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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十二


  范文正公集卷第十二

  ▼赠户部郎中许公墓志铭

  公讳衮,字公仪,世为燕人。皇考讳某,王考讳某,并隐君子也。避五代之难,不荣以禄。考讳某,汶阳之庐令,累赠光禄少卿。妣清河张氏,赠河内县太君。皆积德深长,庆著来嗣。公英秀而文,与时会亨。开宝八年,太宗之尹开封也,龙德日彰,髦杰之士,其向如云。是岁秋赋,公卿送名者比比焉。及试艺,公为之首,覆策于庭,复在高等。时登甲乙科者必更州县,有唐之遗风。释褐,除江寜府狱曹掾,本路八使言,听决详明。上既御大器,北伐太原,促召至行在,曰:“我姑试之。”除均州防御判官。郡将表其能状,乃拜太子右赞善大夫、通判姑苏郡事。时二浙之地始归朝廷,宿政如绳,公善解之,就进殿中丞。俄拜奉常博士,领曹南郡,树善屏恶,新民耳目。以前均榷浙右,坐聮职之累,降品一等,领饶阳钱监,未几办之,移倅弋阳郡,复官曲台。在郡七陈谏章,上爱其忠,就迁本郡守。受代至阙下,复上《策议》并所著文四十卷。翌日,召试禁庭,上览而嘉之,曰:“南府才冠,吾不失人。”即以本官直昭文馆,赐服五品,判登闻鼔院。由是四方之讼,清而不壅。以奉安先茔,请理覃怀郡。出奉公家,入敦孝事,河内人歌焉。又西陲文州,扼其戎险,命公往刺,远人便之。

  真宗即位,一日谓执政曰:“人君之言行也,动乎天地,不可以诬。”命公修《注记》,以先君之讳,固请不获,须正人也。公在馆三进秩,至于职方员外郎。因论边事,慷慨动上心,面改兵部。方将图任,遘疾求解,不得去。以景德二年四月二十九日,终于京师武成坊之私第,享年五十七。娶朱氏,封永城县君。有子四人:伯曰珂,祁州深泽尉。仲曰琰,有文与行,擢进士第,今为太常博士、奉朝请。叔曰琦,恭谨有立,今为右侍禁、卫州兵马监押;季曰顼,早亡。一女,适进士张涛。朝廷赠公尚书户部郎中,进封夫人河南县太君。子登朝也。以某年月日归葬于怀之河南县某乡某里。铭曰:

  燕赵之英,邦家之宝。亲逢圣神,首冠俊造。
  翘翘入彀,郁郁登瀛。荣滞六曹,淹恤百城。
  晚归内朝,端立右史。直道始行,怒飞爰止。
  呜呼!
  遇岂不奇,进岂不时。贤者弗达,天乎可疑。
  葬于善地兮,保以令嗣兮,亦公之意兮。

  ▼滕公夫人刁氏墓志铭

  序曰:葬者,藏也,欲人不得而见之也。君子之思也远,故复卜于山,坎于泉,又刻名与行,从而秘之。意百代之下,治乱之变,观其铭,思其人,而不敢废其墓,斯孝子之心,取诸《大过》。

  初,夫人之长子、今祠部外郞宗谅作谏官,以抗章黜知玉山郡,再贬莅池阳之榷酤,俄而起倅江寜府事。常谓池之九华山,上凌紫霄,下盘洪流,千岩白云,万壑清风,草木多灵,民人一熙,书契已降,不知干戈,居者得其寿,藏者得其朽。乃叹曰:“是可隐志焉,是可宅先焉。”即奉先公太博之灵,葬于此山之金鸡原,斯又《大过》之意至矣哉!时景祐之三载。明年,夫人无疾而终,春秋七十有二。闰四月,举而祔之,礼也。

