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向恺然 > 半夜飞头记 | 上页 下页
一二


  芍药去不一刻,果将余太君搀到书房里来,王石田也跟在后面。余太君一见无怀伤势沉重的样子,心里一酸,两眼的无多老泪,只往下掉。颤颤惊惊地挨着床缘坐下,伸手在无怀头上,轻轻地抚摩哭道:“我昨日问你,你还说不曾受伤,可怜谁知竟打伤到这步田地。”

  随用拐杖,指着王石田骂道:“你这孽障,好狠毒的心肝。他的行为,便有些不对,却不是犯了什么十恶大罪,训饬他一顿,也就够了;充其量,不过责罚他两下,什么事用得着这么毒打。你明知道我七十多岁,只痛爱这个孙子,你将他打到这样,不是有意给我过不去吗?你打得他要死了,我昨日问他,他还勉强赔笑说,没打伤哪块,为的是怕我着急,怕你受我的埋怨。你看你说他是不孝的子孙,他尚且知道是这么存心,你自以为是很孝的,却故意给我过不去。我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种儿子来。”

  余太君边骂边哭,吓得王石田跪在地下,只是叩头说:“儿子一时鲁莽,求母亲不要生气。此刻接外科医生去了,等歇来了,诊过之后,服了药,大概是不妨事的。”

  余太君恨了一声道:“万一这孩子有个长短,我这条老命,也留着没用了。索性遂你这狠毒东西的愿,免得你时时计算如何给苦我吃,如何给我难过。”

  王石田跪在地下哭道:“母亲是这么说,儿子更罪该万死了。”

  余太君见自己儿子如此,心里也自是不忍,恰好外面来报,医生来了,即说道:“还不快去教医生进来,跪在这里,装什么假惺惺!”

  王石田爬了起来,走出书房。见医生旁边,立着一个头须并白的老者,两眼精光闪烁,立在那里,一种神完气足的样子,料定就是周发廷。不由得肃然起敬,连忙打拱说道:“劳动老丈,甚是不安。”

  周发廷略谦逊了两句,王石田即引进书房。医生和周发廷,都向余太君见了礼,余太君指着无怀,对周发廷说道:“费心看看我这孙子的伤,没要紧么?”

  周发廷走近床前,伸手握了握无怀的脉,笑向余太君道:“请老太太放心,三日之内,我保管孙少爷饮食如常。这种浮在面上的伤,一点儿没要紧。”

  余太君喜道:“阿弥陀佛,也罢,也罢!”

  医生在旁问道:“今早吐了不少的血,怎么谓之浮面的伤呢?”

  周发廷笑道:“受伤是受伤,吐血是吐血,并不是因伤吐血的,这血多久就要吐了;不过这回,陡然加上十分的着急,就吐了出来,完全不与伤处相干。我带了来的药,给他服了,立刻教他清醒。”

  医生随将药箱递给周发廷,周发廷打开,取出两个瓷瓶来,倾出一颗丸药、一茶匙末药,要了一杯阴阳水,将丸药灌入无怀口里。调了末药,用鹅毛醮着,在无怀身上、头上,各伤处敷了。又倾了两颗丸药、两匙末药,交给王田石道:“明日、后日照刚才的样,给他敷,给他吃,包管无事。”

  王石田道谢接了,邀医生和周发廷,到外面客厅款待。

  周发廷不肯坐,即告辞要走,王石田哪里肯放,定要留着款待。周发廷无奈,只得到客厅里坐着。

  王石田陪着谈了会话,不过一刻工夫,墨耕走进客厅,向王石田报道:“少爷已清醒过来了,伤处也不觉痛了,只这腹中有些饥饿,想吃点心。老太太叫小的来问,看要禁口不禁?”

  周发廷道:“只看少爷想吃什么,便给什么他吃,一概不禁。只是这三日内,不要出外吹了风。”

  墨耕应着是去了。

  王石田恭维周发廷道:“老丈真是华佗在世,像这般神效,实在不曾见过。”

  周发廷笑道:“这只是擦坏了些皮肤,如何算得是伤。充我这药的力量,就是肚皮劈破了,流出肠来,只要不曾断过了气,十一个时辰,便能医好。咽喉割断了,只要身首不曾离开,在三个时辰以内,我尚能医治。”

  医生笑向王石田道:“他老人家的药力,说起来,真骇人听闻。前几年有个排客,闻他老人家的名,特来拜访。那排客的法术很好,砍断了四肢的人,只要一碗清水,画一道符在里面,将四肢接起来,喷些符水在上,顷刻和不曾砍断的一样。他老人家听了,说靠不住,排客问如何靠不住,他老人家说:‘生前接起了,死后仍得断。’排客不信,他老人家笑道:‘这很容易试验,我这院子里,有几根毛竹,可锯断两根,你用法接,我用药接,看是谁的靠得住。’排客答应了,真个锯断两根毛竹,各人接各人的,做了记号。过了几个月,仍是一般地都没有死。排客问如何试验得出他的靠不住,他老人家又将两根竹,齐兜锯倒,叫了一个篾匠,用刀子将竹做几块破开,排客接活的那根,破到相接的地方,截然断了,刀刀如是。而他老人家接活的,和平常的竹子一样,看不出接痕来。排客才五体投地地佩服,定要拜他老人家为师。他老人家不肯,只送了几样好药,给排客去了。”

  王石田听了,半信半疑,因他素不相信有什么法术的事,还是见周发廷,不像个荒唐人,又有治好无怀的功绩,才不好意思斥为邪说、斥为异端。

  须臾,酒菜上来,王石田陪二人,用了午膳,送了四十两银子的药钱。举荐周发廷的那医生,自然也有酬谢。送两医生去后,回到书房里看无怀,已是坐在床上,和余太君谈话。

  王石田也就把一颗心放下了。

  第二日,孙济安、周青皮来说,柏家那女子,不愿送上门来看。或是约定一个地方会面,或是王石田亲去她家里坐坐,却都使得。

  王石田心想:不肯送上门来,倒是有些儿身份的话。便对孙、周二人道:“她不来也罢!只是要我到她家去,于我的体面有关,这事办不到。还是约定一个地方会面,倒没有什么不可。你们想出一个妥当的地方来,教她先在那里等着,我去看看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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