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向恺然 > 半夜飞头记 | 上页 下页 |
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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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听史卜存说过,淫妇是住在内院的东厢房里,不用找寻。直到内院的屋脊,探头往下面一望,见东厢房内点着两只极大的琉璃灯,床上烟雾弥漫,看不大清楚。仅能看得出有两人在床上横躺着抽鸦片烟,至于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周发廷曾听史卜存说过,从后院可转入厢房,即飞身到后院一看,见后房的窗户都不曾关。大概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打开窗户凉爽些,先附耳窗格上,听了听房中动静,只听得有鼻息之声,料知就是史卜存所说替那淫妇出主意的婆子,听那鼻息,知已深入睡乡。遂一跃进了房中,凑近通厢房的门一看,床上正是王石田和一个少妇横躺着谈话。少妇的面貌,虽系背转身躺着,不能看见,料想没有别人,必就是白玉兰了。 这时淫妇正和王石田谈男子守义,与女子守节的难易。淫妇说得天花乱坠,周发廷听到“岂可背了他,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的这几句话,实在心里气愤不过,不耐烦再往下听了,抽身跳出后院,上了房檐。心想:这样没天良的淫妇,刁唆人家把亲生儿子驱逐了,轻轻加王无怀一个大逆的罪名,自己还要洗刷得这般干净。淫妇的心肠,本来最毒,然我生长了七十多岁,不但不曾亲眼见过这么毒的,并不曾听说过人有这么毒的,这也怪不得史卜存要下手宰她。我何不给她一个惊吓,看她也知道改悔不知道改悔?想毕,即弯腰揭起一大叠瓦来,对准丹墀里散手摔下。“哗啦啦”一声响亮,在那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候,响声越显得宏大。 周发廷摔了瓦之后,知道必有人出来探望,遂不留恋,穿房跃脊,回到家中,已打过了三更,即收拾安歇了。第二日起来,正打算去同升栈,和史卜存谈话,忽然进来了一个行装打扮的人,问周发廷老先生是在这里么。周发廷忙出来迎着应是,那人即从怀中掏出一张红名片来,双手递给周发廷说道:“敝东拜上老先生,要请老先生辛苦一趟,因为我家小姐病了,敝东久仰老先生医道高明,所以特派我来奉请。” 周发廷接过名片一看,上面写着“张鸣冈”三个大字,周发廷知道张鸣冈就是张凤笙,心想他只一个小姐,必就是许配了给王家的,他既着人来请,少不得去走一遭。当下对来人说道:“你先回去,我的马跑得快,一会儿就来了。” 来人道谢而去。周发廷遂对家人说知,骑上那日行五百里的桃花青马,到鱼塘三十多里路,不须一个时辰就到了。 这日天气炎热非常,饶周发廷的武功绝顶,也累出一身大汗。张凤笙见了,甚是过意不去,翻悔没用轿子去迎接。周发廷替静宜小姐诊过脉,说并没有外感,服药是要服药,但最要紧是静养,不可劳神。即开了药方,在张家用过午饭,张凤笙要用轿子送进城,周发廷执意不肯,仍骑马回家。 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那么大热的天,在火一般的太阳里面,来回奔驰了六七十里路,身上的汗出得太多,归到家中,即觉得头目有些昏眩,睡了一夜,次日更不能起床了。幸得他自己会医,家里又有的是药,直调养了好几日,病才脱体。 周发廷在病中,史卜存自是每日来探望,只是都不曾提到王无怀的事。有一日早晨,周发廷还睡着没起床,史卜存即跑了来,直到周发廷床边说道:“这桩事小侄实在忍耐不住了,特地来老伯这里请示。