤下占田者,征役干二百,身行筑者,经始于二月朔后六日,历三旬堤成,邑人熹如既有年。 余闻郑、宋之间,连数百里,往往为废墟。古者用弹丸之地,兵车玉帛四出而不匮,盖人私其土而无遗利也。自郡县法行,吏视其官如传舍川浍,田畴不治,灾患不谋,则土利多废而民生蹙。有治民事甚于民之急其私如张侯者,不可没也已。时余客淮南,邑人请书其事,遂记之。 ▼重建润州鹤林寺记 余少游名山,入古寺,见佛相,肃拜之礼亦不敢施,而羁穷远游。及难后,多与学佛者往还,乃悟退之之亲大颠、永叔,求天下奇士不得,而有取于秘演、惟俨辈,良有以也。亡友刘古塘云:“佛之理吾不信,而窃喜其教绝婚宦,公货财,布衣疏食,随地可安。士之萧散孤介而不欲违其本心者,往往匿迹于其中。故朱子亦尝谓彼家有人。” 歙州程生崟,少从余游。生生长素封之家,而倜傥少俗情。早岁成进士,历官兵部郞中。会世宗宪皇帝董正吏治,剙立会考府,擢领司事。时生年方壮,兄弟众多,母夫人寿始及耆,而告归色养,二十余年不出,以至母夫人之终,而生老矣。生家淮阴,侍母不敢旬月违离。时游金焦北固,寻苏子曕、米南宫遗迹,得彻机上人于黄鹤寺故址荒原破屋中。盖寺焚于康熙五十八年,殿宇荡然,仅存倾圯小楼三间。彻机自幽燕南游,支拄而栖之,志在兴复。程生感焉,次第修筑数年,殿宇门庑、寮房斋厨略具。 乾隆丁卯,余年八十。首夏,生趣余为金焦之游,留幞被寺中。盖知余少壮远游,不得在二亲侧,三十年来,恒宿外寝,生辰令节,必避居郊原野寺,不受子孙觞酌也。将归,生言必得余为之记,始餍彻机之志。盖以佛之徒有见于前贤之记序者,其名常不没于学士大夫之耳也。次年五月,余与生送故人于瓜渚,彻机帅其徒涉江就余。窥其意,欲得余文甚迫,而口不言余动于其诚。又回忆平生悲忧危蹙,未有从容山水间,身心中一无系累,如往岁之游者,不可以不识也。 寺在润州南门外黄鹤山下,本东晋时竹林寺。相传宋武帝微时经过,有黄鹤翼蔽之祥,土人遂以名其寺与其山。唐初马元素禅师发名于此,一毁于唐末薛朗、刘浩之乱,再毁于明永乐中。今兹三毁而重建,工毕于乾隆十有二年季春,其东偏子瞻竹院生犹将嗣事焉。六月朔日,方苞记。 ▼重修清凉寺记 先兄尝言:“自明中叶,儒者多潜遁于释,而释者又为和通之说以就之,于是儒释之道混然。儒而遁于释者,多倡狂妄行,释而慕乎儒者,多温雅可近。”余行天下,每以是阴辨儒释,而择其可交者。 雍正二年,请假归葬,卜兆未定,不敢即私室,寓北山僧舍。会黄山老僧中州率其徒来居清凉寺,数与往还。中州之来,踰月而寺火,惟存西北隅小屋三四间。尝谓余曰:“造物者,盖以新之责老僧也,俟其成,公必记之。”及乾隆七年,余归里,更往观焉,则尽复其故而焕然新。中州博学工诗赋,所至荐绅富商争凑之,故兴之如此其易也。其徒烛渊、纬林嗣守之,亦以文学为学佛者倡,每相见,必举前语索记。 又五年丙寅夏六月望后五日,余疾作,夜不能寐,偶忆先兄语,晨起而记之,以释诺责,且以示学儒者,慎毋阴遁于释,独宜念其能笃信师说,以兴作艰重为己任,而卒以有成。吾侪对之,宜有愧色也。 (其肇工落成之日月,用材之凡数,乐输者之姓名,二僧自记之,以列碑阴可矣。) ▼良乡县冈洼村新建通济桥碑记 沛上人初至京师,居禁城西华门外道旁小庵,遂兴其地为禅林,勅赐“静默寺”。一时王公贵人多与之游。康熙六十一年,余充武英殿修书总裁,托宿寺中,与之语,窥其志趋,乃游方之外而不忘用世者,遂淹留旬月,自是为昵好。 上人本师在安肃,又尝兴寿因寺于良郷。每经冈洼村,闵行旅涉河之艰,偶见车偾马伤,遂竭资聚建石桥,石工别耗之,功不就。久之,郡丞经过,泛询而得其情,将诘治,乃获讫工,时雍正三年三月也。越十年而请余为碑记。余尝见上人居母与兄之丧,沉痛幽默,虽吾党务质行者,无以过也。 营田之兴,庸吏建闸障水于安肃之瀑河,每岁伏秋,流漂数十里,村落阻饥。上人见往来寺中者,辄指畵形势及土人荡析离居状,语闻于河督顾公,奏复其旧。内府有疑狱,大小司寇奉命谳决,众会于寺以待。事中有以深刻为能者,上人危言以怵之,闻者莫不变色易容。噫!使夫人而有官守,其急民病,直言抗节当如何?朱子尝病吾道之衰,而叹佛之徒为有人,其有以也夫! 兹桥去京城四十里而近,乃冠盖往来之冲,故志上人成此之艰,并及其志行,俾儒之徒过此而寓目者,有以观省而自矜奋焉。 乾隆二年八月,方苞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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