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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释难宅无吉凶摄生论一首/阮侃(德如)

  《易》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孝经》曰:“为之宗庙,以鬼享之。”其立本有如此者。子贡称“性与天道,不可得闻”,仲由问神而夫子不答,其抑末有如彼者。是何也?兹所谓明有礼乐,幽有鬼神,人谋鬼谋,以成天下之亹亹也。是以墨翟著明鬼之篇,董无心设难墨之说,二贤之言,俱不免于殊途而两惑,是何也?夫甚有之则愚,甚无之则诞,故二子者,皆偏辞也。子之言神,将为彼耶?唯吾亦不敢明也。夫私神立则公神废,邪忌设则正忌丧,宅墓占则家道苦,背向繁则妖心兴。子之言神,其为此乎?则唯吾之所疾争也。苟大获其类,不患微细,是以见缾水而知天下之寒,察旋机而得日月之动。足下细蚕种之说,因忽而不察,是噎溺未知所在,亦莫辨有舟稼也。夫命者,所禀之分也;信顺者,成命之理也。

  故曰:“君子修身以俟命,知命者不立于岩墙之下。”何者?是天遂之宝也。犹食非命而命必胥食,故然矣。若吾论曰:“居怠行逆,不能令彭祖夭。”则足下举信顺之难是也。论之所说,信顺既修,则宅葬无贵,故辟之寿宫,无益殇子耳。足下不云殇子以宅延,彭祖,亦以宅寿寿夭之说,使之灼然。若信顺之遂期,怠逆之夭性,而徒曰天下或有能说之者,子而不言,谁与能之?夫多食伤性,良药已病,相之所一也。诬彼实此,非所以相证也。夫寿夭不可求之宅而得之利,故论有不知之者。足下忘于意而责于文,抑不本矣。

  难曰:“唐虞之世,命何同延?长平之卒,命何同短?”今谁命者?当辨有无,无疑众寡也。苟一人有命,千万皆一也。若使此不行《系》命,将系宅耶?则唐虞之世,宅何同吉?长平之卒,居何同凶?亦复吾之所疑也。

  《难》曰:“事之在外而能为害者,不以数尽。单豹恃内而有虎……”

  按足下之言,是豹忘所宜惧与惧所宜忘,故张毅修《表》,亦有内热之祸。虽内外不同,钧其非和,一曙失之,终身弗复,是亦虎随其后矣。夫谨于邪者慢于正,详于宅者略于和,欲以为先,亦非齐于所称也。今足下广之望之久矣。“元亨利贞,卜之吉繇,隆准龙颜,公侯之相”者,以其数所遇而形自然,不可为也。使颜准可假则无相,繇吉可为则无卜矣。今设为吉宅而幸福报,譬之无以异假颜准而望公侯也。是以子阳镂掌,巨君运魁,咸无益于败亡。故吾以无故而居者可占,何惑象数之理也?设吉而后居者不可,则何假为之说也?

  然则非宅制人,人实征宅耶?其无宅也,似未思其本耳。猎夫从林,其所遇者,或禽或虎。遇禽所吉,遇虎所凶。而虎也,善卜可以知之耳。是故知吉凶,非为吉凶也。故其称曰:“无远近幽深,遂知来物。”不曰遂为来物矣。然亦卜之尽,盖理所以成相命者也。至乎卜世与年,则无益于周录矣。若地之吉凶,有虎禽之类,然此地苟恶,则当所往皆凶,不得以西东有异,背向不同。宫姓无害,商则为灾,福德则吉至,刑祸则凶来也。故《诗》云:“筑室百堵,西南其户。”古之营居,宗庙为先,廐库次之,居室为后,缘人理以从事。以此议之,即知无太岁刑德也。若修古无违,亦宜吾论。如无所□,不知谁从。

  难曰:“不谓吉宅能独成福,犹夫良农,既怀善艺,又择沃土,复加耘耔,乃有盈仓之报。”

