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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第七回 恶奶妈激怒长厚人 刁姨太再蛊淫昏叟

  话说梁锡诚来到王家,先到余太君房里。余太君正坐在一张凉榻上流泪,见梁锡诚进来,即教芍药搬座位,给梁锡诚坐了。叹道:“舅老爷来得好,我家又出了稀奇古怪的事,舅老爷知道么?”

  梁锡诚道:“姑老爷的脾气,是这么执拗的,无怀已在我家,你老人家放心,我去劝姑老爷,没什么要紧的事。”

  余太君摇摇头,接着又叹了口气道:“只看舅老爷去劝他怎样。我刚才叫了他来问,他简直拿死来挟制我。我问他,无怀毕竟有什么过犯,用得着驱逐?他就跪下来痛哭,求我不要问,总之这种畜生,非驱逐不可。若是教他不驱逐,除非拿刀来,把他杀了;或是他自己去寻死,让那畜生回来。他一日活在世上,决一日不许那畜生姓王。他是这么说的决绝,我还有什么话说。也不知他们父子,前世结下了什么冤孽,无怀生下来才几岁的时候,他见面便和仇人一般。人家拘管儿子严厉的,我也见过,却不曾见过他拘管得这般严厉的。”

  梁锡诚点头道:“我也时常是这么和他舅母说,像无怀这种如人意的小孩子,实在少有。也不知姑老爷是个什么心肠,总像不如意似的,这道理真不可解。记得姑娘在日,曾对我说过,说当无怀生下来的那日,姑老爷曾做了一个梦,看见一个披袈裟的大和尚,向姑老爷行了一礼,连说了两句‘托庇’,径往内室飞跑。姑老爷一气醒来,就生了无怀。姑老爷素来痛恨和尚道士的,因此见了无怀心里便不快活。”

  余太君道:“做梦如何做得凭准,是生成这种孤独的相,容不得人罢了。”

  梁锡诚见芍药立在余太君身后,便向芍药问道:“你可知道,老爷不曾出门吧?”

  芍药点头道:“此时正是热得厉害的时候,怎么会出门呢?刚才我见刘升,挑了一担西瓜进来。我问他,老爷现在哪里,他说在后院吸鸦片烟呢。”

  梁锡诚道:“我见他去。”

  余太君回头对芍药道:“你引舅老爷去老爷书房里坐着,你自己去后院说一声,舅老爷不便进去。”

  芍药应声是,即随着梁锡诚到王石田的书房里。恰好奶妈走书房门首经过,芍药便对奶妈说道:“舅老爷来了,请你去回老爷,老太太跟前没人,我就不进去了。”

  奶妈故意问道:“是柏家的新舅老爷来了吗,还是梁家的旧舅老爷来了呢?”

  芍药见奶妈问得稀奇,还不曾回答,梁锡诚已在书房听得明白。他为人虽是长厚,听了这话,却忍气不住,跳起来,跑到房门口,指着奶妈骂道:“你这混账龟婆,你在哪里见什么柏家的新舅老爷,你瞎了眼吗,分明见我坐在这里,却故意当着我问这话。柏家是什么东西,敢在这里称舅老爷吗?”

  奶妈见梁锡诚发怒,却全不在意似的,冷冷地笑了一声道:“啊哟哟!原来是梁舅老爷在这里,我实在该死,瞎了眼,不认得,梁舅老爷不要动气。”说着,也不回头,径走进里面去了。

  梁锡诚这一气,更是怒不可遏了。也不待通报,也不要芍药引道,这里面的房间,梁锡诚是走熟了的,知道后院在一个小花园的后头,四面围了千数百竿竹子,这院落非常幽静。梁锡诚直穿过花园,来至后院,见院门开着,寂静静不闻人声,即走进去。才上台阶,便听得有女人的笑声,台阶上的格门关着,正要伸手去推,里面浪笑的声音,又透了出来。这种笑声一到耳内,那伸出去推门的手,不由得就缩转回来了。

