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向恺然 > 半夜飞头记 | 上页 下页
五二


  ▼第十九回 史卜存屡探王府 周发廷病赴鱼塘

  话说史卜存听了那婆子的话,又见那淫妇脸上变了颜色,料想那婆子必有极毒的主意想出来,谋害那男子。恐怕二人说话的声音低了,在窗外听不清楚,见床头有门通后房,忙从前院到后院,用剑尖撬开后房窗户,飞身跃入房中。真是身轻似燕,一点儿声息也没有。走近床头,隔着罗帐看二人,看得明白,二人在光处看黑处,却看不出来。

  只听得那淫妇说道:“这便如何是好呢?我若早知这没天良的东西,不肯依遵我,我也不嫁这老鬼了,守着我这姿色,还怕嫁不着一个年纪相当的男人吗?我又不向人要一个钱,哪里就少了老鬼这般人物。就因为前年在酒席上,见了这没天良的东西,他一连向我使几个眼风,末后却被一个小娘子纠缠住了。我从那日起,直到于今,心里没一日不思念这没天良的,恰好那短命鬼,两眼一闭,两脚一伸,丢下我来,因此才央孙济安向老鬼说合。我不为这没天良的,为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

  婆子答道:“前年你在班子里当姑娘的时候,他见你生得好,自然向你使眼风。此时你已嫁给他父亲做姨太太,名分上是他的庶母了,他是个读了书,中了举的人,如何能做这种禽兽做的事?我那时阻拦你,说这事做不到,你哪里相信呢?一口咬着说有把握,说他是好色的人,只要下身子去引诱他,他没有不动心的。我听了还只道他早已向你示意,所以不十分阻拦你,此刻已到了这一步,正是骑虎不能下背了。他纵然不将你勾引他的情形向他父亲说,你要知道他并没有三兄四弟,不必等到他父亲死,只须再过几年,他一娶妻生子,家里的产业及大小的事体,他父亲都得交给他经管了。你想既是他当家管事,他心里存着你今日的情形,肯好好地把你作庶母看待么?他父亲没死时,他还有些顾忌;死了之后,你就完全落在他手里了。你不曾生育,自是存身不住,就是生下了儿女,有了这宗过节,在他手里,也不好做人。”

  这淫妇更现出着急样子说道:“你这话早说给我听就好了,不但没有今日这般气受,并不会活见鬼,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小老婆。罢,罢,罢!看你有什么主意补救没有,若是没有什么好主意,我就打算洗个澡,跳出去另寻门路。像这样枯瘦如柴的老鬼,我实在不愿意长远地搂着他睡。”

  婆子道:“不要性急,等我慢慢地打主意,你放心便了,不会没有好法子的。此时已是三更过后了,暂且安歇了,明日再说。”

  淫妇道:“你不快给我想主意,教我如何睡得着呢?”

  婆子道:“啊呀呀!我一说出厉害来,你就睡不着了,这不是一件当耍的小事,随随便便地就想得法子出来的吗?你不要吵我,等我一个人睡着,慢慢地想。”

  淫妇道:“你就横躺在烟盘旁边,胡乱睡半夜吧。我一边烧烟,也一边想想看。俗语说得好:三个鸦片烟鬼,抵得一个诸葛亮。”

  婆子笑道:“已成了鸦片烟鬼,就是诸葛亮也不中用。你若是想在这里洗个澡,跳出去另寻门道,鸦片烟这样东西,就犯不着吃上它。这东西上了瘾,真是便有诸葛亮的本领,也不中用了。你只知图一时可以长精神,好快活,把它的坏处都忘了。”

  淫妇道:“哪是我要吃它,图它长精神、好快活,你没见老鬼,是那么拼死拼活地拉着我吃吗?老鬼不吃这东西,才不行呢,我吃它有什么用处!”

  婆子道:“你知道老鬼,为什么定要拉着你吃?”

  淫妇道:“他吃上了,夜里不能睡,我只是在旁打盹儿,他因此要我吃一口两口,精神是觉着好些,立时就不想睡了。所以每夜总得拉我吃两口,就是为的这一点,还为着别事吗?”

