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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 墓志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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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度支郎中充天章阁待制知陕州军府事王公墓志铭 孔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噫!先圣谓善人之难得也如此。世有德之清、行之方,政之平,斯不谓之善人乎?余见之于子野王公矣。 公讳质,字子野,其先太原人,曾、高占籍大名。皇考讳彻,以文行显,至左拾遗,累赠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鲁国公。王考讳祜,雄文直道,名重海内,掌太祖诰命,至兵部侍郎,累赠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晋国公。考讳旭,以公正果敢,屡当藩寄,为时之良二千石,累赠兵部尚书。妣虞氏,赠某郡君。公禀严君之教,幼而有文。伯父文正公为真宗朝贤相,重德大器,人莫可动。一日,览公之业,喜甚,作诗以奬之,谓“吾门未衰矣。”用文正荫,补太常寺奉礼郎,三迁至大理丞。文正既薨,公年尚未冠,进所著文,真宗嘉之,召试学士院,辞入优等,赐进士及第,名动京师。尝师事杨文公,文公器之,每谓朝中名公曰:“是子英妙,加于人远矣。” 时翰林刘公筠,风岸高峻,搢绅仰望,不得其门而进,乃与禁中诸公共荐公之才敏。天子命公校文于馆中,历殿中省丞,为博士于太常,加集贤校理,拜祠部外郎。丁兵部忧,服除,以前官充职,同判姑苏郡。以公心公言,正二千石之政。二千石初不平之,终服其义而加礼焉。还朝,赐五品服章,改度支外郎,同判尚书刑部,又判吏部南曹,进司封外郎,出领淮西郡。部中十邑,素多盗与讼,号为难治。公至,断狱必以情,按吏必有礼,横者绳之,弱者持之,州人大服,谓“往之使君,莫公若也。” 蔡俗旧祠吴元济,公曰:“岂有逆丑而当庙食耶?吾为州长,不能正民之视听,俾民何从哉?狄梁公、李太尉皆唐之忠烈,又德加蔡人,胡为不祠?”命工彻元济庙,建二公之祠,率吏民拜祭,蔡人从之,于今号为双庙。秩满,拜祠部郎中。朝廷除公开封府推官,除兄雍三司判官。公曰:“皆是要职,吾兄弟同日除拜,朝廷岂乏人哉?”乃坚请外补,愿留兄京师,以奉家庙,士大夫闻而贤之。往守寿春郡,朞月,改合肥郡。 盗有杀其徒以并其财者,吏擒之,公令处死。法寺议当贷死,遂劾之。公上疏曰:“盗以强力而又杀人,吏追而擒之,非自露而悛者,胡为而贷焉?如法寺所论,能害其类者,皆无罪名,民皆竞为盗,盗已而杀一夫,其党咸赦之,盗可止乎?”疏上不报。凡断狱出入,以下吏为首,长官为从。公曰:“吾不胜法吏矣。”上言请为之首,朝廷从之,左降监舒州灵仙观。后一年,今资政殿学士昌黎韩公琦知审刑院,议盗杀其徒,非自首而悛恶者,宜勿原之。朝廷始颁示天下,且知公前所断狱不为失矣。又今资政殿学士郑公戬、翰林院学士叶公清臣,皆论公奇才未大用,而非辜坐黜,岂朝廷之意耶?诏起公知海陵郡。代还,除度支郎中、荆湖北路转运使。时西陲宿兵,财用为重,诸道转运使竞进羡余几千万,蕲助军之奬,实疮痍细民,以为已绩。公至而叹曰:“西兵,天子不得已而用之,然须于财赋,岂如是而迫耶?吾不当为。”由是荆湖之民,赖公少休焉。 会资政殿学士富公弼拜职,尚带史馆修撰,与公未尝识面,闻其风义,举公以代修撰,朝廷从而除之,兼掌选事。及韩、富二公在枢府,又交荐公清方,为搢绅之冠。天子俞其奏,擢以本官充天章阁待制,依前掌选事。公再让不允。既而客有扣公曰:“铨选至重,利病多矣,公无建明者何?”公曰:“纲纪尽在,如权衡然,但持者辄高下其手尔,何必易其器耶?”公居之岁时,选士赖其平,其间人物清浊,公必辩之上前,量有进抑,振天官久坠之职也。天子以西北数藩镇皆须巨人,乃择近列而褒遣之。公得领陕州。州当四达之会,又用兵而来,吏民疲苦。公至,则缓征赋,薄迎劳,屏凶寇,拯孤弱,人乃息肩。 几一载而感疾,以庆历五年七月二十六日终于黄堂,享年四十五。灵柩归东都,州人哭送于道,朝廷加赙。 公生相门,而弗骄弗华,以贫为宝。文正作舍人时,家甚虚,尝贷人金以赡昆弟,过期不入,辍所乘马以偿之。