  夫人姓刁氏,其先谱史存焉。皇考讳晃,后唐天平军节度判官。王考讳杰,梁泰宁军节度判官。考讳允成,皇朝赠太子右赞善大夫。夫人归滕氏,服勤妇道,自先太博之遗世也。二子尚幼,夫人夙夜诲导,内惟节俭,外丰礼于宾客,俾令人是亲,以就厥文行。而祠部君克承善志,鸿轩凤翥,有风采于朝廷。夫人累封渤海县太君。次子宗元,就飬于家,未登禄仕。二女适名族,称其礼范。夫人之性柔而明,端而慈,晓文翰,通名理,事长如不克,抚下如不及。居大族余五十载,门中无间言。及子以言贬,颠沛于江湖间,夫人从之,未尝出忧语,知事君之然也,难哉!故生享德于庆闾,没反真于福地。某于祠部,同年之执也,尝入拜于堂上,知夫人之贤,而敢述焉。其铭曰:

  九江之上,九华之中。孝子宅亲,厥思无穷。
  茫茫万年,高岸可迁。尚有人焉,来此拳拳。
  曰:“贤哉滕公夫人之墓。”再拜而去。

  ▼都官员外郎元公墓志铭

  公讳奉宗,字知礼。其先临川大姓危氏也。皇考讳仔倡,唐信州刺史,避杨渥之乱,东依钱氏。时朝廷命讨淮南,未行而终,因家于余杭。王考讳德照,为吴越王相仅三十年,赐姓元氏,累赠太保。考讳秀文,典吴越书命,累赠太仆少卿。妣陈氏,赠冯翊县太君。少卿子五人,曰兴宗、象宗、宜宗、道宗。公即幼子也。三人事忠懿王,有儒术,皆补为郎。象宗,忠懿之胥也,从而还朝,以文召试,拜光禄寺丞。公精于词律,景德中,天子临轩试天下士,公中甲科。初命歙州绩溪县事,再命常州武进令,皆以廉爱称。迁漳州从事,故镇牧钱公惟济洎数朝贤交章保任,除忠正军掌书记,俄改淮南幕。本道按刑使采公理行以闻,擢拜太子中允,领淝川榷酤。朝廷以西蜀天下之富,昔者吏嚵民膏,怨所由生,阶之为乱,宜清举者往焉。公例改知蜀州晋原县。今上即位,迁太常丞,赐服五品。还知通州海门县,迁博士,入拜尚书屯田外郎,有监郡之行。公以思事松楸,愿得余杭一闲局莅之,诏从其请。再朞,求分务南都,寻告老归姑苏郡。朝廷恤之,补一子官。又以籍田之庆,进都官外郎。景祐戊寅岁十月丙戌,考终于永定里第之寝,享年七十有八。

  始娶吴氏,再娶李氏,封寿安县君。公三子:昞、晔、暕,皆举进士。昞从其补,今为歙县簿。晔、暕并策名,晔不赴调,暕解官,俱就飬左右。及公之丧,勺水不入口者三日。

  公孝悌之性,不避祸难。初,江浙始下,关讥甚严,衣冠之族,咸促赴阙下,无敢私归。公闻太夫人之忧,昼匿夜驰,以及于葬。兄道宗,有才名,不就世禄,举天府进士,为搢绅先生所推诺。公友事之,如在膝下,易衣并食,不改其乐。有兄子翼,幼依于公,爱之如伤,教之若不及,以至于成,宗党称焉。相国颍川公曩司浙漕,公在武进,诸郡有难狱,多命公决之。在海门日,患斥卤之泽,民无甘饮,及卜良地,凿大池,广方百步,积泉袤丈。自是虽甚旱暵,人常頼之。又邑有大渎,亘数十里,堙而不治。公抗议籍力导至于海,人咸利焉。公退十余年,创竹亭花圃,游遥其间,多素食清居,非有道者不接。晚年制敛服葬器,而命诸子曰:吾死之日,必归我于父兄之侧。魂如有知,得事亲于地下。诸子如其教。