  ——此言当哉!诚三者能修,则农事毕矣。若或尽以邪用,求之于虚,则宋人所谓“予助苖长,败农之道”也。今以冡宅喻此,宜何比耶?为树艺乎?为耘耔也?若三者有比,则请事后说;若其无征,则愈见其诬矣。今卜相有征如彼,冡宅无验如此,非所以相半也。按《书》,周公有请命之事,仲尼非子路之祷。今钧圣而钧疾,何是非不同也?故知臣子之心,尽斯心而已。所谓礼为情貌者,故于臣弟则周公请命,亲其身则尼父不祷。足下图宅,将为礼也,其为实也。为礼则事异于古,为实则未闻显理。如是未得吾所以为遗,而足下失所愿矣。至于时日,先王所以诫不怠而劝从事耳。俗之时日,顺妖忌而逆事理,时名虽同,其用适反。以三贤较君,愈见其合,未知所异也。

  难曰“智之所知,未若所不知者众”,此较通世之常滞也。然智所不知,不可以妄求;智所能知,恶其以学哉?故古之君子,修身择术,成性存存,自尽焉耳。今据足下所言,在所知耶,则可辨也;所不知耶,则妄求也。二者宜有一于此矣。夫小知不及大知,故乃反于有无为有者,亦蟪蛄矣。子尤吾之验于所齐,吾亦惧子游非其域,傥有忘归之累也。

  ▼答释难宅无吉凶摄生论

  夫先王垂训,开端中人,言之所树,贤愚不违,事之所由,古今不忒,所以致教也。若玄机神妙,不言之化,自非至精,孰能与之?故善求者,观物于微,触类而长,不以已为度也。按如所论,“甚有则愚,甚无则诞”,今使小有便得不愚耶?了无乃得离之也?若小有则不愚,吾未知小有其限所止也。若了无乃得离之,则甚无者无为谓之诞也。又曰:“私神立则公神废。”然则恶夫私之害公,邪之伤正,不为无神也。向墨子立公神之情,状不甚有之说,使董生托正忌之途,执不甚无之言,二贤雅趣,可得合而一,两无不失耶?今之所辨,欲求实有实无,以明自然不诡,持论有工拙,议教有精粗也。寻雅论之指,谓河洛不诚,借助鬼神,故为之宗庙,以神其本,不答子贡以求其然,则足下得不为托心无鬼□齐契于董生耶?而复显古人之言,惧无鬼之弊,貎与情乖,立从公废私之论,欲弥缝两端,使不愚不诞。两机董、墨,谓其中央可得而居,恐辞辨虽巧,难可俱通,又非所望于核论也。

  故吾谓古人合德天地,动应自然,经世所立,莫不有征。岂匿设宗庙以期后嗣,空借鬼神以誷将来耶?足下将谓吾与墨不殊,今不辞同有鬼,但不偏守一区,明所当然,使人鬼同谋,幽明并济,亦所以求衷,所以为异耳。《论》曰:“钧疾而祷不同,故于臣弟则周公请命,亲其身则尼父不祷,所谓礼为情貎者也。”难曰:若于臣子则宜修情貎,未闻舜禹有请君父也。若于身则否,未闻武王阏祷之命也。汤祷桑林,复为君父耶?推此而言,宜以祷为益,则汤、周用之;祷无所行,则孔子不请。此其殊途同归,随时之义也。

  又曰:“时日先王所以诫不怠而劝从事。”足下前论云,时日非盛王所有,故吾问惟戊之事,今不答惟戊果是非,而曰所诫劝,此复两许之言也。纵令惟戊尽于劝诫,寻论按名,当言有日耶?无日耶?又曰:“俗之时日,顺妖忌而逆事理。”按此言以恶夫妖逆,故云之未为盛王,了无日也。夫时日用于盛世,而来代袭以妖惑,犹先王制雅乐,而继世继以淫哇也。今愤妖忌,因欲去日,何异恶郑卫而灭《韶》《武》耶?不思其本,见其所弊,辄疾而欲除,得不为遇噎溺而迁怒耶?足下既已善卜矣,乾坤有六子,支干有刚柔,统以阴阳,错以五行,故吉凶可得,而时日是其所由,故古人顺之。焉有善其流而恶其源者,吾未知其可也。至于河洛宗庙,则谓匿而不信;类禡祈祷,则谓伪而无实;时日刚柔,则谓假以为劝。此圣人专造虚诈,以欺天下,匹夫之谅,且犹耻之,今议古人,得无不可乃尔也?凡此数事,犹陷于诬妄,冡宅之见伐,不亦宜乎!