公因阅家藏书而得其券,召家人示之曰:“此前人清风,吾辈当奉而不坠,宜秘藏之。”又得颜鲁公为尚书时《乞米于李大夫墨帖》,刻石以模之,遍遗亲友间。其雅尚如此,故终身不贪,所至有冰蘖声。此公之秉德,不亦清乎!公充职馆殿二十余年,同舍皆显官,公介然不动,惟求外补。当国者非戚必旧,公未尝折颜色、屈语论,以合其意。尝有交游以言事被谪,朝之贵人皆切齿,公特率昆弟祖宴都门,谪者拒之曰:“为无子之累乎?”公曰:“吾愿为党人从而贬之,光矣。”此公之执行,不亦方乎! 公为数郡,为清心以思治,行己以率下,必首崇学校而风化之。人有犯法,非害于物者,必缓其狱,未始深文焉。求民之疾,虽处幽不遗;去民之梗,虽负势不避。此仁人之政,不亦平乎!故每去一州,则百姓号恸,如赤子之慕慈母也。公性纯孝,与家人道先君事,必感激泣下,故厚于宗族,每拳拳焉忧乐同之。弟素,文正之子也,自淮南外计,改泾原经略使。公食不甘,寝不安,曰:“弟有母,老且疾,吾无亲忧。”因入对,请代行。既而弗许,命其爱子规曰:“彼穷塞也,得无危事?汝可侍行而左右之,以均吾忧。”又少弟端,尝不利于春官,处徒劳者久之。 公为郎,以岁课当迁,愿移厥恩,召端一试。朝廷许之,赐端进士出身。其友爱之心有如此者。公不治生业,惟畜书仅万卷,远近从之。兼通佛老微旨,撰《宝元总录》一百卷,皆圣贤穷理尽性之说。公乐称人之善,必曰:“吾不及矣。”在士大夫,非风义高远,弗与之游。及其逝矣,四方交友书问相吊云:前年吴安道死,今年王子野卒。贤大夫之清者,何其衰欤!公娶周氏,故礼部侍郎起之女,封褒信县君。生子男三人:曰毖,将作监主簿;曰规,前明州奉化县主簿;曰复,太庙室长。女二人:长适太常寺太祝范纯仁,次女尚幼。 余走尘土时,公一接如旧,以道义淡交者有年矣。结二姓之好,以亲仁人。余常期公以青云之器,大有立于国朝,今不幸,乃为公之墓铭。铭曰: 呜呼! 人之清者曰贤,国得而治焉; 性之仁者曰寿,民得以庇焉。 何子野之善人兮,逝矣如川。 惟清方而平正兮,居人之先。 在声《诗》之有言兮,胡不万年。 忍送之于野兮,葬之于泉。 徒切切于辞兮,勒石之坚。 期子野之令名兮,与白石而长然。 ▼太常少卿直昭文馆知广州军州事贾公墓志铭 公讳昌龄,字延年。其先镇阳人,以仕宦迁徙,今为开封人也。曾祖讳某,唐末起家,备尝险阻,属文之外,长于撰述。以唐武宗而下至僖、昭,皆无实录,乃以传闻并诸家之说,著《唐年补录》六十五卷,识者称之。居石晋朝,知制诰,至周为给事中,史有本传。祖讳琰,有才识宇量。太宗在藩邸,相得有素,领开封尹,辟为推官。及即位,擢拜正谏大夫、枢密直学士,期以辅相。将讨河东,与大臣议将帅,上曰:“非琰不可。”会寝疾不起,上轸悼之,忧形于色,赠尚书左丞,国史有传。父讳汾,以气义称,位不充量,终于殿中丞。 公少孤,太夫人爱之,以待其成。公天然好学,甘于清苦。时翰林李公宗谔有望于朝,名实之士,多出其门。公依之有年,以文行自立,门下士咸推重之。一上登进士第,释褐为饶州浮梁尉。彼俗阴狡,与人有怨,往往食毒草而后斗,即时毙仆,以诬其怨者。公至,必反复省视,自此被诬之人,多昭雪焉。秩满,除开封府功曹参军。在职修举,府中常推委之。会太夫人寝疾,公执药饵,不斯须去左右者数月。以忧解官,哀毁之过,宗党称嗟。 服除,为许州郾城主簿。本郡牧与外计使,皆以文学政事交荐于朝廷,改大理丞,宰蜀之江源县。人繁地狭,积多田讼。公曰:“听讼之明,曷若使无讼乎?”及正其疆,条其弊,以示于民,自兹无争焉。时天下学校未兴,公修本邑孔子庙,起学舍,俾邑之秀民群居焉。公旦暮往劝导之,自此江源始有举进士者,邑人于今称之。皇上即位,升殿中丞、知宣州宣城县。未至,有江淮制置使举公监海州榷货务,疏达利路,商贾便之。朝廷奬其劳,改太常博士,又迁屯田员外郎。既而三司使以公可通天下之利,荐之,领京师榷货务。三年称职,特除都官员外郎,赐五品服,往倅泉州,远人赖之。迁职方员外郎。 俄拜屯田郎中、知卫州。会州长不利,继亡者数人,人无敢往。士大夫惜公之行,或教以易其府署,公曰:“吉凶人乎?死生天乎?”于是弗辞厥命,弗易厥居,而终亦无咎。郡之共城有稻田,以供尚食,水利有余,而民不与焉。公使岁溉之外,与百姓共之。天子以钦恤之怀,忧及万邦,复先朝提点刑狱使,两省近臣交上封奏,举公充职,朝廷从之,命提点京西路刑狱事。 公性仁恕,小大之狱,必尽心以听,郡邑之幽远,使车所不至者,躬亲焉。不事风威,州县九品,必延见与语,得其善则画一以闻,见其过则教之使悛。虽职居按察,而不忍摘人之恶,搢绅称其长者。改度支郎中、荆湖北路转运使。下车访能吏,彻冗官。部中诸郡例以公用馈遗者,一切不受。 