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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安轶事


  (摘自《世说新语》)

  △谢安年少时,请阮光禄道白马论,为论以示谢。于时谢不即解阮语,重相咨尽。阮乃叹曰:“非但能言人不可得,正索解人亦不可得!”

  △桓公见谢安石作简文谥议,看竟,掷与坐上诸客曰:“此是安石碎金。”

  △桓公问桓子野:“谢安石料万石必败,何以不谏?”子野答曰:“故当出于难犯耳。”桓作色曰:“万石挠弱凡才,有何严颜难犯!”

  △桓宣武与郗超议芟夷朝臣,条牒既定,其夜同宿。明晨起,呼谢安、王坦之入,掷疏示之。郗犹在帐内。谢都无言,王直掷还,云:“多!”宣武取笔欲除,郗不觉窃从帐中与宣武言。谢含笑曰:“郗生可谓入幕宾也。”

  △桓公伏甲设馔,广延朝士,因此欲诛谢安、王坦之。王甚遽,问谢曰:“当作何计?”谢神意不变,谓文度曰:“晋阼存亡,在此一行。”相与俱前。王之恐状,转见于色。谢之宽容愈表于貌。望阶趋席,方作洛生咏,讽“浩浩洪流。”桓惮其旷远,乃趣解兵。王、谢旧齐名,于此始判优劣。

  △谢安始出西戏,失车牛,便杖策步归。道逢刘尹,语曰:“安石将无伤?”谢乃同载而归。

  △初,谢安在东山居,布衣。时兄弟已有富贵者,翕集家门,倾动人物;刘夫人戏谓安曰:“大丈夫不当如此乎?”谢乃捉鼻曰:“但恐不免耳!”

  △谢公在东山畜妓,简文曰:“安石必出;既与人同乐,亦不得不与人同忧。”

  △王右军语刘尹:“故当共推安石。”刘尹曰:“若安石东山志立,当与天下共推之。”

  △谢公作宣武司马,属门生数十人于田曹中郎赵悦子。悦子以告宣武;宣武云:“且为用半。”赵俄而悉用之,曰:“昔安石在东山,缙绅敦逼,恐不豫人事;况今自乡选,反违之邪?”

  △桓公问孔西阳:“安石何如仲文?”孔思未对,反问公曰:“何如?”答曰:“安石居然不可陵践其处,故乃胜也。”

  △谢公在东山,朝命屡降而不动。后出为桓宣武司马,将发新亭,朝士咸出瞻送。高灵时为中丞,亦往相祖;先时,多所饮酒,因倚如醉,戏曰:“卿屡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今亦苍生将如卿何?”谢笑而不答。

  △桓公既废海西,立简文,侍中谢公见桓公,拜;桓惊笑曰:“安石,卿何事至尔?”谢曰:“未见君拜于前,臣立于后!”

  △谢太傅绝重褚公,常称“褚季野虽不言,而四时之气亦备。”

  △谢公夫人教儿,问太傅:“那得初不见君教儿?”答曰:“我常自教儿。”

  △谢公云:“贤圣去人,其间亦迩。”子侄未之许,公叹曰:“若郗超闻此语,必不至河汉。”

  △孝武将讲孝经,谢公兄弟与诸人私庭讲习。车武子难苦问谢,谓袁羊曰:“不问则德音有遗,多问则重劳二谢。”袁曰:“必无此嫌。”车曰:“何以知尔?”袁曰:“何尝见明镜疲于屡照,清流惮于惠风?”

  △谢公时,兵厮逋亡,多近窜南塘,下诸舫中。或欲求一时搜索,谢公不许,云:“若不容置此辈,何以为京都?”

  △林道人诣谢公,东阳时始总角,新病起,体未堪劳。与林公讲论,遂至相苦。母王夫人在壁后听之,再遣信令还,而太傅留之。王夫人因自出,云:“新妇少遭家难,一生所寄,唯在此儿。”因流涕抱儿以归。谢公语同坐曰:“家嫂辞情慷慨,致可传述,恨不使朝士见!”

