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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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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卜存是田广胜的徒弟,广西都安人,家中很有些产业,他父亲史成达,是个买卖中人,因积聚了些财产,想儿子读书,挣出一官半职的前程来,光大门户。史卜存七八岁时,就延了一位秀才公,在家教读。直读到十五六岁,文字已是清顺了,奈史卜存生性不近诗书,专心只务女色。左邻右舍不三不四的娘儿们,见史卜存生得飘逸,家中又有的是钱,都争着勾引他,绝不费事地都挨次勾引上了。史卜存心犹不足,时常偷着出来,在娼家歇宿。后来被史成达知道,责打了他一顿,他就赌气偷了几百两银子在身上,逃走出来,无拘无束地在外面嫖娼宿妓。 不到几个月,将偷出来的银子,花了个一干二净,既没有本领挣钱生活,又没有面孔回家,必由之路,就流落成为乞丐了。此时的年纪,已是二十岁,只得老着脸,伸手向人,讨一点儿,吃一点儿。这也是他命不该当长远的乞丐,一日讨到田广胜家去了,田家原是都安的巨室,田广胜为人又正直,最喜救困扶危。这日史卜存立在田家门首讨吃,田广胜正送客出来,见史卜存生得眉目清秀,态度也还文雅,不像是生长贫贱之家的人,送过客回头,即盘问史卜存的身世。 史卜存有些害羞,不肯说出真姓名籍贯来,随口答称父母都亡过了,家中无丝毫产业,只落得讨口混日。田广胜见了可怜,就留他住在家里,教他洗浴清洁,给衣服他换了,俨然成了个公子模样。田广胜有一个儿子,名叫振魁,这时也有十八岁了,田广胜亲自传授剑术,史卜存在旁看了,却甚愿意学习。田广胜试教了一会儿,觉得比自己儿子还灵便些,心里高兴,就要史卜存和田振魁同学。 史卜存在田家一住五年,功夫已学成了功,才想起自己父母来。归到家中一看,父母都因不见了儿子,托人四处找寻无着,免不了心中忧急,在三年前,已相继急死了。积聚的产业,也早已被族人朋分了。史卜存虽恨自己不孝,但死者不可复生,哪有补救的方法?没奈何仍到田广胜家,怕师父责备,仍不敢将实情说出来。 这回到无锡,是田广胜教他来探望周发廷的。他一到就住在同升栈内,周发廷几次要他搬到生药店去住,他因自己是欢喜嫖娼的,和周发廷同住,多有不便,所以只推说不敢打扰,不肯搬去。周发廷也料透几分,不是自己的徒弟,如何好认真监督,因此便不勉强。这日史卜存独自游惠泉山回来,在街上迎面遇着一乘小轿,轿中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生得艳丽绝伦,轿后跟着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妈,望去倒像个跟局的娘姨。 史卜存生来好色,见了这么艳丽的女子,自然禁不住伸着脖子,目不转睛地望着那轿中女子。可是作怪,见史卜存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也就用那水银一般的眼光,下死劲钉在史卜存面上,四眼对照的,直到轿子到了切近,又向史卜存嫣然一笑。她这一笑不打紧,却把史卜存的灵魂勾到轿里去了。 轿子过了身,史卜存独自鬼念道:“她轿后跟着一个老妈,不是班子里的姑娘吗?并且若是好人家女子,哪有在街上望着不相识男子笑的?既是班子里的姑跟,有这么整齐,我就是花上一千八百,和她睡一夜也值得。我嫖了的女人实在不少,不曾见过有这么好的,不要错过了。且跟上去,看她是哪一家班子,今夜无论如何得去嫖她一夜!” 主意已定,看那轿子,还走得不远,就折转身,紧走几步,离轿子丈来远,跟在后面走。一会儿走到了观前街,轿子进了一家极大的公馆,史卜存即顿住脚,又自鬼念道:“必是这公馆里请客,叫了班子里姑娘来侑觞的。我只在门外等着,她出来的时候,再跟上去。” 史卜存立在门外,等了好一大会儿,不见有人出来,也不见有人进去。再过一会儿,连大门都关上了,心里忽然觉悟道:“我真是糊涂一时了,这无锡的班子,我不是不曾嫖过,她们姑娘坐的轿子,哪是这种样式?并且刚才那轿子背后,分明悬着两个灯笼,灯笼上面,还好像写了一个‘王’字,哪有班子里姑娘,轿后悬着有姓灯笼的道理?分明就是这公馆里的人,不是姨太太,便是少奶奶。我冤枉在这里站了这大半日,上下过路的人,都眼睁睁地望着我,实在有些难为情。” 史卜存心里这么一想,就无精打采地回到同升栈。已开了晚饭上来,只得勉强吃点儿,一心一意地只挂念着那女子,计算要如何才得到手。想来想去,除了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施出夜行本领进那公馆内去强奸,没有第二条门路可走。从来色胆如天大,史卜存既有这一身本领,哪里还有什么忌惮,这夜等不到二更天气,便换了夜行衣服,从里面插上了房门,由窗眼里蹿到屋脊,施展他剑客的本领,一刹时就到了那个大公馆房上。 他虽不知道那女子睡的是哪一间房,但估量着多半是住在内院。这时还是六月间天气,夜间月色清朗,照耀得如同白昼。史卜存伏在屋瓦上,留心听下面妇人谈话的声音,听了一会儿没听得,却听得有读书的声音,寻声蹿到一间房上,听那读书的声音,就是从脚底下发出来的。史卜存的书,本也读的有些儿根底了,听了这人读书的抑扬顿挫,知道是个会读书的人,仔细一听,更听出是童子的声音了。 正听得有趣,一眼看见对面一间房里,一个女子立在窗户跟前,房中点着很光明的灯,借着灯光看去,正是白天在街上遇的那女子,夜间临睡时的装束,更使人看了动情。史卜存心里一欢喜,不由得身子就向那边房上飞去。若论他的本领,无论他在房上,如何飞来飞去,绝不会有一些儿声息,给房下人听得。这时只因他心里欢喜极了,又相隔仅一个小小的天井,不在他心上,随便飞跃过去。没想到是多年的老屋,檐边的木板都朽了,两脚才着檐端,就“哗喳”一声,跟着掉了几片瓦到天井里。史卜存心里吃了一惊,恐怕房下人看见,哪敢停留,急忙飞过了屋脊,就伏在读书的对面瓦沟里,料想没有内行在房下,寻常人是绝看不出来的。 他身子伏在瓦沟里,两眼却看两个房里的举动,只见那读书的,是个二十来岁的美少年,瓦响后,即停了书声,低着头,似乎有些害怕的样子。随即看见那女子,慌慌张张地从书房里面跑到美少年跟前,用手在窗眼里,向屋上指了一指,又拍拍自己的胸前,口中不知说些什么,声音低小,听不清晰。美少年见那女子走来,即立起身随着女子的手,向窗外屋上望了一望,口张了几张,也听不出说些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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