西南夷人下溪州刺史彭仕羲隶于辰州,而骄蹇狙诈,尝因入贡,诉州官于登闻,辞皆不实。朝廷弗欲较之,责吏而已。仕羲益横,求割近边土民。公遣吏直告之曰:“天子恩信及尔,尔狡而无厌,我当择于众族,求其可代汝者,请之于朝,汝其图之。”仕羲始知,惧盟不复敢讼。改知潭州。潭,荆湖之剧府,人物繁会,素为难治。以公神明之照,虽千百其讼,无毫发之隐,吏服民爱,歌于道路。朝廷知公之重,拜太常少卿、直昭文馆,就镇南海。始登舟感疾,召诸子授以治命,神思不乱。以康定元年八月二十三日不起。 公长厚之性,资以明达,颠沛造次,弗离中道。宽而不懈,直而不讦。与人交,久而能恭,当官而行,未尝违其正,士大夫无不爱其风度。居家有节,与亲族同其有无。常谓诸子曰:“吾家清白可传,何生业之为?”启手足之日,门中索然。君子谓公之践言矣。 娶三夫人:高阳许氏;中山刘氏,封长安县君;广平宋氏,封某县君。生八男:长曰寅,有文学履业,登进士第,为绛州防御推官,与次子廉俱不幸早世;次曰蕃,开封府封丘县主簿;次曰常,将作监主簿;次曰当堂、京、冈,并幼。女五人:长适大理寺丞李兢,次适庐州舒城县主簿王宗悫,次适河中府万泉县令高良佐,次适孟州河阴县主簿、州学教授盖沂。一女尚幼。 以某年某月日,葬于郑州新郑县抱章山之东南,三夫人祔焉。某既交而亲,从其孝子之请,而作《铭》云: 邦之令人,道醇德懿。 芝兰之室,瑚琏之器。 禀孝含忠,播仁殖义。 位乎一方,未博其施。 弗遐厥寿,苍苍曷意。 君子惜贤,小人夺惠。 葬于郑国,卜云善地。 子产在焉,魂兮相慰。 ▼太子右卫率府率田公墓志铭 古称阴有德于人者,必享厥祥,大厥后。《易》不云乎:“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所谓不在其身,在其子孙者,信矣。 公讳绍方,其先雁门人,曾、高家于冀。自耶律氏炽,得石晋山后八郡,又岁侵两河间。王考讳某,被迁于卢龙,署之以官,复治产云中,而货殖焉。考讳某,能干父之蛊,其家益显。娶王氏而生公。公少称才武,抱气重诺,有燕赵之风义。事耶律,得亲信左右,常从而南收帐下,多掠获汉家士民,俾公尸之。公默计之曰:“汉人,吾曹也,驱之如犬羊,非有罪辜,将孥戮于虏中。”乃纵之夜亡者千计。此德于人多矣。公亦自负,谓“大丈夫胡能老于异域哉?考妣既葬,吾其归欤!”乃匿身草莽,会夜,则负斗而奔。既达朝廷,真宗悯然嘉之,补职于三班。以其勇果,屡委军甲,捕外方寇所谓巡检者,至则盗息,民得按堵。 公祥符中主邵之峡口寨。时龙水郡蛮寇大扰,戍兵屡履峡口溪洞,亦乘声啸聚。一日,迫寨围而噪之,公戒军士曰:“我露其勇,彼将整而难破,不如示之怯。士敢先动者,吾以军法从事。”众皆肃然听命。既夜,公自率骁果突而击之,斩十余级。蛮虽众,曾不能措手足,大骇而奔。自是终公之任,不敢内寇。州将害其功,不以上闻,公曰:“我自虏还汉,获从王事足矣,乌敢为功哉!” 又尝诲督诸子曰:“吾以汉有圣人之风,故脱身以归。今教汝《诗》《书》,趋圣人之道,使汝辈有立,吾将鼔歌以终天年,岂病其不达耶?”子况举进士高第,又举贤良方正,天子亲问当世治乱祥咎,以对第一,乃速进用。四五年间,掌西掖书命,为陕西道宣抚副使。还朝,敷奏称旨,乃诏宠公以太子右卫率府率,监琼林苑、金明池,以便子养,士大夫荣之。天子以尚忧西陲,命况龙图阁直学士,出领秦凤路经略使。公在疾,经略屡求省侍,有诏敦勉,遣中人尚医轸视。公以庆历五年乙酉孟秋月壬子不起,享年七十有四。 上嗟恻之,加赗赙焉。经略累章哀诉,得告奉公之丧,以某年月日葬于许州阳翟县某原,礼也。 公性刚直,未尝曲于人,然明恕少怒。尝官于闽中,有爱马,使一卒乘习,遇危桥不下,马折足而毙。公曰:“卒岂欲是耶?”不复以一言诘之,人皆服其度。 公娶李氏,赠福昌郡君,前十五年而亡。生八男,经略即长子也;次曰渊,有词业,举进士,以兄荫补试秘书省校书郎、许州郾城主簿;次曰沃、护,幼亡;次曰洵,颍上主簿;次曰浃,登进士第,唐州团练推官;次曰洸,太庙赍郎;次曰泳,皆业进士;次小字宝哥,尚幼。三女:长适海州东海令张震,次适辰州理掾高焘,次适鄂州咸宁令张子方,皆以妇道称于宗族。 某尝与公会于丹阳,见公气貎话言,刚而质,毅而恭,使人信而爱之。又与经略之游旧矣,俾序而铭云: 公复其家,去狄而华。 公教其嗣,挺国之器。 厥后既隆,又寿而终。 天子赗焉,大夫吊焉。 非积德而胡然? ▼资政殿大学士礼部尚书赠太子太师谥忠献范公墓志铭 庆历纪号之六载春正月丁亥,资政殿大学士、礼部尚书、知河南府兼西京留守司范公以疾薨闻。上悼之,为不视朝,制赠太子太师,赗赙加等,子孙迁官者五人。有司议行,谥曰“忠献。”以某年某月日,葬于洛阳之某原某里,附先茔也。 