  △谢公因子弟集聚,问:“毛诗何句最佳?”遏称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公曰:“‘訏谟定命,远猷辰告。’”谓:“此句偏有雅人深致。”

  △袁彦伯作名士传成,见谢公,公笑曰:“我尝与诸人道江北事,特作狡狯耳,彦伯遂以著书。”

  △谢公闻羊绥佳,致意令来,终不肯诣。后绥为太学博士,因事见谢公,公即取以为主簿。

  △王右军与谢公诣阮公,至门,语谢:“故当共推主人。”谢曰:“推人正自难。”

  △太极殿始成,王子敬时为谢公长史,谢送版,使王题之,王有不平色,语信云:“可掷着门外。”谢后见王,曰:“题之上殿何若?昔魏朝韦诞诸人,亦自为也。”王曰:“魏祚所以不长。”谢以为名言。

  △谢公与人围棋,俄而谢玄淮上信至,看书竟,默然无言,徐向局。客问淮上利害,答曰:“小儿辈大破贼。”意色举止,不异于常。

  △褚期生少时,谢公甚知之,恒云:“褚期生若不佳者,仆不复相士。”

  △谢公称蓝田:“掇皮皆真。”

  △谢公道豫章:“若遇七贤,必自把臂入林。”

  △桓大司马病。谢公往省病,从东门入;桓公遥望,叹曰:“吾门中久不见如此人!”

  △谢公云:“刘尹语审细。”

  △谢公云:“司州造胜遍决。”

  △谢公云:“长史语甚不多,可谓有令音。”

  △谢胡儿作著作郎,尝作〈王堪传〉;不谙堪是何似人,咨谢公。谢公曰:“世冑亦被遇。堪,烈之子。阮千里姨兄弟,潘安仁中外。安仁诗所谓‘子亲伊姑,我父唯舅’。是许允婿。”

  △谢公与王右军书曰:“敬和栖托好佳。”

  △谢公语王孝伯:“君家蓝田,举体无常人事。”

  △谢车骑问谢公:“真长性至峭,何足乃重?”答曰:“是不见耳!阿见子敬,尚使人不能已。”

  △谢公领中书监,王东亭有事应同上省。王后至,坐促;王、谢虽不通,太傅犹敛膝容之。王神意闲畅,谢公倾目。还,谓刘夫人曰:“向见阿瓜,故自未易有。虽不相关,正自使人不能已已。”

  △王子敬语谢公:“公故萧洒!”谢曰:“身不萧洒,君道身最得,身正自调畅。”

  △谢公与时贤共赏说,遏、胡儿并在坐,公问李弘度曰:“卿家平阳何如乐令?”于是李潸然流涕曰:“赵王篡逆,乐令亲授玺绶。亡伯雅正,耻处乱朝,遂至仰药,恐难以相比!此自显于事实,非私亲之言。”谢公语胡儿曰:“有识者果不异人意。”

  △谢公云:“金谷中苏绍最胜。”绍是石崇姊夫,苏则孙,愉子也。

  △孙承公云:“谢公清于无奕,润于林道。”

  △郗嘉宾道谢公:“造膝虽不深彻,而缠绵纶至。”又曰:“右军诣嘉宾。”嘉宾闻之曰:“不得称诣,政得谓之朋耳。”谢公以嘉宾言为得。

  △卫君长是萧祖周妇兄,谢公问孙僧奴:“君家道卫君长云何?”孙曰:“云是世业人。”谢哀叹:“殊不尔,卫自是理义人。”于时以比殷洪远。

  △王子敬问谢公:“林公何如庾公?”谢殊不受,答曰:“先辈初无论,庾公自足没林公。”

  △谢遏诸人共道“竹林”优劣,谢公曰:“先辈初不臧贬‘七贤’。”

  △王黄门兄弟三人俱诣谢公,子猷、子重多说俗事,子敬寒温而已。既出,坐客问谢公:“向三贤孰愈?”谢公曰:“小者最胜。”客曰:“何以知之?”谢公曰:“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推此知之。”

  △谢公问王子敬:“君书何如君家尊?”答曰:“固当不同。”公曰:“外人论殊不尔。”王曰:“外人那得知。”