  以其年十二月甲申,葬于钱塘履孝乡岘陁岭之先茔,礼也。某以公年德尝修乡丈之礼,而敢铭焉。

  荣华之衢,奔者无极。公乎何心,却焉而息。
  孝友之风,树者无几。公乎何心,没焉不已。
  迁惠于民,抱道于身。
  于嗟君子,吾不知夫古人。

  ▼赠兵部尚书田公墓志铭

  公讳锡,字表圣,世为京兆人。唐德之衰,徙家于蜀。昔武王封舜之后于陈,春秋时,公子完如齐,子孙遂大,食菜于田而命氏焉。厥后将有穰苴,相有千秋,斯可谓之著矣。大王父易直,王父成,皆隐君子也,文而不耀。父懿,因公之贵,累赠尚书左司郎中,善教于家。尝命公曰:“汝读圣人之书而学其道,慎无速为,期二十年,可以从政矣。”公服其训,拳拳然博通群书。东游长安,昌黎韩丕复居骊山白鹿观。数年,器志大成,拔王府荐,有声于京师。

  太宗皇帝亲策天下进士,擢公第二人,时太平兴国三年秋也。释褐,除将作监丞,通判宣城郡。召还,改著作佐郎。俄拜右拾遗、直史馆,赐五品服。岀为河北转运使,改知相州,就除左补阙,移桐庐郡,迁起居舍人,还判登闻鼔院。寻以本官知制诰,进兵部员外郎,充职。以直言改户部郎中,岀守淮阳。以留狱之谤,左降海州团练副使。起为工部员外郎,直集贤院,复户部郎中。真宗皇帝即位,迁吏部郎中,判审官院,兼通进银台封驳司,赐金紫。求岀典海陵郡,还台,兼御史知杂,拜右谏议大夫、史馆修撰。以咸平六年十二月十一日终于私第,享年六十四。

  公自白衣,已有意于风化,上书阙下,请复乡饮礼,又请修籍田礼。及在朝廷,知无不言。太宗初,既取太原、范阳未下,帝怒,不赏平晋之功,中外嚚然而莫敢言者。独公上书论谏,理意深切。帝感窹,玺书襃答,赐内帑钱五十万。僚友谓公曰:“今日之事鲜矣,宜少晦以远谗忌。”公曰:“事君之诚,惟恐不竭,矧天植其性,岂一赏之夺耶?”在河朔暨相州,累章论边事。

  至桐庐郡,以吴越之邦归朝廷未久,人阻礼教,邈如也。公下车,建孔子庙,教之诗书,天子赐九经以佑之。自是睦人举孝秀、登搢绅者比比焉。在郡闻禁中火,拜章极言,上嘉之。及还,眷遇愈隆。会乾明节,馆阁多进诗歌,帝独喜公之辞,乃依韵和赐,令宰相宣付。公又上封禅书,谓“五代之乱,人如豺虎,不图复见太平,宜崇检玉之礼,以答天意。”

  公在西掖,会京畿太旱,祷祠无应,遂抗言切于时政,故有宛丘之行。咸平初,出使秦陇回,上三章,言陕西数十州苦于灵夏之役,朝廷为之戚然。出海陵之初,以星文示变,拜疏请降诏责躬,上奉天诫。真宗皇帝嘉其意,屡召对便殿。及行,降中使抚安,仍加宠赉。爰有翰林学士承旨宋公白举公贤良方正,以副天下之望。一日,召对久之,且曰:“陛下以皇王之道为心,臣请采经史中切于治体者,上资圣览。”帝深然之,乃具草以进。手诏答曰:“卿能演皇王清净之风,述理乱兴亡之本,备观鉴戒,朕心涣然。”所撰三十篇,皆隐其目。公奉事两朝,由遗补历御史至谏议大夫,前后章疏凡五十有二。

  尝谓诸子曰:“吾每言国家事,天子听纳,则人臣之幸。不然,祸且至矣,亦吾之分也。”及终,有《遗表》,陈邦国安不忘危之意,其家弗预焉。天子怛然,命中使赙之,有制痛悼,赠工部侍郎。二子改大理评事,持丧中并给月俸。哀荣之礼,可谓至矣。后以二子登朝,累赠兵部尚书。宝元几年某月某日,与夫人合葬于泗州临淮县某乡之某原,礼也。