公讳雍,字伯纯,其先太原人。皇考讳某,后唐初为校书郎,并帅孟公器之,尝辟居幕中,后又从孟公入蜀。霸业既成,遂为国相。久之,一日告老,蜀主宠以太子太保就第,以疾终。及公之贵,累赠太保。王考讳某,在蜀为刑部侍郎,后归朝,终于左屯卫将军,累赠太傅。考讳某,以太傅荫为供奉官,终于合肥郡之监军,累赠太师、尚书令。妣韩氏,封安康郡太夫人,追进京兆郡。实生三子,公处其季。十岁而孤,家甚贫,太夫人遣公就学,常质衣以为资。公警悟过人,挺然国器。举进士,咸平三年春,御前释褐,补洛阳主簿,再调钱塘尉。知已荐公廉敏,改筠州从事。秩满,以绩用除大理丞,宰建之崇安县,迁殿中丞、知端州。还朝,献所著文二十卷,进太常博士。 初,公为洛阳主簿,实典廪纳,而邑多权要,公必先细民而后形势。时尚书张公咏道过洛阳,闻其事,乃纪公姓名,署之于屏,常指以示人曰:“识斯人否?”至是,张公镇淮阳,致书于寇莱公,道公之才,复奏公为淮阳倅。成命未行,会莱公出守西洛,辟公贰留守司,朝廷俞之。张公曰:“夺我贤倅耶?”公自兹名重朝廷。改田曹外郎,主判三司开拆,赐五品服。天禧中,河决滑台,齐、鲁承其弊。朝廷遣兵数万人塞其横流,千里之民,皆奔走负薪刍,邑官荷校以督其事,民不堪命。天子患之,命丞相暨主计择人以往,佥以公为允。除京东转运副使。至则度河之势,量工集材,邑官皆释之,与民缓期,不烦而济。河防既就,进度支外郎、河北转运使。列塞积兵,计粮为大,民租不能给,须重其谷价,募商以内之,县官苦其费。公视德、博间,地惟沃饶,菽粟易敛,又河渠通于塞下,大可致之。乃辇诸州缗钱,就以平籴,方舟顺流,集于邉廪。自是河朔财用周于供亿。朝廷患陕西兵食不足,困于转馈,命公充本路转运使,赐三品服。 公至,则先宽其民,不使远输,募人入粟塞下,给以池盐,商嗜其息,而农得以休。上即位,就迁兵部外郎,召拜户部副使,寻改度支副使。未几,拜工部郎中、龙图阁待制,充陕西转运使。踰年召还,提举京西司。会环、原州属羌叛起,大为边患,遣公安抚,乃见其酋长,谕以恩威,即时向顺。还朝,拜右谏议大夫、权三司使。旋奉使契丹国。以专对有体,加龙图阁直学士,主计如故。公好访问,善开纳,天下金谷之利病,灼然居目中。上知其才,拜枢密副使。岁余,丁太夫人忧,制以给事中起复视事。藉田礼毕,迁礼部侍郎。时玉清昭应宫灾,两府帘对,章献太后泣曰:“先帝崇奉此宫,一旦至此,赖东北隅犹存一二小殿。”公揣知有复兴之意,因抗言曰:“先朝极土木而成此宫,一夕为烬,岂天意耶?如因其所存,复欲兴之,民将弗堪,不如焚之之尽也。”诸公协其对,章献意解,曰:“不复劳人矣。”上说,翌日下诏以谕中外焉。又尝绘《尚书四代图》进之,以备中览。居密府六载,参掌机务,知无不为。 明道二年,以户部侍郎知陕州,踰月,移京兆府。其年,诸道旱蝗,人复疾疫,于关中为甚,百姓转于沟壑。公先减廪禄,复损民有余以振之,活数万人。每人躬自抚视,至染疠气卧疾者久。徙镇河阳,暇曰:“念国家御戎之备,率多弛废,西羌狡狠,必有窥边之心,恩不克威,岂久安之势?”乃感激上言,而得入觐,陈《安边六策》,上深加采纳。进吏部侍郎、资政殿学士,出守西京。 既而西戎果叛,上咨叹之,授公振武军节度使,镇延安。时守备未完,屯戍尚寡,公累章乞师,朝议小其寇,不甚为意。一日,元昊驱众十余万围延安城,会大将石元孙领兵出境上,城中守卒才数百人。公身被甲胄,复呼民登陴,日夜严守。遣使召统帅刘平于庆州。平领军来援,合元孙兵与贼夜战,王师不利,二帅陷殁,城中大恐,无可守之势。公曰:“延安,西夏之咽喉也,如将不守,则关辅皆危。今人力穷矣,奈何?”郡南有嘉岭山,其神素灵,乃望而祷之曰:“吾死王事足矣,生灵何辜,为虏鱼肉?神享庙食于兹土,其无意乎?”厥暮阴晦,雨雪大下,寇兵暴露,不知所为,乃昼夜引去,延安遂完。朝廷闻之,封其神曰“威显公。”斯又至诚之感,为不诬矣。然二帅既殁,累公左迁户部侍郎、知安州。延安吏民百数,诣阙号诉,谓城当陷而存,民将殒而生,皆公之力也。天子恻然,故一岁间起公吏部侍郎、知河中府。未行,改京兆府,且许朝觐。上优遇之,加资政殿学士,赴镇。 岁余,以抚安关辅之劳,改尚书左丞,进大学士。俄而复守西京。有群盗集于襄、邓,浸淫汝、洛间,朝廷委公营之。公夙夜乃事,遣兵驱遏,兼示恩贷,故其寇归者半,戮者半,民用乐业,岁乃大登。朝廷有诏褒之。又言事者以西事而来,收兵大冗,宜遣使择去,以宽其费,朝廷从之。军中往往偶语,公密疏谓“急而用之,缓而弃之,不可。”上乃止。公保厘三岁,拜礼部尚书。时已抱疾,至终之日,洛人悲焉。公常志在补益,奏稿累箧。及其沈痾,闻朝廷有事于田狩,犹拜疏忠切,以尽其心。