  △谢公语孝伯:“君祖比刘尹,故为得逮。”孝伯云:“刘尹非不能逮,直不逮。”

  △王子敬问谢公:“嘉宾何如道季?”答曰:“道季诚复钞撮清悟,嘉宾故自上。”

  △王孝伯道谢公浓至。又曰:“长史虚,刘尹秀,谢公融。”

  △王孝伯问谢公:“林公何如右军?”谢曰:“右军胜林公,林公在司州前亦贵彻。”

  △晋孝武年十三四,时冬天,昼日不箸复衣,但箸单练衫五六重,夜则累茵褥。谢公谏曰:“体宜令有常。陛下昼过冷,夜过热,恐非摄养之术?”帝曰:“昼动夜静。”谢公出,叹曰:“上理不减先帝!”

  △王司州在谢公坐,咏“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语人云:“当尔时,觉一坐无人!”

  △谢车骑道谢公:“游肆复无乃高唱,但恭坐捻鼻顾睐,便自有寝处山泽间仪。”

  △谢公云:“见林公双眼黯黯明黑。”孙兴公见林公:“棱棱露其爽。”

  △王东亭与谢公交恶。王在东闻谢丧,便出都诣子敬道:“欲哭谢公。”子敬始卧,闻其言,便惊起曰:“所望于法护。”王于是往哭。督帅刁约不听前,曰:“官平生在时,不见此客。”王亦不与语,直前哭,甚恸,不执末婢手而退。

  △谢公夫人帏诸婢,使在前作伎,使太傅暂见,便下帏。太傅索更开,夫人云:“恐伤盛德。”

  △谢公尝与谢万共出西,过吴郡,阿万欲相与共萃王恬许,太傅云:“恐伊不必酬,汝意不足尔。”万犹苦要,太傅坚不回,万乃独往。坐少时,王便入阁内,谢殊有欣色,以为厚待己;良久,乃沐头散发而出,亦不坐,仍据胡牀,在中庭晒头,神气傲迈,了无相酬对意。谢于是乃还。未至船,逆呼太傅。安曰:“阿螭不作尔?”

  △谢万北征,常以啸咏自高,未尝抚慰众士。谢公甚器爱万,而审其必败,乃俱行,从容谓万曰:“汝为元帅,宜数唤诸将宴会,以说众心。”万从之,因召集诸将;都无所说,直以如意指四坐云:“诸君皆是劲卒!”诸将甚愤恨之。谢公欲深着恩信,自队主将帅以下,无不身造,厚相逊谢;及万事败,军中因欲除之,复云:“当为隐士。”故幸而得免。

  △谢公在东山,朝命屡降而不动。后出为桓宣武司马,将发新亭,朝士咸出瞻送。高灵时为中丞,亦往相祖;先时,多所饮酒,因倚如醉,戏曰:“卿屡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今亦苍生将如卿何?”谢笑而不答。

  △谢遏夏月尝仰卧,谢公清晨卒来,不暇着衣,跣出屋外,方蹑履问讯。公曰:“汝可谓‘前倨而后恭’。”

  △孙长乐兄弟就谢公宿,言至款杂。刘夫人在壁后听之,具闻其语。谢公明日还,问昨客何似,刘对曰:“亡兄门,未有如此宾客!”谢深有愧色。

  △王令诣谢公,值习凿齿已在坐,当与并榻。王徙倚不坐,公引之与对榻。去后,语胡儿曰:“子敬实自清立,但人为尔多衿咳,殊足损其自然。”

  △谢太傅绝重褚公,常称“褚季野虽不言,而四时之气亦备。”

  △谢太傅语王右军曰:“中年丧于哀乐,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王曰:“年在桑榆,自然至此,正赖丝竹陶写,恒恐儿辈觉,损欣乐之趣。”

  △王右军与谢太傅共登冶城,谢悠然远想,有高世之志。王谓谢曰:“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文王旰食,日不暇给。今四郊多垒,宜人人自效;而虚谈费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谢答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岂清言致患邪?”