  原来听那声音,好像是男女两个扭作一团似的。梁锡诚缩回手,就格门缝内,往里面张望时,只见王石田和姨太太两个在一张四尺多宽的藤榻上,却脱得一身精光的,互相呵手。在那里你咯吱我,我咯吱你,榻上还摆着烟具。梁锡诚见了这种丑态,只气得浑身发抖,心想:石田已经五十多岁的人,平日规行矩步,言不乱发,大家都恭维他是个道学先生,怎么会变得这般无耻?我于今若推开门进去,他必然恼羞成怒,什么话都说不进去了。二十岁的亲生儿子,无缘无故地将他驱逐了,不但没一些儿忧念的样子,并且还是这么荒淫无度,这也可谓是毫无心肝的了。我此时见着他,也不中用,不如且回去,明日再来吧!想毕,恰待转身,一回头只见奶妈立在后面,高声喊道:“啊哟哟!梁舅老爷,多时到这里来了,怎么还只管站在门外,不推门进去呢?门又不曾锁。”

  梁锡诚被这一喊,倒喊得不得主意了,咬牙切齿地望着奶妈。即听得里面姨太太的声音说道:“你还不快出去,什么舅老爷,跑到这里来了。该死该死,不知在门外看了多久呢!”

  梁锡诚觉得自己也鲁莽了些儿,举步向台阶下便走,急急地出了院门,还听得奶妈在院内,边笑边喊道:“怎么舅老爷,是这么偷看一会儿子就走了呢?”

  梁锡诚也不答白,径出了王家,回自己家里去。

  却说王石田正和姨太太调谑得有趣,忽听得说舅老爷来了,急忙把衣披上,打算开门出来。姨太太唗了一声道:“你癫了么?怎么就是这样出去,教我躲到哪里去呢?才见你家,这么不分个内外,什么野男子都可以通行无阻的,直跑到人家内院里来。你看我们刚才的情形,给人家偷看了半天,还不知道,羞不羞死人。”

  王石田回身又坐在榻上,奶妈已推门进来,姨太太气冲冲地说道:“你也老糊涂了吗?怎么在外面见有人进来,也不拦阻拦阻,听凭人家跑到这里面来,什么东西都给人家看见了。”

  奶妈也气愤不堪地抢着说道:“姑娘还是放我出去吧,我拦阻人家,人家只少打我了,教我有什么法子?我生也到五十岁,不曾受人骂过龟婆,舅老爷因我不该拦他,指着我的脸骂我老龟婆。我也不知道舅老爷,什么事望着我那么生气,圆睁一对眼睛,好像吃得我下的样子,我还敢拦阻他吗?他一手推开我,一直向里面飞跑。我这双劳什子脚,又不争气,终年害鸡眼,走快一点,就痛得攒心攒筋。等我扶篱摸壁地走来,只见舅老爷还立在门外,朝格子里张望。我一时急了,只得放高声音说话,好使你们听得。哎呀,罢,罢!你这家里主子太多了,我犯不着在这里受气,姑娘放我走吧。”

  姨太太哭道:“要走大家走,我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什么舅老爷,人家夫妻在内院,要他那么鬼鬼祟祟好来听壁角,不是笑话吗?我倒要问问这位舅老爷看,我的奶妈,曾在哪里当过龟婆,他有证据便罢;若还不出我一个证据来,恐怕我的奶妈,没有这么容易受人糟蹋。”

  随回头对奶妈说道:“你不用气,快拿衣服来,给我穿上,一面招呼外面的人,不要放什么舅老爷走了。”

  奶妈答应一声,即转身拿衣服去了。

  王石田也有些气愤不过的样子,倒在榻上,一面烧烟,一面听姨太太发作。

  奶妈去后,即开声说道:“梁锡诚平日很是个长厚的人,我是知道的……”

  姨太太不待王石田说下去,忙抢着骂道:“什么东西,叫作长厚,我不曾见有长厚的人,会偷偷摸摸地跑到别人内院,偷看人家夫妇行房。你是个男子汉,脸皮厚,没什么要紧。我生长到二十二岁,不曾给人家是这么轻薄过。我也才见过你,青天白日,要是这么鬼吵鬼吵的,这下子,什么东西都给人家看够了。这一喧传出去,把你这副老脸丢尽了,倒是小事,看教我如何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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