小侄因心里,总放不下观前街王家的事,这几夜都曾去那里探听,那淫妇吃醋,勾通白衣庵的妖尼静持,用魔压禁制王石田前妻的魂,使不能转生。这不过是妇人家见识,其心虽可诛,然于事实却无妨碍。最可恶是昨夜的事,前日王石田被张凤笙借着做五十大寿,请到鱼塘去。张凤笙夫妇和女儿,大家向王石田哀求,要王石田将儿子收回来,当下王石田已答应了。昨日王石田回得家来,那淫妇千般怂恿,说出那些肉麻的话来,真要把人家的肚子气破。夜间竟逼着王石田写了封食言的信,回给张凤笙。此刻送那信的人,大概已动身向鱼塘去了。小侄思量,张家的女儿,既是个三贞九烈的性子,又为这事已经急成了病,今日接着那食言的信,不给她知道便罢,若是知道了,不会把她急死吗?这事应该怎生办法才好,想老伯总有主意。” 周发廷听了,半晌不语,翻起身来下了床,叹了口气才说道:“前几日我正病着的时候,张家曾打发轿子来接我去看他小姐的病,只因我也病了不能去,不知近日他小姐的病怎样了。 王石田的信,张凤笙接着,照情理绝不至给他小姐知道,但是这种大事,如何能长远地隐瞒?此时就不给她知道,难道始终便是这般下去。前几日我虽在病中,却也时时把这事放在心里计算,想来想去,除了在梁家替王无怀成亲,没有第二条道路可走。好在梁锡诚没有儿子,听说平日又最喜爱王无怀,久想要王无怀做个过房儿子,于今王无怀既被他父亲驱逐,又恰好住在梁家,要梁锡诚是这么办,大约没有不愿意的。只要把喜事办过了,王无怀尽可进京去求名,便三年两载不回来,张家小姐也不至再急出毛病来了。” 周发廷正说到这里,只见家里人进房说道:“张家又打发轿子来迎接了。” 周发廷道:“哪里这么早,就走了三十多里路了吗?” 家人答道:“听他们说是昨夜到城里歇的。” 周发廷笑道:“好吗,哪得这么早去,教他们等着我,我用过早点就动身。” 家人应是去了。 周发廷洗漱已毕,和史卜存同用早点,史卜存道:“老伯的主意好极了,难得如此凑巧,有轿子来迎接。老伯到张家,一定是这么替他主持吧!我料张家,也绝没有不愿意了。” 周发廷用过早点,即乘着轿子到鱼塘来。 张凤笙正接了王石田食言的信,急得搔爬不着,差不多要成神经病了,亏得周发廷听了史卜存所得的消息,知道王石田着人送信来,张凤笙急得脸上变了颜色,所以周发廷能一语道破,并替他筹划。张凤笙心里一舒畅,神经也就宁贴了。 这事在前集第十三回书中,已说得详悉,不过没把周发廷,怎生知道王石田有食言信送来的原因说出来,看官们必是纳闷得很,此时已将事情原委,补述了一个明白,正好剪断闲言,书归正传。 于今再说史卜存从周发廷家出来,匆匆出了西门。那时天色虽已将近黄昏,路上行人,却仍不少,好在曾听杨春焕说过,知道王无怀身上穿的什么衣服,沿路好逢人打听。史卜存的脚步迅速,只因为是寻人,不能径往前跑,一路遇着年事略长的人,便问他看见什么模样、穿什么衣服的人没有。也有说不曾留神的;也有说在什么所在遇着,正匆匆向前走的。史卜存心喜不曾赶差路径,没有寻访不着的。 追了十来里路,天色已是黑了。幸得九月上旬的月光,出得很早,又分外明亮,在十丈内外,能辨得出人的老少服色来。只是没有行人可问,沿路又无人家可以投宿,心想这里并无第二条道路。他从梁家逃出来,必也是怕有人来追赶,所以走得很快。这几里路以内,没一户人家,他此时必还在路上走。可恶就是这条道路,不知怎的,曲折这么多,简直和螺旋一样,转来转去,好一会儿还在这几座山里转。 史卜存一面鼓起兴致往前走,一面留神看前面有无人影,有无脚步声音。又走了四五里路,忽然听得脚底下有水声潺湲,低头一看,原来曲曲折折地傍着一条小河,因只顾向前面探望,横过一条石桥,直到听得脚底下水声,方知身在桥上。过了那石桥,行不到半里路,便听得远远地传来一阵哭声,不由得停住脚,听那哭声从何而来。 不知哭的是谁,且俟下回再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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