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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姨太太指着刘升的脸骂道:“你这死东西,哪有你这么笨的人,在那里住了将近两个月,怎么连个地名都会忘记呢?是不是就叫‘螺蛳坝’哩,怎么地名还有大小?”

  刘升摇头道:“螺蛳坝这地名大得很,那一条路,弯弯曲曲几十里,都叫螺蛳坝,路旁边就是一条小河,那地方的人,叫变了音,又叫‘鹭鹚坝’。”

  姨太太举手去揪刘升的臂膊道:“偏这不相干的东西,你就知道这么清楚。”

  刘升连忙往旁边闪开说道:“小地名没有不要紧,那坟上我知道去,有什么事,我去就是了。”

  姨太太道:“能教你去,我还问你吗,阿金他们知道么?”

  刘升道:“他们更不会知道,只有墨耕是知道的。”

  姨太太恨得咬牙骂道:“他们不知道就不知道,你这可恶的杂种,却偏要说那小鬼头知道,怕我不晓得他知道吗?”

  刘升也着急道:“我的娘娘,你要问了做什么呢?”

  姨太太道:“你管我问了做什么,没用处我又问吗!”

  刘升偏着头想了一想,忽然笑道:“有了,有了,小地名不要也罢了。离那坟不到一百步远,有一个极大的寺,名叫‘千寿寺’,到螺蛳坝去问千寿寺,无人不知道。那坟就在千寿寺的后面山坡里,坟上竖了一块七八尺高的白石碑,最容易寻找。”

  姨太太道:“既是这么,你这杂种,为何不早说。定要我问来问去,闹了大半天,才把这话说出来。那山坡里,还有第二个坟,有白石碑的没有?”

  刘升笑道:“怪得我吗?你要问我的地名,忘了自然先想地名,若能想起来,岂不是好。”

  姨太太恨了一声,跺脚骂道:“你这东西,前世十有九是个哑巴,所以今世这么好说话。我问你那山坡里,有第二个有白石碑的没有,你的耳朵进了陆稿荐吗?”

  刘升连连说道:“没有!没有!”

  姨太太也忍不住笑起来说道:“没有呢?我看你两只耳朵若没有进陆稿荐,怎的会这么不管事!”

  刘升笑道:“我是说那山坡里,没有第二个有白石碑的坟。”

  姨太太也不回答,转身到前面房里来,向静持将刘升的话说了,静持点头道:“千寿寺我知道,是一个大丛林,既是在那山后,不愁找不着,不过那时须得你同我去才好。这不是一桩儿戏的事,我一个去不行,旁人又不能代替,你想想看有什么法子,能瞒着一干人,悄悄地同我去一趟。”

  姨太太登时觉得有些为难起来,静持道:“你难道简直不能出去的吗?”

  姨太太道:“出是可以出去,但是去这么远,又在夜间,当晚不能进城回来,这事只怕有些为难。”

  奶妈在旁边说道:“要去还有几日,怕什么呢?先几日对老爷说,或是说你父母的忌日,要去坟上烧纸祭奠;或是说你哥子生日,要去吃面,老爷不见得真扣留你,认真不教你去。你是个聪明人,怎的这些枪花都不会掉?”

  姨太太点头道:“是这么也使得,请师父定个日子吧。”

  静持倒着手指,数了一会儿道:“八月初二吧,我一切都预备好了,你到我那里来同去就是。我那里有轿子、轿夫,不可用你家里的轿夫,他们知道了不妥当。”

  姨太太道:“教师父这么替我劳神费力,我真感激得不知应如何报答了。”

  静持起身道:“不用这么客气,我也不过尽我救人的一片心罢了!”说着作辞。姨太太挽留不住,送至大厅,扶着她上了轿,见已抬起走了,才回转内室。静持的话,一句也不向王石田提起,只将符贴的贴,装袋的装袋佩带,王石田也不过问。

  过了两日,姨太太正打算向王石田掉枪花,八月初二好去白衣庵。这日刚陪着王石田用早点,刘升忽立在院中唤奶妈。奶妈出来问什么事,刘升将一封信交给奶妈道:“鱼塘张老爷打发人送了这封信来,现在外面等回信呢。”

  奶妈接在手中,自言自语道:“什么张老爷,亲自来缠过了不算,还要写什么信来缠。”

  说完堵着嘴,将信拿进房递给王石田。

  姨太太在旁边问是从哪里来的,王石田望着信面说道:“凤笙写来的信。”

  边说边拆开来看了一遍,往旁边一放笑道:“他二十八日五十岁,请我到他家去玩玩。这么热的天气,谁耐烦坐这么远的轿子。”

  姨太太听了,心里一动,即含笑问道:“信中没写旁的话吗?”

  王石田摇头道:“没旁的话,只说前日在这里会面的时候,只怪他自己气度太小,归家后甚悔孟浪,彼此数十年的交谊,岂可因儿女的事,伤了和气。此刻婚姻虽有变更,交情仍然如旧。末后言鱼塘村僻之处,终年难得遇见一个可以谈话的人,每于风晨月夕,那思念故人的心思,不由得如饿了想吃饭,渴了想喝水的一般。本月二十八日,为他五十初度的日子,想借这日,约齐少时同学的一班人,痛饮一场,互证别后各人的学业。尘缘俗事,都不许提及半字,犯了的公议重罚。哈哈!他倒有这种逸兴,我哪里有此闲情呢?等歇写封回信给他,二十七日,打发人送一份寿礼去便了。”

  姨太太笑道:“他的信是这么写,你倒不好意思不去,你难道就真为儿女的事,断绝数十年交情的朋友吗?他原是怕你心里存了芥蒂不肯去,所以写出来,若是涉及尘缘俗事半字的,公议重罚。并且他约的,都是少年时的同学,你不去,他们就有得讥笑你了。天气虽热,路上哪里便没人敢走,况且早去晚归,也不见得便热到怎样!”

  王石田说不去,原是想迎合姨太太的心理,以为姨太太必是不主张去的;想不到她竟说出这一段出乎意外的话来。即笑问道:“你也说是应该去吗?”

  姨太太道:“我们女人家,知道什么?不过依情理看起来,似乎不去有些对不住。张凤笙若不是五十整寿,或是寻常没要紧的宴会,不推故不去,却没相干,你说我这话是不是呢?”

  王石田不住地点头道:“很是,很是!你说你们女人家,知道什么,我看你这个女人家,倒很知道点人情世故呢!平常的女子,如何及得你?无怀的母亲在日,就比你相差多了。鱼塘我去也有些想去,就只因路途太远,当日绝不能回来,在他家住一夜,实在觉得有些不方便。”

  姨太太道:“你把烟灯、枪带在轿子里去,有鸦片烟吸,他那里自然有人伺候,还有什么不方便哩!”

  王石田望着姨太太笑道:“烟灯、枪能带去,你也能给我带在轿子里去吗?只要有鸦片烟吸,就没什么不方便,那么你也不足重了。”

  姨太太笑道:“不见得你一夜都少不了我。”

  王石田哈哈笑道:“你一夜又少得了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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