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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6)


  ▼绍兴崇福寺记

  越于江南,为山水郡,云门、若耶,则以名胜闻于天下者也。平水去云门十里,当镜湖上游,有为云门之游者,必至是登陆,故緫谓之云门。云门之山,自秦望分而北,东行至平水而止,故其地独宽衍,其水始通舟檝,鱼塩竹木,啇贾所会,故号曰“草市。”市有寺曰“崇福”,故宋绍兴间志道法师所剏建也。法师初受业云门之淳化寺,后游学无所不历,乃复归云门。归云门为入山太深,乃作精蓝水滨,谓之“观音忏院。”弟子来从者目众,其业浸广。开禧二年中,始请于朝,得赐额为“崇福院。”至元十三年,寺毁于兵。越十有二年,法师之孙法育、浩观、可模、法辉、行廉等,相与买贾氏墓庵以广寺,置田山以给薪米,增度弟子定甲乙,相次主寺事,于是寺益蕃盛。

  天历之初,仍毁于火,而佛像皆存弗坏。时可模住郡之圆通寺,属其弟子景晔、似璘重建,乃徙其趾,去旧趾二百步。寺本西向,又更而南向。其徒善祚、仁伟、悦俦,皆并力相事,无敢怠。故大殿、三门、堂庑、库院,以次告完。垣墉、阶闼、庖溷圊湢,靡不备具。木石瓦甓,丹垩涂塈,视昔有加。于是山水之观,新若改作,而游观之胜,遂不后于群寺矣。

  至正乙未,予自若上人深居出舍灵峰,其寺僧玄旨来邀予游,因登其“皆山”之楼,眺于群山,悠然而怀古焉。其西则为秦望、鹅鼻,秦始皇帝东游勒石自颂之所也。

  其南为陶山,有华阳外史之遗迹。其东为日铸、干将、莫邪之所自出。其北则曰阳明之山,帝轩辕之所馆以候神。曰禹穴,则夏后神禹之故陵也。水则若耶之溪,流入镜湖,日出前峰,没于其阴。云生太空,涛落沧溟,雨往风还,烟惨霞明。凡可以悦目而怡心者,莫不毕陈于轩槛之外,真可以遗人世,超污浊矣。又何必深入虎豹之宫,而乃以为高哉?因留连久之。

  比予还郡城,而寺僧介灵峰奎上人来,道其累世营葺之勤,且告日:“寺自癸未岁始以田租服官役,于是乎有民事。马寺之僧本出一祖,今分为三房,均逸劳也。三房以昭穆序,兄弟子孙如族属,俾同力一心,以无坠先绪。惧后人之安于成而弗此怀也,故愿志其所自,勒诸石,使来者知有本原,而不忍相遐遗也,不亦善乎?敢请。”予既喜山水之美,而又嘉其僧能承先志,以思永其传也,于是乎为之记。

  ▼贾性之市隐斋记

  贾君性之居越之萧山,筑室一区,在阛阓中,集古今图书,以为燕游接宾客之所。不高其垣而不觌车马之尘,不深其宫而不闻闾阃之声,以其径路宛转,户庭清谧,而不与鄙俗者接也。王君子充迥而命之曰“市隐”,而贾君俾予记。夫隐以全身而远害也。市者,商贩所集,争利锥刀之所也,故士不乐居焉。而古人乃有隐于是者,以其卑贱混浊,足以自秽而冺其名也。今贾君居于市,而不与市人同其行事,得无异于古之隐于市者乎?吾尝闻隐于孔子矣。孔子曰:“隐居以求其志。”夫君子之有道也,遇则仕,不遇则隐。仕与隐虽两途,而岂二其志哉?伊尹傅说,处于耕筑,一旦举而寘诸相,若固有之,无动于其中也。故曰: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知此则可以语隐,不必废其身、丑其名而后为隐者也。