  前论曰:“若许负之相条侯,英布之黥而后王,一栏之羊宾至而有死者,性命之自然也。”今论曰:“隆准龙颜,公侯之相,不可假求。”此为相命自有一定。相所当成,人不能坏;相所当败,智不能救。陷常生于众险,虽可惧而无患;抑当贵于厮养,虽辱贱而必贵。薄姬之困而后昌。皆不可为不可求,而闇自遇之。全相之论,必当若此,乃一途得通,本论不滞耳。吾适以信顺为难,则便曰:“信顺者,成命之理。”必若所言,命以信顺成,亦以不信顺败矣。若命之成败,取足于信顺,故是吾前难寿夭成于愚智耳,安得有性命自然也?若信顺果成相命,请问亚夫由几恶而得饿,英布修何德以致王,生羊积几善以获存,死者负何罪以逄灾耶?既持相命,复惜信顺,欲饰二论,使得并通,恐似矛楯,无俱立之势,非辩言所能两济也。

  《论》曰:“论相命当辨有无,无疑众寡。”苟一人有命,则长平皆一矣。又曰:“知命者不立岩墙之下。”吾谓知命者当无所不顺,乃畏岩墙,知命有在,立之何惧?若岩墙果能为害,不择命之长短,则知与不知,立之有祸,避之无患也。则何知白起非长平之岩墙,而云千万皆命,无疑众寡耶?若谓长平虽同于岩墙,故是相命宜值之,则命所当至,期于必然,不立之诫,何所施耶?若此果有相也,此复吾之所疑也。又曰:“长平不得系于命,将系宅耶?则唐虞之世,宅何同吉?”本疑前论无非相命,故借长平之异同,以难相命之必然,广求异端,以明事理,岂必吉宅以质之耶?又前论已明吉宅之不独行,今空抑此言,欲以谁难?又曰:“长平之卒,宅何同凶?”苟大同足嫌,足下愚于吾也。适至守相,便言千万皆一,校以至理,负情之对,于是乎见。既虚立吉宅,□而无获,欲救相命,而情以难显。故云如此,可谓善战矣。

  《论》曰:“卜之尽盖理,所以成相命者也。”此复吾所疑矣。前论以相命为主,而寻益以信顺,此一《离娄》也。今复以卜成之,成命之具三,而犹不知相命竟须几个为足也。若惟信顺,于理尚少,何以谓成命之理耶?若是相济,则卜何所补于卜,复曰“成命”耶?请问卜之成命,使单豹行卜,知将有虎灾,则隐居深宫,严备自卫。若虎犹及之,为卜无所益也,何云成相耶?若谓豹卜而得脱,本无厄虎相也,卜为妄语矣。若谓凡有命皆当由卜乃成,则世有终身不卜者,皆失相夭命耶?若谓卜亦相也,然则卜是相中一物也,安得云以成相耶?若此,不知卜筮故当与相命通相成为,不当各自行也。

  《论》曰:“无故而居可占,犹龙颜可相也。设为吉宅而后居,以幸福报,无异假颜准而望公侯也。”然则人实征宅,非宅制人也。按如所言,无故而居可占者,必谓当吉人之瞑目而前推遇任命,以闇营宅,自然遇吉也。然则岂独吉人,凡有命者,皆可以闇动而自得,正是前论命自然不可增减者也。骤以可为之信顺卜筮,成不可增减之命矣,奚独禁可为之宅不尽相命,惟有闇作,乃是真宅耶?若瞑目可以得相,开目亦无所加也,智者愈当职之。周公营居,何故踌躇于涧瀍,问龟筮而食洛耶?若龟筮果有助于为宅,则知闇作可有不尽善之理矣。苟闇作有不尽,则不闇岂非求之术耶?若必谓龟筮不能尽相于闇,往想亦不失相于考卜也,则卜与不卜,为与不为,皆期于自得。自得苟全,则善占者所遇当识,何得无故则能知,有故则不知也?然贞宅之异假颜,贵夫无故识之。贞宅之与设为,其形不同,以功成俱是吉宅也。但无故为贞宅,授吉于闇遇,设为减福于用知尔。然则吉凶之形,果自有理,可以为故而得,故前《论》有占成之验也。