  △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女,左将军王凝之妻也。

  △晋武帝每饷山涛恒少,谢太傅以问子弟,车骑答曰:“当由欲者不多,而使与者忘少。”

  △谢太傅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诸人莫有言者,车骑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

  △庾仲初作扬都赋成,以呈庾亮。亮以亲族之怀,大为其名价云:“可三二京、四三都。”于此人人竞写,都下纸为之贵。谢太傅云:“不得尔,此是屋下架屋耳,事事拟学,而不免俭狭。”

  △谢太傅问主簿陆退:“张凭何以作母诔,而不作父诔?”退答曰:“故当是丈夫之德,表于事行;妇人之美,非诔不显。”

  △谢太傅盘桓东山时,与孙兴公诸人泛海戏。风起浪涌,孙、王诸人色并遽,便唱使还。太傅神情方王,吟啸不言。舟人以公貌闲意说,犹去不止。既风转急,浪猛,诸人皆喧动不坐。公徐云:“如此,将无归!”众人即承响而回。于是审其量,足以镇安朝野。

  △谢太傅与王文度共诣郗超,日旰未得前。王便欲去,谢曰:“不能为性命忍俄顷?”

  △谢安南免吏部尚书,还东;谢太傅赴桓公司马,出西,相遇破冈。既当远别,遂停三日共语。太傅欲慰其失官,安南辄引以它端。遂信宿中涂,竟不言及此事。太傅深恨在心未尽,谓同舟曰:“谢奉故是奇士。”

  △戴公从东出,谢太傅往看之。谢本轻戴,见但与论琴书,戴既无吝色,而谈琴书愈妙。谢悠然知其量。

  △苻坚游魂近境,谢太傅谓子敬曰:“可将当轴,了其此处。”

  △谢太傅未冠,始出西,诣王长史,清言良久。去后,苟子问曰:“向客何如尊?”长史曰:“向客亹亹,为来逼人。”

  △谢太傅为桓公司马。桓诣谢,值谢梳头,遽取衣帻。桓公云:“何烦此?”因下共语至暝。既去,谓左右曰:“颇曾见如此人不?”

  △谢太傅称王修龄曰:“司州可与林泽游。”

  △谢太傅道安北:“见之,乃不使人厌;然出户去,不复使人思。”

  △谢太傅语真长:“阿龄于此事,故欲太厉。”刘曰:“亦名士之高操者。”

  △谢太傅重邓仆射,常言:“天地无知,使伯道无儿!”

  △郗嘉宾问谢太傅曰:“林公谈何如嵇公?”谢云:“嵇公勤着脚,裁可得去耳。”又问:“殷何如支?”谢曰:“正尔有超拔,支乃过殷;然亹亹论辩,恐殷欲制支。”

  △谢太傅谓王孝伯:“刘尹亦奇自知,然不言胜长史。”

  △王孝伯问谢太傅:“林公何如长史?”太傅曰:“长史韶兴。”问:“何如刘尹?”谢曰:“噫!刘尹秀。”王曰:“若如公言,并不如此二人邪?”谢云:“身意正尔也。”

  △戴安道既厉操东山,而其兄欲建式遏之功。谢太傅曰:“卿兄弟志业,何其太殊?”戴曰:“下官不堪其忧,家弟不改其乐。”

  △谢太傅云:“顾长康画,有苍生来所无。”

  △谢太傅谓子侄曰:“中郎始是独有千载!”车骑曰:“中郎衿抱未虚,复那得独有?”

  △苻宏叛来归国,谢太傅每加接引。宏自以有才,多好上人,坐上无折之者。适王子猷来,太傅使共语。子猷直孰视良久,回语太傅云:“亦复竟不异人。”宏大惭而退。

  △谢太傅于东船行,小人引船,或迟或速,或停或待,又放船从横,撞人触岸。公初不呵谴。人谓公常无嗔喜。曾送兄征西葬还,日莫雨驶,小人皆醉,不可处分。公乃于车中,手取车柱撞驭人,声色甚厉。夫以水性沈柔,入隘奔激。方之人情,固知道迫隘之地,无得保其夷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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