公性恭和,有风鉴,门下所举,多至贵显,为时名卿。藏书仅万卷,惟小书五经则常提携左右,不可一日无此。与岷山处士龙昌期论《易》,深达微奥,以昌期所著书奏御,遂行于时。 公著《明道集》三十卷,《后集》十卷,《弥纶集》十卷,虽高年贵位,而造次不忘于学。初娶魏氏,追封巨鹿郡夫人。再娶臧氏,始封遂宁郡夫人,改仁寿郡。男六人:长曰宗杰,兵部员外郎、直史馆、陕西转运使、三路制置解盐使,先公一年而亡;次宗良、宗衍,并守将作监主簿;次宗古,皆早亡;宗师、宗贤,今并太常寺太祝。女十人:一适眉州防御使高继宣,三人在室,六人早亡。孙男六人:子开、子明,并大理评事;子仪,太常寺奉礼郎;子谅、子奇、子渊,将作监主簿。孙女七人,曾孙女二人。公约于身,劳于国,周旋四方,始终一节。又政惟慈恕,不任威罚。今二子六孙,秀异簪绅,岂阴德之在欤?某素为公之所知,又诸孤以公善状求为之铭。铭曰: 邦之伟人,念德不怠。 勤劳王家,四十七载。 入辅枢轴,作为股肱。 皇猷克赞,天眷是膺。 出临藩宣,允专节制。 蹈乎忧患,济以忠义。 政本乎仁,行执乎恭。 夙兴夜寐,则善之从。 岁月靡靡,终于寿纪。 典礼具举,神灵以喜。 葬于先茔,旧柏青青。 子孙尚蕃,承祭祀兮惟宁。 ▼东染院使种君墓志铭 君讳世衡,字仲平,国之劳臣也。不幸云亡,其子泣血请铭于予。予尝经略陕西,知君最为详,惧遗其善,不可不从而书之。初,康定元年春,夏戎犯延安,我师不利。朝廷以堡障众多,有分兵之患,其间远不足守者,即命罢之。寇骄而贪,益侵吾疆,百姓被其毒。君时为大理丞,任鄜州从事,建言“延安东北二百里有故宽州,请因其废垒而兴之,以当寇冲。左可致河东之粟,右可固延安之势,北可图银夏之旧,有是三利。”朝廷从之,以君董役事。君胆勇过人,虽俯逼戎落,曾不畏惮。与兵民暴露数月,且战且城。然处险无泉,议不可守。凿池百有五十尺,始至于石。工徒拱手曰:“是不可井矣。”君曰:“过石而下,将无泉耶?尔攻其石,屑而出之,凡一畚偿尔百金。”工复致其力,过石数重,泉果沛发,饮甘而不耗。万人欢呼曰:“神乎!虽虏兵重围,吾无困渴之患矣。”用是复作数井,兵民马牛皆大足。自兹西陲堡障患无泉者,悉仿此,大蒙利焉。既而朝廷署故宽州为青涧城,授君内殿承制、知城事,复就迁供备库副使,旌其劳也。 塞下多属羌,向时汉官不能恩信,羌皆持两端。君乃亲入部落中,劳问如家人意,多所周给,常自解佩带与其酋豪可语者。有得虏中事来告于我,君方与客饮,即取坐中金器以奬之。属羌爱服,皆愿効死。青涧东北一舍而远距无定河,河之北有虏寨,虏常济河为患。君屡使属羌击之,往必破走,前后取首级数百,牛羊万计,未甞劳士卒也,故功多而费寡。建营田二千顷,岁取其利,募商贾使通其货,或先贷之本,速其流转,岁时间其息十倍。乃建白:凡城中刍粮钱币暨军须城守之具,不烦外计,一请自给。使一子专视士卒之疾,调其汤饵,常戒以笞责,期于必瘳,士卒无不感泣。今翰林承旨王公尧臣安抚陕西,言君治状。上悦,降诏褒之,曰:“边臣若此,朕复何忧。”二年,就兼鄜延路驻泊兵马都监,制置本路粮草,迁洛苑副使。 庆历二年春,予按廵环州,患属羌之多,而素不为用,与夏戎潜连,助为边患。乃召蕃官慕恩与诸族酋长仅八百人,犒于麾下,与之衣服缯彩,以悦其意。又采忠顺者,增银帯马绂以旌之。然后谕以好恶,立约束四,俾之遵向。然悍猾之性,久失其驭,非智者处之,虑复为变。时青涧既完,人可循守,乃请于朝,愿易君理环。朝廷方以青涧倚君。 又延帅上言,人重其去,命予更择之。予谓“夏戎日夜诱吾属羌,羌爱其类,益以外向,非斯人亲之,不能革其心。”朝廷始如其请。君既至环安,边之利害,大要在属羌难制,惧合夏戎为暴发之患。又地瘠谷贵,屯师为难,聚粮则力屈,损兵则势危,斯急病也。君乃周行境内,入属羌聚落,抚以恩意,如青涧焉。有牛家族首奴讹者,倔强自处,未甞出见官长,闻君之声,始来郊迎。君戒曰:“吾诘朝行劳尔族。”奴讹曰:“诺。”是夕大雪三尺,左右曰:“此羌凶诈,甞与高使君继嵩挑战,又所处险恶,冰雪非可前。”君曰:“吾方与诸羌树信,其可失诸?”遂与士众缘险而进。奴讹初不之信,复会大雪,谓君必不来,方坦卧帐中,君已至,蹵而起之。奴讹大惊曰:“我世居此山,汉官无敢至者,公了不疑我耶?” 乃与族众拜伏諠呼曰:“今而后,惟父所使。”自是属羌咸信于君。有兀二族,受夏戎伪署,君遣人招之,不听,即使慕恩出兵诛之,死者半,归者半,尽以其地暨牛羊赏诸有功。其僭受伪署如兀二族者百余帐,咸股栗请命,纳其所得文券袍带,由是羌属无复敢贰。君戒诸族各置烽火,夏戎时来抄掠,则举烽相告,众必介马而待之,破贼者数四。泾原帅葛怀敏定川之败,戎马入纵于渭,予领庆州蕃汉兵往扼邠城,又召君分援泾原。