  然则占成之形,何以言之?必遂远近得宜,堂廉有制,坦然殊观,可得而别。利人以福,故谓之吉;害人以祸,故谓之凶。但公侯之相,闇与吉会尔。然则宅与性命,虽各一物,犹农夫良田,合而成功也。设公侯迁后,方乐其吉,而往居之吉宅,岂选能而后纳,择善而后福哉?苟宅无情于择贤,不惜吉于设为,则屋不辞人,田不让耕,其所以为吉凶厚薄,何得不均?前吉者不求而遇,后闻吉而往,同于居吉宅而有求与不求矣,何言诞而不可为也?由是言之,非从人而征,宅亦成人明矣。若挟颜状,则英布黥相,不减其贵;隆准见劓,不减公侯之标。是知颜准是公侯之标识,非所以为公侯质也。

  故标识者,非公侯质也。吉名宅宇与吉者,宅实也。无吉征而自宅以征,假见难可也。若以非质之标识,难有征之吉宅,此吾所不敢许也。子阳无质而镂其掌,即知“当”字长耳。巨君簒宅而运其魁,即偏恃之祸,非所以为难也。至公侯之命,禀之自然,不可陶易。宅是外物,方圆由人,有可为之理,犹西施之洁不可为,而西施之服可为也。黼黻芳华,所以助体,吉宅宜家,所以成相。故世无人方,而有卜宅,是以知人宅不可相喻也。安得以不可作之人,绝可作之宅耶?至刑德皆同此一家,非本论占成居而得吉凶者也。且先了此,乃议其余。

  《论》曰:“猎夫从林所遇,或禽或虎,虎凶禽吉,卜者筮而知之,非能为,安知所言地之善恶,犹禽吉虎凶。猎夫先筮,故择而从禽;如择居,故避凶而从吉。吉地虽不可为,而可择处,犹禽虎虽不可变,而可择从。苟卜筮所以成相,虎可卜而地可择,何为半信而半不信耶?”又云:“地之吉凶,有若禽虎,不得宫姓则无害,商则为灾也。”

  案此为怪所不解,而以为难,似未察宫商之理也。虽此理之吉,而或长于养宫,短于毓商,犹良田虽美,而稼有所宜。何以言之?人姓有五音,五行有相生,故同姓不昏,恶不殖也。人诚有之,地亦宜然。故古人仰准阴阳,俯恊刚柔,中识性理,使三才相善,同会于大通,所以穷理而尽物宜也。夫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自然之分也。音不和则比弦不动,声同则虽远相应,此事虽著,而犹莫或识。苟有五音各有宜,土气有相生,则人宅犹禽虎之类,岂可见宫商之不同,而谓之地无吉凶也?

  论曰:“天下或有能说之者,子而不言,谁与能之?”难曰:“足下前论以云有能占成居者,此即能说之矣。故吾曰:天下当有能者。今不求之于前论,而复责吾难之于能言,亦当知冡宅有吉凶也。”又曰:“药之已病为一也实,而宅之吉凶为一也诬。既曰成居可占,而复曰诬耶?药之已病,其验又见,故君子信之。宅之吉凶,其报赊遥,故君子疑之。今若以交赊为虚,则恐所以求物之地鲜矣。吾见沟浍不疑江海之大,睹丘陵则知有泰山之高也。若守药则弃宅,见交则非赊,是海人所以终身无山,山客曰无大鱼也。”

  《论》曰:“智之所知,未若所不知,不可妄论也。”难曰:智所不知,相必亦未知也。今暗许便多于所知者何耶?必生于本谓之无,而强以验有也。强有之验,将不盈于数矣,而并所成验者,谓之多于所知耳。苟知然果有未还之理,不因见求隐,寻论究绪,由子午而得卯未。夫寻端之理,犹猎师以得禽也。纵使寻迹,时有无获,然得禽曷尝不由之哉?今吉凶不先定,则谓不可求,何异禽兽不期则不敢讯,举气乃足,坐守无根也。由此而言,探赜索隐,何谓为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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