  是故博徒卖浆,隐之侠者也;放言非圣,隐之狂者也;辟兄离母,隐之贼者也;㪺颖水以洗耳,隐之矫者也;蹲窾水以待聘,隐之伪者也;上介白而立枯,隐之怨者也;沈湎于酒,不衣冠而处,隐之乱者也。是皆为警世骇俗,而有害于道,君子不忍为之,是尚为能求其志也哉!贤者遭时之不然,或辟世,或辟地,或耕或渔,或居山林,或处成市,或抱关而击柝,无所不可,而其志则不以是有易焉。柳下惠之与伯夷,迹若冰炭,而同谓之逸民,君子不非焉,庸非以其志乎?贾君以孝友处乎家人,以信义行乎里邻,有学有文而口不言,其志可知矣。谓之隐者,不亦宜乎?虽然,夜光在深山,人莫得而见也,出而投之瓦砾之间,则庸人孺子皆识之矣。今君居于市,而不与市人同其行,吾惧其欲晦而愈彰也。他日见王君,请以斯言质之。

  ▼浙东处州分府元帅石末公德政记

  浙东道宣慰使司同知副都元帅石末公之镇括,以智计销顽梗,以德惠抚疲瘵,理财足食,完守固御,仁威并行,寇盗潜戢。予既从父老请,叙其绩而颂之矣。其夏六月己巳,松阳县民吴亨又介何君子安来请曰:“当盗发松阳时,亨以义兵从有司攻盗,故群盗皆与亨为仇家。无何,盗有斩其酋诣帅府降者,方论功受赏,乃因势诉亨及同事四人,谓与盗通。公且信且疑之,即檄召亨等。亨时出外,四人者先至,公讯得其情,谓之曰:‘女辈虽非与盗通,然顿兵玩寇,以致蔓延,不为无罪’。四人惧,请输钞各五百定以自赎。亨独后至,公怒曰:‘是重违吾令’。亨大惧,请赎。公命筑左渠城堤五十丈,费且倍。既而公察知亨实无异心,更助粟百斛,塩五引,俾卒事。亨自惟被诬事昧,惟公释疑俾从轻。亨朲又后犯公令,公亦不忍施大罚,俾降从赎典。既又发补我劳,亨实不共以戚公,其敢自藏慝若垢在躬克涤其敢忘公恩思为公为祠树石,以昭示于人人。先生幸鉴其诚而赐之文,俾我公之功之德永底弗忘亨之愿也,非所敢望也。”

  予甚嘉之,曰:善哉!孟子曰:“以佚道使民,虽劳不怨;以生道杀民,虽死不怨。杀者。”岂不信哉!粤自草窃构乱,朝野多故,纪纲就弛,官吏张口引颈,幸民有事,以资渔猎。使亨未逄,公家必倾,或激不得已,鞠为匪人,则其抱恨何如哉!惟公莅兹邦,决庶政,大小有民,咸戴实德,不独一吴氏子也。今亨不幸被诬,而当公时亦幸矣哉!呜呼!便亨不幸属他人,虽倾家奉吏,且枉直终不分。今输力于官,虽罚有度,矧又获为功于父母邦,宜其喜而感也。昔者诸葛武侯之治蜀也,政尚严明,蜀人始畏而终怀之。至于李平、廖立,亲遭废仟,而悔艾思念,没身不置。公道之服人,固若是哉!豪杰之士,相后千岁,而能使人感动奋发,其机如一。故予于亨之请,辄不辞而为之文。若夫公之功绩在栝者,既别有碑,不重着也。

  ▼浙东肃政廉访司处州分司题名记

  《题名》所以识岁月久近,行役之劳勤,而寓感思于其中焉。山川阻修,行李跋涉,或一岁而屡至,或历年而一过,是故足以兴人之感。恩在而怀,威在而惮,义在而敬,虐在而怨,若之何而不起人之思邪?是又寓劝戒于其中,而切有裨于世教也。自古及今,相因不废,良有以哉。国家设肃政廉访司,以平官政,举众务,瘳民瘼,执紏墨以绳天下之曲揉不顺道理者。故录囚视牍,岁再出外,出必以隆寒盛暑之时,其劳勤孰甚焉。任重于百司,而政下于民者独伙,宜其起人之思尤甚也。