  公娶杨氏,再娶奚氏,封江陵县君,能循法度,以配君子。二子:长曰庆远,今为驾部员外郎;次曰庆余,今为比部郎中。并克奉堂构,有能政于四方。女三人:长适王氏,次适庞氏,季适张氏,皆以妇道称。

  公动必以礼,言必有法,贤不肖咸惮伏之。岀处二十年,未尝趋权贵之门。在贬废中,乐得其正,晏如也。著文章成五十卷,目之曰咸平集,行于世。论者曰:“在大禹时,皋陶矢厥谟;在汤武时,伊尹、周公为之训诰。故教化纪纲莫盛于三代,而子孙有天下皆数百年。秦灭诗书,其风丕绍。至西汉得贾谊、董仲舒,其言可以追先王之烈,而弗克施,使后世王者无复起三代之心,由汉始也。圣宋定天下,太宗鋭意太平,真宗之初,复亲擢俊乂,如田公之徒,并见奨用。惜乎不终其才,岂皇天之意特厚于古欤!”

  某幼闻高风,未尝游于其门。今驾部书先君之履业,索文于江外,某敢约而修之。又采旧老之言而作铭云:

  呜呼田公,天下之正人也。言甚危,命甚奇,尽心而弗疑,终身而无违。呜呼贤哉!吾不得而见之。

  ▼兵部侍郎致仕胡公墓志铭

  宝元二年六月十八日,尚书兵部侍郎致仕胡公薨于余杭郡之私第。明年二月十有一日,葬于杭之钱塘县南山履泰乡龙井源,以夫人颍川郡君陈氏祔焉,礼也。孤子楷泣血言于友人范某:“《礼经》谓称扬先祖之美,以明著于后世,此孝子孝孙之心也。然而言之不文,行而不远,处丧之言,乌乎能文?今得浙东签书寺丞俞君状先人之事,而敢请志焉。”某曰:“孔子见齐衰者必作,重其孝于亲也,敢不唯命。”

  公讳则,字子正,婺之永康人也。昔虞舜之后有胡公,武王封于陈,盖族望之来远矣。皇考讳彭,王考讳瀔,皆隐于唐季,其道不显。考讳承师,在乡闾间以“积善”称,因公而贵,官至尚书比部员外郎,赠吏部郎中。妣应氏,封永乐县太君,赠普寜郡太君。

  公少而倜傥负气格,钱氏为国百年,士用补荫,不设贡举,吴越间儒风几息。公能购经史,属文辞,及归皇朝端拱二年,御前登进士第,释褐为许州许田尉,以干自闻,补蕲州广济宰,又补宪州录曹。以本道计使谏大夫索公湘之举,改秘书省著作佐郎,签署贝州节度观察判官公事,升本省丞,知浔州,拜太常愽士,提举二浙榷茶事,兼知桐庐郡。丁太夫人忧,服除,以本官知永嘉郡,迁屯田员外郎,提举江南路银铜场铸钱监,擢任江淮制置发运使,转户部员外郎,入为三司度支副使,赐金紫,除礼部郎中、京西转运使,又移广南西路转运使,以户部郎中充江淮制置发运使,转吏部郎中,改太常少卿。丁先君忧,终制,知玉山郡,移福唐郡,拜右谏议大夫、知杭州,入判流内铨,以举官累责授少常、知池州。未行,复谏议大夫、知永兴军,领河北都转运使、给事中。入权三司使,拜工部侍郎、集贤院学士、知陈州,进刑部,再牧余杭郡。践更中外凡四十七年,得请,加兵部侍郎致仕。朝廷命长子通判钱塘以就飬。又六年而终,享龄七十有七。天子闻而悼之,进一子官。