君即时而赴,羌兵从者数千人。属羌为吾用自此始。君曰:“羌兵既可用矣。”乃复教土人习弧矢,以佐官军。吏民有请某事、辞某事者,君咸使之射,从其中否而与夺之。坐过失者,亦用此得赎。吏农工商,无不乐射焉。 繇是缘邉诸城,独环不求增兵,不烦益粮,而武力自振。夏戎闻属羌不可诱,土人皆善射,烽火相望,无日不备,乃不复以环为意。前后经略使交荐君之才能,朝廷益知可倚。明年,迁东染院使,充环庆路兵马钤辖,仍领环州。惟环西南占原州之疆,有明珠、灭臧、康奴三种,居属羌之大,素号强梗,在原为孽,寖及于环。抚之狠不我信;伐之,险不可入。北有二川,交通于夏戎,朝廷患焉。其二川之间,有古细腰城,复之,可断其交路。 又明年,予为宣抚使,乃谕君与原守蒋偕共干其事。君久悉利病,即日起兵,会偕于细腰,使甲士昼夜筑之。夏戎固忌此城,君遣人入虏中,以计款之,兵遂不至。又召明珠等三族酋长犒抚之,俾以御寇。彼既出其不意,又亡外援,因而服从,君之谋也。君处细腰月余,逼以苦寒,城成而疾作。以庆历五年正月七日甲子启手足,神志不乱,享年六十一,葬于京兆万年县之神和原。 君之先,河南洛阳人也。曾祖存启,河南寿安令。祖仁诩,京兆长安令,赠太常博士。父昭衍,登进士第,累赠职方员外郎。季父放,字明逸,初隐于终南山。 君少孤,依之,服勤左右,以力学称。明逸道高德纯,太宗朝再诏,以事亲不起。真宗复加聘礼,起拜左司谏、直昭文馆,累迁尚书工部侍郎。 大中祥符五年,君用工部荫,得将作监主簿,五迁至太子中舍。初监秦州太平监,以母老求养。又监京兆府渭桥仓、邛州惠民监,知泾之保定、京兆之武功、泾阳三邑。在武功,毁淫祠,崇夫子庙以来学者。在泾阳,有里胥王知谦者,奸利事露,逃之,逼郊礼乃出。君曰:“送府则会恩,益以长恶。”从所坐杖脊于县庭,而请待罪。府君李公咨奏释之。自是豪黠莫不敛手,其嫉恶如此。 又邑有三白渠,比年浚疏,用数邑力,主者非其才,而劳逸弗等,功利日削。君使勤惰齐其力,故功倍;贫富均其流,故利广,至今民能言之。历通判镇戎军、环凤二州。凤之守王蒙正托章宪外姻,以私干君,复欲以贿污君,君正色不纳。蒙正大怨之,乃使人谕王知谦讼君,蒙正内为之助。狱成,流窦州。 上亲政,量移汝州。君之弟世材以一官让君,乃除孟州司马。龙图阁直学士李公纮雪于朝,授卫尉丞,主随州榷酤。 又礼部尚书宋公绶、工部侍郎狄公棐皆言公非辜,改知虔州赣县。君辞,得监京兆军资库。以同、鄜交辟,改签署同州判官事,又移鄜州,因从军延安,乃有故宽州之请。君少尚气节,昆弟有欲析其家者,君推资产与之,惟取季父图书而已。莅官能摘恶庇民,青涧与环人皆画君之像而享事之。及终,吏民暨属羌酋长朝夕临柩前者数日。朝廷深惜之,赐三子恩。 君娶刘氏,封万年县君。 男八人:长曰古,文雅纯笃,养志不仕,有叔祖明逸之风;次曰诊,试将作监主簿;曰咏,同州澄城尉;曰咨,郊社斋郎;曰谔,三班奉职。皆有立人也。欣、记、谊三子尚幼。 一女,适西头供奉官田守政。 君在边数年,聚货食,教弧矢,抚养士伍,牢笼羌夷,无贤不肖皆称之。又出奇以济几事,甞遣谍者入虏中,凡半岁间,而虏诛握兵用事者二三人,谍者还,言其谋得行。会君已没,又天子方怀来,故其绩不显。铭曰: 呜呼种君,出于贤门。 吾志必立,吾力是陈。 宁以刚折,果由直伸。 还自瘴海,试于塞垣。 权以从事,意其出人。 捍虏之患,乂边之民。 夙夜乃职,星霜厥身。 生则有涯,死宜不泯。 边俗祀之,子子孙孙。 ▼天章阁待制滕君墓志铭 君讳宗谅,字子京。大中祥符八年春,与予同登进士第,始从之游,然未笃知其为人。及君历潍、连、泰三州从事,在泰日,予为盐官于郡下,见君职事外,孜孜聚书作文章,爱宾客。又与予同护海堰之役,遇大风至,即夕潮上,兵民惊逸,吏皆苍惶不能止,君独神色不变,缓谈其利害,众意乃定。予始知君必非常之才,而心爱焉。君去海陵,得召试学士院,改大理寺丞、知太平州当涂县,移知邵武军邵武县,迁殿中丞,还台。会禁中灾,下御史府穷究。君与秘书丞刘越并上疏论灾异,明非人之所能为,朝廷贷其狱。时明肃太后晩年未还政间,君又与越尝有鲠议。暨明肃厌代,朝廷擢当时敢言者。越既卒,赠右司谏。君拜左正言,迁左司谏。俄以言得罪,换祠部员外郎、知信州,又监鄱阳郡榷酤,就九华山以葬先君。 既而起通判江宁府。丁太夫人忧,服除,知湖州,赐五品服。西戎犯塞,边牧难其人,朝廷进君刑部员外郎、直集贤院、知泾州,就赐金紫。及葛怀敏败绩于定川,寇兵大入,诸郡震骇。君以城中乏兵,呼农民数千,皆戎服登城,州人始安。又以金缯募敢捷之士,昼夜探伺,知寇远近及其形势。君手操简檄,关白诸郡,日二三次,诸郡莫不感服。予时为环庆路经略部署,闻怀敏之败,引蕃汉兵为三道,以助泾原之虚。