  然则题名之记,其可缺乎?粤自盗起以来,宪府缺官分廵,不及处州且累岁。今年秋,宪副张公始来,决壅疏塞,剔蠹振坠,大明举楷,以杭轧山薮之惠廸从逆者。于是七县士庶咸知畏怀,寇盗爰戢,郡境用宁。乃暇日视分司题名缺记,命伐石树壁下,而俾基为之文。惟公以通济之才,筮仕于朝,出任民寄,以最绩奏闻,扬历风纪,老成更事,所至有德泽加于民,真足以起后人之畏慕,昭轨范于将来。题名之石,昉建于兹,吾知其垂永久而不磨也昭昭矣。

  至正十七年冬十月记

  ▼苦斋记

  苦斋者,章溢先生隐居之室也。室十有二楹,覆之以茆,在匡山之巅。匡山在处之龙泉县西南二百里,剑溪之水出焉。山四面峭壁拔起,岩㠋皆苍石,岸外而臼中,其下惟白云,其上多北风。风从北来者,大率不能甘而善苦,故植物中之,其味皆苦,而物性之苦者亦乐生焉。于是鲜支、黄蘖、苦楝、侧柏之木,黄连、苦杖、亭历、苦参、钩夭之草,地黄、游冬、葴芑之菜,槠、栎、草斗之实,楛、竹之笋,莫不族布而罗生焉。野蜂巢其间,采花髓作蜜,味亦苦,山中方言谓之“黄杜。”初食颇可难,久则弥觉其甘,能已积热,除烦渴之疾。其槚荼亦苦于常荼。其泄水皆啮石出,其源沸沸汨汨,瀄滵曲折,注入大谷。其中多斑文小鱼,状如吹沙,味苦而微辛,食之可以清酒。

  山去人稍远,惟先生乐游,而从者多艰其昏晨之往来,故遂择其窊而室焉。携童儿数人,启陨箨以艺粟菽,茹啖其草木之荑实。闲则蹑屐登崖,倚修木而啸,或降而临清泠,樵歌出林,则拊石而和之,人莫知其乐也。

  先生之言曰:乐与苦相为倚伏者也。人知乐之为乐,而不知苦之为乐;人知乐其乐,而不知苦生于乐,则乐与苦相去能几何哉?今夫膏梁之子,燕坐于华堂之上,口不尝荼蓼之味,身不历农亩之劳,寝必重褥,食必珍美,出入必舆隶,是人之所谓乐也。一旦运穷福艾,颠沛生于不测,而不知醉醇饫肥之肠不可以实疏粝,藉柔覆温之躯不可以御蓬藋,虽欲效野夫贱隶,跼跳窜伏,偷性命于榛莽而不可得,庸非昔日之乐为今日之苦也耶?故孟子曰:“天之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赵子曰:“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彼之苦,吾之乐,而彼之乐,吾之苦也。吾闻井以甘竭,李以苦存,夫差以酣酒亡,而勾践以尝胆兴,无亦犹是也夫!

  刘子闻而嘉之,名其室曰“苦斋”,作《苦斋记》。

  ▼清齐记

  室以齐名,取其洁也。齐以清名,清者,洁之华也。惟洁也,而后清生焉。浮屠氏离世绝俗,以洁为其道。故翦湏薙发,割情断爱,所以洁其身也;疏茹粝食,屏斥鱼肉,所以洁其口也;趺坐面壁,收神内观,所以洁其目也;晨钟暮鼓,梵音海潮,所以洁其耳也;焚檀焫沉,氤氲桂熏,所以洁其鼻也;幽漻閴默,惟寂惟寞,所以洁其心也;五情既治,百魔不生,洁不污而后天下之清归焉。天台朱伯贤为予言:义中上人之居巾天竺也,有室曰“清齐。”环以群山,萦以碧水。其任钱塘时,盖尝屡游而玩心者,其为名也实称。故太虚澄朗,烟空雾豁,日月光华,原野昭旷,而天地为之清焉;丹葩发鲜,绿阴永昼,凉飙撤暑,银汉挂户,而节物为之清焉;时雨新濯,竹树生色,猨“鸟不呼,松栢帖妥,而岩壑为之清焉。遥望西湖如大圆镜,翠赮垂映,波澜锦章。而是室之下,白石玉皎,暗泉金奏,足音无闻,谷响相荅。至于今使人思不能忘。请为文以记之。”予惟乾坤睢剌以来,人世之无此境久矣。今聆朱先生言,意敞怳如梦寐幸而圣明应运,宇宙载造,太平景象于今复见,则所谓清齐者,尚或得而游也。