  婆子笑道:“不为着别事,你哪里看得出他的用意。无论男女,一吃上了鸦片烟,这人就算是活埋了,什么上进的心思也没有了,什么繁华的心思也没有了。白天就睡着不能起来,夜里就吹着呼着不能睡,不论这女子生得如何标致,只须吃上三年,就变成一个活鬼了,什么人见了都害怕,还有谁去爱她呢?老鬼心里,何尝不知道和你不相匹配,他又不曾花钱,买了你的身体,你何时不愿意,即可何时跳出去,他不怕你变心吗?唯有劝你把这东西吃上,他家有的是钱,不愁你吃穷了。

  “只要你一沉迷在这里面,莫说没有心思想跳出去,纵然有时口角起来,你不愿意在这里了;而那时你的烟已上了瘾了,容颜也已被烟熏得不像个样子了,必然转念一想,我此时跳出去,到哪里找个相安的人嫁呢?待不嫁人吧,手中又没有多钱,如何够吃下半世的鸦片烟呢?这一跳出去,不就要流落吗?是这么转念一想,不由你不忍气吞声,在这里过一辈子了。只有鸦片烟这样东西上了瘾,就不容易说戒,男人家体子好,还有狠心戒断了的;女子的体格,十有九是弱的,完全没有一些儿毛病的更少。一讲到戒烟,通身的毛病,都同时发出来了,谁能忍苦去戒它?我不是曾向你说过几次,教你不要吃吗,你也是说有把握,不会上瘾,我见了好几个人,凡是自己说有把握,不会上瘾的,多半是已经离上瘾不远了,才说这自己哄自己的话。倒是自己说怕上瘾的,还不至真上瘾。你此刻自己问问自己的心,看可是差不多有瘾了?”

  淫妇笑道:“瘾是真没有瘾,不过横竖闲着没事,借这东西烧着玩玩,倒可以扯淡些心事。这两日老鬼不在家,我一个人更觉得难过,有这东西烧着,仿佛像有桩事在这里做着似的。我并不重在吃,只要有得给我烧,全数烧给人吃,我便一口不吃,包没要紧,这样也算是上瘾了吗?我每次烧的时候,心里简直没有一丝一毫想吃的意思。快上瘾的人,是这么的吗?”

  婆子哈哈笑道:“不用说了,你记着我的话就是。你烧着玩吧,我是要睡了。”

  淫妇道:“你睡着得想主意呢,明早起来若没有好法子说给我听,看我可就是这么饶了你!”

  婆子只笑着点头,立起身,下了榻板。

  史卜存怕她到后房里来,连忙从窗眼里跳出后院,仍转到前院来,听得里面有撒尿的声音,思想今夜是用不着再听了,随即穿房越栋,归到同升栈歇息。次日白天到观前街,在那公馆左右邻居打听,才知道那大公馆的主人是王石田,有事到田庄上去了。那美少年便是无锡神童——江苏才子王无怀。那淫妇便是王石田新娶的姨太太,三年前在无锡班子里很出了会风头的白玉兰。打想明白之后,这晚二更时候,心里仍是放不下,又悄悄地出了栈房,跑到王家来。

  熟路不用寻找,直来到昨夜伏的瓦沟里,听了好一会儿,没有声息,王无怀昨夜读书的房里,没有灯光,淫妇房里虽点着灯,却没有昨夜那般明亮,房里情形,模糊看不清楚。仔细望去,朝前院的房门,半开半掩,仿佛有一个人斜倚门框立着。因这夜月光被浮云遮掩了,史卜存又伏在屋上,相隔太远,看不明白,不知是男是女。遂将身子轻轻移到檐边,正待定睛看那倚门框的人,只听得“啪”的一声,关得门响。即见昨夜那个婆子,引着一个穿短衣的男子,蹑足潜踪地走丹墀边经过,几步就溜进了那半开半掩的门。

  原来倚着门框的人,就是那淫妇。史卜存见那男子进房,那婆子随手即将房门关了,暗想这男子的身躯高大,绝不是王无怀,看他身上穿的衣服,好像是个当差的,好下贱的淫妇,怎么如此不要身份!你虽然是跟人做妾,只是王石田毕竟是个上等人,你跟上等人做妾,就也要算是上等人了,怎么这般不顾廉耻?这种淫妇,若不是在无锡县,有周老伯在这里,真要下手把她宰了。杀一个淫妇没要紧,闹出命案来,说不定周老伯还要疑是我因奸不遂,下此毒手,那时有口也难分辩。我此时何不下去,听他们说些什么。

  看前房对丹墀的窗户开着,等奸夫淫妇将灯吹了,上了床,即施展飞燕入帘的本领,飞到了房中,便听得淫妇说道:“刘升,我问你一句话,墨耕那小子和芍药那丫头,鬼鬼祟祟地干些什么?大约是已有了这事,你照实说给我听吧!”


梦远书城(my285.pro)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