时定川事后,阴翳仅十日,士皆沮怯,君咸用牛酒迎劳,霈然沾足,士众莫不增气。又泾州土兵多没于定川,君悉籍其姓名,列于佛寺,哭而祭之,复抚其妻孥,各从其欲,无一失所者。 予目此数事,乃知君果非常之才,始请君自代。朝廷命韩公琦与余充陕西四路马步军都部署、经略安抚招讨使,复命君守本官,充天章阁待制、环庆路经略安抚招讨使,兼知庆州。君奏言:“今既置四路经略安抚招讨使,而诸路经略亦带招讨之号,称呼无别,非统制所宜,请去招讨二字。”朝廷以其知体,诏从之。君去泾之日,其战卒妻孥数百口,环其亭馆而号送之,观者为之流涕。君至庆,处置戎事,甚得机要,边人咸称之。会御史梁坚奏劾君用度不节,至本路费库钱十六万缗。及遣中使检察,乃君受署之始,诸部属羌之长千余人皆来谒见,悉遗劳之,其费仅三千缗,盖故事也。坚以诸军月给并而言之,诬其数尔。予时待罪政府,尝力辩之。坚既死,台谏官执坚之说,犹以为言,朝廷不得已,坐君前守回中日馈遗往来踰制,降一官,仍充天章阁待制、知虢州,又移知岳州。 君知命乐职,庶务毕葺。迁知苏州,未踰月,人歌其能政。俄感疾,以某年月日薨于郡之黄堂,享年五十七。天子加赗赙礼,进一子官。呜呼!予实知君之才,而尝荐之于朝,及闻其终,泣而诔之。惜其才有余而命不足,不得尽其术于生民。诸子奉君之丧,以某年月日葬于池州青阳县九华山金龟原,而乞铭于予,忍复让哉! 君河南人也。曾祖裔,赠将作少监。祖屿,不仕。父感,雅州军事推官,累赠尚书屯田郎中。母刁氏,渤海县太君,追封仙游县太君。君娶李氏,封同安县君。 子四人:希仲以方略进,前渭川军事推官;希鲁,登进士第;希德,举进士;希雅尚幼,并守将作监主簿。 女二人:长适池州军事推官王栩,次适进士刘君轲。 君少孤,性至孝,居母丧,以哀毁屡病,庐墓侧踰年,手植松柏数万株。生平好学为文,长于奏议,尤工古律诗。积书数千卷,以遗子孙,中外宗族无不尽其欢心。其育人之孤、急人之难多矣。君政尚宽易,孜孜风化,在玉山、霅上、回中、岳阳四郡并建学校。紫微王舍人琪、翰林张谏议方平、太常尹博士源、弟起居舍人洙次为之记。重兴岳阳楼,刻唐贤、今人歌诗于其上,予又为之记。君乐于为善,士大夫亦乐其善而愿书之也,可不谓之君子乎?铭曰: 嗟嗟子京,天植其才。 精爽高出,诚意一开。 抗职谏曹,辩论弗摧。 主略边方,智谋横来。 嗟嗟子京,为臣不易。 名以召毁,才以速累。 江海不还,鬼神何意。 君昔有言,爱彼九华。 书契以降,干戈弗加。 树之松楸,蔽于云霞。 君今已矣,复蔵于此。 魂其依欤,神其乐只。 寿夭穷通,一归乎至理。 ▼试秘书省校书郎知耀州华原县事张君墓志铭 孔子门人七十子之徒,天下皆知其贤焉。或为邑宰,或为家臣,或不愿仕,盖显于诸侯者寡矣。然则七十子之徒,与孔子语而未尝及怨,何哉?君子之道,充乎已,加乎人,穷与达外也。彼战国豪士,不由孔子之门者,则有脱贱贫,逐贵高,弗夺弗厌,灭身覆宗而不悔。何哉?不循圣人之道,挟数以进,求行其欲,得与失重也。吾乃知夫由孔子之道者,虽困穷以死,不害其为贤矣。君讳问,字道卿,陈留人也。 天圣七年秋,广文馆、开封府所荐士,有与主试官亲嫌者,别试太常寺。予始在秘阁,命往尸之,得君策论,有汉儒风采,乃荐以高等。明年,不利于春官,退居景陵郡,研经讲道,弦歌终日,远近学者多归之。既而献文论百首,应茂才异等科第一人召,会丁家难,不赴。 宝元初,西羌犯延安,君慨然有忧边之意,述平戎策以进。 庆历初,故礼部尚书范公雍言君著《万机济理书》十篇,皆国之大议。朝廷召试学士院,初命试将作监主簿,未调而归,缙绅惜其不称。时予经略陕西,因表荐之,除试秘书省校书郎、知耀州华原县。决滞讼数十,吏民服其明。属西陲积兵,民苦于远输,俗吏急之以奉上官,民率多流亡。君独与民缓期,使得措其手足,复流亡者千余户。陕西都转运使吴公遵路、孙公沔皆以善状上闻,宣抚副使田公况复称荐之。又本道经略使郑公戬顾京兆属邑有不治者,必遣君治之,以慰其民。鄜延路经略使庞公籍思广议论之助,权署君幕中,仍主州庠,以教育人材。累表请改官,未报。会枢密直学士梁公适来代庞,奏君以本官兼延州军资库,诏从之。未几寝疾,以庆历六年十一月三日终于延安之官舍,享年五十二。以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某乡里。 曾祖洪,隐德不仕。祖令钊,开封府太康县主簿。父允,河中府观察推官。母夫人宋氏。 君娶欧阳氏,生一子曰徽,登进士第,镇安军节度推官、知延州甘泉县。 二女:长适安州安陆县主簿朱师德,次适进士方琪。 君力于学,志于道,直言直躬,自信而不惑,有孔子门人之业,而不挟战国豪士之数,虽命与道违,又何愧哉! 