  年月日记

  ▼少微山眉岩神仙宅记

  神仙果有宅乎?超无为以至清,与太初而为邻,又乌有所谓宅也?神仙果无宅乎?一带瑶池,右环翠水,缭以赤城,王楼十二,其传非一,惜乎吾不得而见之也。世之人由不能见,遂并神仙以为无有。呜呼!是非知造化之情状者也。夫造化之神妙,岂夫人之所能穷哉?天地生物,各禀气以成形,人亦物之一也。物能化,人奚为不能化?故雀化为蛤,鼠化为鴽,麦化为蛾,蟞化为蝉,蠋化为蝶,鱼与蛇化为龙,吴之桑,晋之石,楚之枯木,冥顽无灵,去人甚远,乃或化而为人,或忽然而人言焉。由是观之,天下之物无不能变化也审矣,何独于最灵之人而疑之哉?

  缙云之山,桐溪出焉,东南流入于好溪。其南曰少微之山,是为栝苍洞天,有观曰“紫虚。”紫虚之山水,清奇幽邃,瓯栝之间,无与为比。自唐宋以来,神仙钟离先生、吕洞宾皆尝来游,而章思廉、徐泰定即其观之道士也,皆以羽化去,其事迹显著,人能言之,不可盖也。履其地,思其人,宁不飘然有凌云久志哉!观之南有山曰“眉岩”,章先生羽化之后,葬其冠舄之所也。今道士梁惟适及其弟子王有大,每至其所,必裴回兴感,嗟先生之绪不续,故于岩傍作室,以邀先生,岁时致享祀,而以“神仙宅”名之。

  夫先生神游八表,雷霆为舆,风雨为驾,蹑光景,超灭没,亦安事夫宅哉?其或鉴二子之诚心而为之一来,不可知也。故为述其事而继以歌。惟适字安宅,基祖母永嘉郡夫人之侄孙,基之外侄也。有大字处谦,皆栝苍人。歌曰:

  幽华兮春菲,明月兮秋辉。
  仙人去兮何时归,空山寂寥兮使我心悲。
  檀为梁兮楠为柱,白石承楹兮青萝为宇。
  攀桂枝兮延伫,高玄无梯兮泪零如雨。
  瑶壁兮用崖,鹤晨鸣兮猿夜哀。
  怆怳悢兮倚长怀,望夫君兮来不来。
  挹寒泉兮荐芳芷,长烟徘徊兮清风四起。
  洞谷谽谺兮笙竽盈耳,松篁戞摩兮毛发飒洒。
  采琼英兮琅玕,将以遗兮飞鸾。
  盻肣蠁兮杳冥,吟环佩兮云端。
  逍遥兮夷犹,伤心兮离忧。
  拜稽首兮陈情,冀神君兮长留。

  ▼大勇齐记(为张生作)

  勇,天下之达德也,而圣人有时乎弗德。夫人之于道,知足以知之而行弗逮者,无勇也。弗能择乎中庸而冥行焉者,鲜有不惑于其近似,而沦于六蔽,君子实深病之。故勇者,仁知之卒徒也。仁知帅乎中坚,挺乎其不曰,于是选锋劲骑,听指麾而疾驰,如雷如霆,不可遏也,夫是之谓勇。盖仁知不能自行,而驾勇以行,及其成功,则勇亦得参乎仁知,同为达德。苟不周于仁知,昧乎不辨其是非,茫乎不计其公私,惟其情之所狥而果行焉,曰吾天下之勇也。知有勇而不知有其身,而不知其违乎仁。既违乎仁,不得谓之知。遂则为专诸、聂政,不遂则为荆轲、要离,获书于《春秋》而名日盗,岂不害哉!故德之蔽,惟勇为多。故六言之中,曰直,曰刚,皆勇之属也。故曰:勇,天下之达德。而圣人有时乎弗德,择理而不精必害,故德之害,惟勇为大。卞庄子之剌虎也,伺其斗而伤且死,然后举而兼取之,可谓知矣。虎,毒人之兽也,以是施之可也,而槩以加诸人,则恐其未仁也。是故夫子语成人取其勇矣,而必曰“文之以礼乐”,则卞庄子之勇,亦未得为无蔽。择勇之难也如是哉!