  初,至道中,公在宪州,时西寇梗边,朝廷命师五路入讨,诏具三十日粮以从之。索公方引公督随军粮草事,公曰:“为百日计,犹或不支,奈何?”索公乃遣公入奏,召对逾刻,公陈边事如指之掌。上顾左右曰:“州县中有如此人。”遂可其奏,且示甄拔之意。后大帅李继隆果与寇遇,十旬不解。索公曰:“微子,几败吾事。”一日,其帅移文曰:“兵将深入,粮可继乎?”公曰:“师老矣,矫问我粮,为归师之名耳,请以有备报之。”索从其议,彼即自还,无以咎我。其先见如此。及索公主河北计,又奏辟之,遂以贝州之行,朝廷遣赐省天下冗役,就命公行河北道。凡去籍者仅十万数,民用休息。

  在浔州,人有虎患,公斋戒祷城隍神,翌朝得死虎于庙中,其诚之効欤!按池州永丰监,得匿铜数万斤,吏惧当死,公思之曰:“昔马伏波哀重囚而纵之,前史义焉。今铜尚在,吾忍重其货而轻数人之生耶?”咸以羡余籍之,不复为坐。在江淮制置日,会真宗皇帝奉祀景毫,公实主其供亿,千乘万骑,至于礼成,无一毫之阙。帝深爱其才,面加奨劳,遂进秩,登于计相之贰。

  在广南西路,有大舶困风于远海,食匮资竭,久不能进。夷人告穷于公,公命琼州出公帑钱三百万以贷之。吏曰:“夷本亡信,又海舶乘风,无所不之。”公曰:“远人之来,不恤其穷,岂国家之意耶?”后夷人卒至,输上之货十倍其贷,朝廷省奏而嘉焉。又宜州系重辟十九人,时有大水,公不虑患而特往辨之,活者九人焉。在福唐,有官田数百顷,民输租食利旧矣。至是计臣上言,请就鬻之,责其估二十万贯,民不胜弊。公奏之,未报,章三上,且曰:“百姓疾苦,刺史当言之而弗从,刺史可废矣。”乃有俞诏,减其直之半,而民始安。公领三司使,宽于财利,不以刻下为功。时上方以两京、陕西官盐岁久,民鲜得食,而日以犯法命通商,有司重其改作。公首请奉诏,其事遂行。公性至孝,自曲台丁太夫人忧,庐于墓侧,以终丧纪,有草木之祥,本郡表之。及京西之行,以家君朱绂为请。上曰:“胡某为孝,虽非其例,与以明劝也。”搢绅先生荣之。

  又天禧中,尚居郎署,朝廷拟公谏议大夫、知广州。公以家君八十岁,恳辞于政府,乃复有制置之行。寻以哀去职,得尽心于丧葬。公富宇量,笃风义,往往临事得文法外意,人或讥之,公亦无悔焉。其轻财尚施,不为私积,士大夫又称之。福唐前郡将被讼去官,尝延蜀儒龙昌期与郡人讲《易》,率钱十万遗之以归,事在讼中。及公下车,昌期自益部械至,公曰:“斯何罪耶?”遽命释之,见以宾礼。法当偿其所遗,公代以俸金,仍厚遣而还。

  又济阳丁公为举子时,与孙汉公客许田,公待之甚厚。及其执政,而雅故之情不絶,若休戚士人,而未尝预。暨丁有朱崖之行,昔之宾客无敢顾其家。公实被议出玉山郡,尚屡遣介夫,不远万里而往遗焉。此又人之难矣。及退居西湖,乘画船,击清波,深樽雅弦,左子右孙,与交亲笑歌于时岁之间,浩如也,人不谓之贤乎?

  夫人颍川郡君,有慈和之德,先以寿终。令子四人:长曰楷,都官员外郎,前知睦州,祥符七年秋登服勤词学科,所至政能,有先君风度。次曰湘,好学有志识,朋友多之;次曰桂,俊异,居丧而亡;次曰淮,孝谨有成人风。二女:长适泉州德化县尉苏璠,次适御史台主簿华参而亡。其闺门之范,见其颍川之志。某非特为重齐衰之情,尝倅宛丘郡,会公为二千石,以国士见遇,且与都官布素之游,诚可代孝子而言焉。铭曰:

  进以功,退以寿。
  义可书,石不朽。
  百年之为兮,千载后。

  ▼胡公夫人陈氏墓志铭

  《诗》称“采繁,夫人不失职也。”夫人之职,莫先乎舅姑。甘旨以事居,苹蘩以事往,故可以配君子,正家道也。

  夫人姓陈氏,金华郡之令族。曾祖讳晦,祖讳资,父讳文谕,皆乐善于家,不从仕宦。夫人幼贤,父母笃爱,择公而妻之。及公中科第,累调远方,二亲乐闾里,与姻族游,夫人愿侍左右,不从公行凡二十年,缝衣爨飱,必躬亲之。至舅姑之终,与公执丧三年,然后就公官所。此夫人大节,无愧天下之为人妇者,有声诗之义焉。又性好礼,自少至老,对公如宾客。加以纯俭而仁,笄服之余,皆均于亲之贫者。夫人自公登朝,封上党县君。公为谏议大夫,进封本郡君。

  宝元元年秋九月寝疾,乃斋沐易衣,怡怡而终,享年七十有九。以三年二月十一日,与公合葬于履泰乡龙并源,礼也。

  子四人:长曰楷,都官员外郎;次曰湘、曰桂、曰淮,并太常寺太祝。二女习夫人之教,柔淑有礼,宗党称焉。长适苏氏,次适华氏。

  铭曰:

  惟孝惟礼,作配君子,伊夫人兮至矣!

  ▼寜海军节度掌书记沈君墓志铭

  吴兴郡太守滕侯下车,求故同年沈兄之家,得诸孤,问其坟墓,曰:“贫,未之葬。”滕侯伤之,乃谋于僚属,卜善地,拣良日,其礼悉备。以宝元三年二月某日,葬于德清县之永和乡大壮岭。

  君讳严,字叔宽,世为本郡人。其先食邑于邥,后子孙失国而为沈氏。汉晋而下,代有其人。曾祖讳规,祖讳廷诲,父讳延岫,皆隐而不仕。叔宽幼负器识,服亲之教,宗经属文,有声于江表。

  大中祥符七年秋,郡国敦遣,首送千礼部。明年春,礼部较天下之才,奏叔宽第四人。天子命试于庭,中甲科,除南康军判官。三载有善绩,改宣城节度掌书记。国家兴山泽之利,主计等荐君洪州武寜之茗局,外台上请兼领本邑事,朝延从之。既而吏畏其廉,民爱其慈,君子谓之善政。余杭郡榷酤岁金二十万贯,为诸郡之剧,主计又奏君尸之,三年而还。会故参政蔡公居守南都,以同年之游,惜其沉俊,辟为留守推官。其年秋七月,以疾终于官所,享年五十。

  叔宽孝悌于家,事其亲未尝违颜色,视兄之孤必先于已子。与人交,笃于义信,善人君子无不乐见之。及闻其亡,皆相吊云:天与其才也,又赋其行也,而不及其显以寿也,悲夫!三子:曰祁,曰邰,曰郁,并从儒学,必有立者。二女:长适前进士陈经,次女未笄。长女之嫁,蔡公不远千里,命赍金以送之。及君之葬,又滕侯极意以营之,有以见叔宽感人之深也如此。某同年之列,最相知心,故书之。铭曰:

  叔宽叔宽,生兮可爱,殁兮可伤。友朋之望兮,子孙其昌。

  ▼户部侍郎赠兵部尚书蔡公墓志铭

  宝元二年岁次己卯四月,前参知政事、户部侍郎蔡公薨。天子悼之,卿大夫忧之,国人伤之。上命三公举行典礼,赠兵部尚书,谥曰“文忠。”以康定二年岁次辛巳十一月某日,葬于许州阳翟之某山。

  公讳齐,字子思。其先周之子孙,累封于蔡,因以著姓。秦汉以降,代生伟人。曾祖绾,赠太保,洛阳人也。尝宰莱之胶水,居官九年,民爱以深,遂家焉。祖讳邻,赠太傅,隐居丘园,以坟素为乐。考讳梦臣,累赠中书令,博通经史,善时笔,与宗族居,乡党称其孝友。娶楚国太夫人张氏而生公,教之亲仁,宾来如归。公幼而神秀,眉目广耸,见者异之。尝依外舅刘氏学于彭城,今相国陇西公迪时为监郡,得公诗语,叹曰:“渠有大志,宜善视之。”