其子远来乞铭,故书之曰: 君子之道,耻于弗立,立而无所施,命也。君子之命,患于弗知,知而无可奈何,天也。张君其斯人之徒欤!吾思孔子之门,则当旌其人,而不暇哀其人,故昭以铭云。 ▼太子中舍致仕上官君墓志铭 君讳融,字仲川,其先蜀人也。曾祖讳琛,不仕。祖讳逊,赠礼部侍郎。父讳佖,兵部员外郎、京东转运使,赠光禄少卿。妣袁氏,彭城县太君。君幼专词学,秀出流辈。天圣二年秋,广文馆举进士,公卿大夫之子咸在焉,君中第一人。明年春,礼部较天下之才,君别试于太常寺,又首荐之。由是名动京师,士大夫愿识其面。未第间,丁光禄忧,朝廷录光禄之后,赐君同学究出身。服除,授信州贵溪县主簿。君不辞小官,而恪其职。今枢密直学士蒋希鲁、故龙图阁直学士吴安道,时并任江南东路转运使,聨章荐君,就迁蔡州平舆县令。吴移使淮南,奏掌真州盐仓。又故龙图阁直学士段希逸与时贤七人举君于朝,旋以疾闻,除太子中舍致仕,居于曹南郡。以庆历三年三月五日不起,年四十有九。 君始娶任氏,再娶辛氏,封金城县君。 子二人:长曰延赏,郊社斋郎;次曰延德。 君之弟太子中舍隆与其孤,以皇祐三年四月六日,葬君于济阴县沛郡乡崇儒里,请铭于予。 予天禧初为谯之从事,光禄公方典是郡,君时侍行,而予始识君,见君文雅有议论,不敢以子弟器之。后数年,与君会于京师,与之游,皆当世异才,以文学风义相许,予益爱焉。君既禄仕,而大夫之贤者多荐之,斯可谓之闻人矣。惜乎命之不修,弗克树勋于时,可永叹焉。或者曰:儒生多薄命,天岂不与善也?余谓不然。君子之为善也,必享其吉,有穷且夭者,世皆重而伤之,虽一二人犹以为多焉。小人之为不善也,必罹其凶,其祸且死者,世皆忽而忘之,虽千百人若无焉。如仲川之亡,可谓重而伤之者矣。故作《铭》云: 惟人之才而无命兮,犹物之秀而不实。 品汇纷其自然兮,非化工之能一。 仲川之亡兮可奈何,如川之去兮无还波。 彭殇至此兮孰少孰多,君子之思兮,徒为乎悲歌。 ▼太子中舍致仕范府君墓志铭 府君讳仲温,字伯玉。四代祖讳某,幽州人也。唐末为处州丽水县丞,中原乱离,遂家于苏台。曾祖讳某,事钱氏为中吴军节度判官,赠太保。祖讳某,以神童补官,终于秘书监,赠太傅。考讳某,归皇朝,历真定府武信军掌书记,赠太师兼中书令。府君即太师仲子也,生于京师,幼孤,还苏台,与诸从兄弟居,服勤素业,孝悌于门中。 景祐二年,以某遇乾元节恩例补试将作监主簿,赴调,除越州新昌尉。以诚接物,民用知劝。在邑三年,盗不及境。外计举监杭州余杭县市征,能宽其利,商旅便之。三载以绩闻,按察使洎牧守咸有表荐,除宁海军节度推官,知台州黄岩县。庆历七年,海潮大至,坏州城,人皆逃散,没溺者甚众。府君教民为桴,昼夜救之,全活数千人。既而上官知其所存,请董众以治城。府君雅喜利人,长于虑事。众议筑土为城,用甓以傅之。府君独不然,谓人筑且劳,又捍水之冲,甓何能久?乃集民累土,以牛数百蹂之,坚而后增,至于成,复表以长石,互相衔枕,势莫得动。其城八门,皆设之闸,遇水暴至则障之,众伏其善,台人遂安。 时又岁饥,州命邑官率富人出谷,俾轻其价,以助穷民,而穷民乏资,无以得谷。府君谕之曰:“汝籴之十,不若与之二三,则富人易办,而贫人易及。”众皆悦从,饥者获济焉。永嘉郡禁盗十四人,狱具,皆当极法。外台请府君虑问,府君原盗之情,而重其行法,固请覆奏,朝廷悉恕其死。黄岩大邑,民数万户,讼争盈庭。府君专尚仁爱,多以理遣。至有犯徒刑而情非巨蠧者,府君必为解其仇讼而决平之,民自爱服。制置、按察等使交章荐之。府君秩满还家,与乡旧游,曰:“吾乐矣,何用官为?”遂请老。朝廷嘉之,迁太子中舍致仕。 皇祐初,某来守钱塘,与府君议置上田十顷于里中,以岁给宗族,虽至贫者,不复有寒馁之忧。府君退居四年,宾亲盈门,以东皋所入,日为鸡黍之具,故贫而常乐。顾邻里乡党有急难,则竭力以济之。皇祐二年九月十三日,以疾不起,享年六十有六。中外宗亲,莫不过哀,里人无老少皆涕下,其遗爱感人,如是之深。 娶丁氏夫人。 男五人:长曰纯义,守将作监主簿;四子尚幼。 女四人:长适进士李沿,次适进士沈充,二女在室。 以其年十一月十三日,葬于吴县天平山三让原。 嗟夫!某从事四方,与府君别,动逾千里。及余杭得请,一获其愿。相会未几,而有死生之诀,泣血洒毫,不能成文。铭曰: 呜呼! 先公五子,其三早亡。 惟兄与我,为家栋梁。 兄又逝焉,我独徨徨。 诸稚在前,未知否臧。 我其教之,俾从义方。 积善不诬,厥后其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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