  庐陵张生名其室曰“大勇。”大勇之云,盖出自《孟子》。其一则对齐宣王之问,而劝之以周文王、武王之盖事。当是时,周德衰矣,周命替矣,天下之民困于虐政极矣。齐以万乘之国七九有之一,苟有志于斯民,则文武之事,反掌可为,勇之时义,岂不大哉!然非所以为众人言也。其一则引曾子谓子襄之言曰:“自反而不直,虽揭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直,虽千万人,吾往矣。”其意帷在论北宫黝、孟施舍之勇,非圣人之徒之勇而已。使曾子而有此言,必亦有为而非教子襄之恒训也。不然,则曾子之学,务在成已,何切切于褐宽博之不惴,与千万人之不畏哉?曾子,传孔子之道者也。

  孔子论行三军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则必不怙恃其直,而以一身当千万人也必矣。且直不直在我,于人乎何与?虽千万人,吾往矣,抑亦何所用其直哉?曾子之雅言,称“吾友犯而不校”,子思之作《中庸》,得之于曾子也。及其语勇,则引孔子告子路之言曰:“袵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而君子居之。”则子路之勇,孔子未之取也,曾子亦未之取也。然则如之何?曰: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克己,人人之所难,而颜子跃然任之,君子之大勇盖如是。曾子曰:“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又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曾子之大勇盖如是。生也好勇,盍求诸孔子之训,而服膺乎颜子之事、曾子之言,则其为勇也,庶几乎无蔽矣。于是乎言。

  ▼杭州富阳县重修文庙学宫记

  至正九年,永嘉洪元诚典教富阳县。明年冬,泰兴丁君良卿受命来尹兹土。庙谒之明日,集诸儒于讲堂,命之曰:“学校以敷教化,作兴贤良,必宏其规,非欲以为夸也。譬之于人,必正其衣冠,端其容貌,不如是,不足以惰慢敦鄙薄矢。今者殿宇虽设,栋楹欲倾,栏不蔽影,户不留风,雀鼠穿突,弦歌无声,此士气之所以不振,而教铎之所以不鸣也。吾将为子新之,何如?”众喜曰:“诺。”而学田岁入鲜不足以具瓦木,君遂及监县各以其俸先之。于是邑士之好义者,咸顾致助。明年六月,百废备举,庙有新室,学有新舍,教官有厅,文昌有祠,垣廊庑门,靡不中度,奕奕如也。乃以状达于刘基,儭为记之。夫教,政之本也,知本斯知政矣,可无述乎?

  按富阳为杭属县,县学剏始于唐,历宋三百有余年,兴废莫能悉。国家混一海宇,二十有八年而学圮,县尹李君质作而新之,历十有九年复圮,而夏君赐继作之,又十有六年而圮。至于今历年十有二,其间凡五修,卒大坏不可支。君既新其庐,遂返故豪民所夺江阴里田一百有六亩及望仙圼田八十亩,又益以新涨田百亩有奇。由是岁有恒产,而学事可无堕矣。惟国家以武定九有而守以文,故京有冑监,郡县皆有学,至于海隅日月之所出入,罔不知尊孔子之道,皇皇剡剡,照映天地,亘古所未有也。慎择守令,非名实素加、才德兼美者不与在列。学校兴替,居考绩之一,为守令有可永夙夜钦承之哉!

  夫为其事者,必有其功,华其外者,必实其中。是故笾豆既具,礼以将之;钟鼓既备,律以谐之。必有事焉,非徒设也。诗曰:“岂弟君子,令德来教。”言必有其实也。是以率之以身,教之道也,人之责也,典教者之所职也。今之食其食而能尽其职者,天下几人哉!