  大中祥符八年春,真宗皇帝临轩,以文考天下之士,公中第一。及引对,文陛堂堂英伟,进退有法。上大悦,顾谓寇莱公曰:“得人矣。”特下诏俾金吾给七人清道,自公始也。释褐,除将作监丞,通守兖海郡,移北海郡。召还,以大著直集贤院,主判三司开拆司,赐服五品。今上即位,拜右司谏,同修起居注,改礼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赐金紫。历户部、度支二副使,迁起居舍人、知制诰、同知审官院。既而召入翰林为学士,兼侍读学士,转礼部郎中、龙图阁学士,守西京。以便亲,求为高密郡,徙南京。入除左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寻改给事中,复充龙图阁学士,权三司使,拜枢密副使,进礼部侍郎、参知政事。

  以户部侍郎罢,终于汝阴郡,享年若干。楚国在堂,君子哀之。公之弟秘书丞禀、甥著作佐郎寇平干公襄事。中山郡夫人刘氏哭泣三年,至于疾废。二子尚幼,曰延庆,太常寺太祝;曰延嗣,秘书省正字。长女适试将作监主簿刘庠,次女在室。而某自布素从公之逰,见公出处语默,无一不善。门中奉亲,日视其亲色,诸公昆弟爱之如伤。先朝采拔,以辅相器之。当遗弓之初,公怀哀慕,不能食者数日,家人视其衾衣,涕泗沾湿。公病汝阴,闻拓拔僣称,嘻吁感概,教弟禀言西事甚详。盖忠孝之性,发之天也。

  公于亲旧间,虽死生不易,彼有孤遗,则必为之备嫁娶。又好学无倦,未尝不以名教为急。孔子之后,世袭“文宣”公,尝宰曲阜。乾兴中,四十九代孙承祐卒,遂废十余年。公闻承祐有母弟在,抗章请复其嗣,有诏从之。其立朝也,能清其心,高其行,未尝取于人。明肃太后时用事,中贵人董修景德寺,时公在翰林,诏为之记。中人求公善辞,许以不次,公迟之不进,故被诬而岀。至高密,会岁饥,公请蠲诸州税,又力请放海利以救,东人于今頼之。

  公两居宪台,方严不动,百辟畏其风。权戚有过,则弹劾不隐,未尝求其下也。明肃之终,庄惠复立,阁门促百僚贺,公毅然正色,目台吏不得追班前白执政,遂罢。自是庄惠损抑礼数有力焉。在枢密院,海南奏交趾八百余人避本国之虐以归我,议者谓不如还之,恐生边患。公曰:“当内之荆湖间,活以闲田,奈何求生而来,委之兕虎?蛮亦人也,义必不还。苟散为民盗,从而戮之,酷又甚焉。”争之不能得,后果为乱。捕之岁余,宜、桂以西皆警,朝廷患之,公犹有愧色。在政府,浩然示至公于中外,以进贤为乐,以天下为忧,见佞色则嫉,闻善言必谢,孜孜论道,以致君尧舜为心。与大臣居,和而不倚,正而不讦,无亲疏之间,有方大之量,朝廷为之重,刑赏为之平。及其出也,未踰岁时,而天子思之,公遽不起。呜呼!公之生也,天有意也;公之亡也,天无意乎?使在位而寿,则道德功名,非竹帛之可胜矣。铭曰:

  泰山之东,齐鲁同风。厥生我公,我公堂堂。
  观国之光,亨于真皇。真皇上僊,陨血涟涟。
  欲报昊天,今上圣神。乃眷正人,参于国钧。
  纯德坦坦,平心浩浩。进退惟道,恕以待物。
  诚以报国,仁人之德。天乎天乎,岂不有心。
  夺此令人,我怀忧深。箕山峩峩,颍川悠悠。
  山为陂兮川为丘,公之名兮与日月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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