  吾闻富春之山,严子所耕,其高风劲节,播为元气,东都节义之士,莫非其余波也,必有能继之者,抑岂隐而未光耶?振而出之,其在诸君子矣。《大学》曰:“一家仁,一国兴仁。”使教化之行,由一邑而达于远,上以副朝廷之委任,而下以发高贤之潜德,不亦伟哉!

  ▼杭州路重修府治记

  国家抚有四海,舆图广斥,民物蕃庑,犹虑政教有所未被,乃大选守令,举重臣之有才德闻望者,居其职。以杭为东南大郡,故以中宪大夫、福建宪副宝珂公为其总管。公受命来抗,未及朞月,威惠大行,百废咸举,吏民顺令,如臂使指逐。作新三皇、孔子庙,以尊圣道,明教化。既底厥成,乃集僚佐吏而谓之曰:“大江之南,郡莫大于杭,行省所在,他郡于是乎取则,而郡治仍宋故物,以至于今,榱桷朽腐,瓦木将压。今因陋就简,以王颓仆,而后役民为之,王用必倍,是养患以贻民戚也。吾欲理而新之,若何?”众皆应曰:“诺,惟公命。”

  于是出俸钱之余以先之,僚佐以下皆致俸焉。乃命知事丁钺董其役,曰:“坚者仍之,蠹者易之,倾者植之,颇者直之,缺者完之,隘者宽之,卑者垲之。车其基址,鲜其涂塈,华勿过侈,俭勿致陋。工用之需,一自有司,无以烦于民。”土兴民亦相谓曰:“我公以德怀我,滋我息我,恐劳我力,趍事赴功,我之职也。我乃弗为,而以忧我公,他邦之人,其谓我何?”皆踊跃请自效,不数月而工毕。其视事之堂,即其旧名曰“宣化”;其偃息之楼,名之曰“明新。”宣化者,宣明天子之化,布政之谓也;明新者,明德以新其民,修教之谓也。政教并举,治民之道备矣。

  明年,公以除去,而府判刘尧忠以其事言于基,请《记》焉。

  夫颂前人之美,将以为后人之式,非徒作也。公之政不赫赫,而使人有去后之思,有古循吏之风焉。来者尚踵其法而思其意,出则思善其政,入则思善其教,使斯民观感而化,以不负斯堂,而无忝乎名楼之义,则公之心益远而无遗矣。”公字惟贤,高昌人。

  至正壬辰春三月 日记

  ▼独冷先生传

  客有遗弃世事不求利达者,结屋于巾山之下居焉。树以柔木,有源一泓,跻高冈而景焉,坐于桐梓之阴,歌曰:“众皆諠,我独静。众皆热,我独冷。朝作暮息兮,我日独永。”牧人聆之,归而语其老。其老曰:“隐者哉!”明日,款其庐,问其姓名,曰:“忘之久矣。”因目其居曰“独冷”,谓其人曰“独冷先生。”

  客出,先生寝,梦游乎苍茫之乡,觐玉帝于璇台。帝赐之游于广寒之宫,饮之以玄云之浆。四顾无人,凄风满空,星月坱北。于是愀然而思,悠然而歌。歌曰:“风萧萧兮吹我衣,高寥泬漻兮逝将安归?”又歌曰:“风萧萧兮吹我裳,吁何为乎踽唡凉凉。”觉而异之,访于鬼谷子,卜之,遇井之巽,其繇日:“井,天飞,吝,其颐获乎南垂。熇而焚而沃,其鲜而利贞。”鬼谷子曰:“木上有水,井,井上出者也。飞而上于天,人莫得而食也。南,夏方也,暍之所由生也。如熇如焚,可勿沃。秋。巽,东南之方也,其象为风。泉以冽之,风以清之,鲜可知矣。利贞者,秋冬之德也。秋冬,德之收藏者也,宜秋其踽踽凉凉也。”

  吾闻天台之山,南望赤城,有逸人焉,谓之独冷先生,其子也夫!或曰:“先生姓张氏,盖子房之系冑。”先生不言,人亦莫知其果然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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