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向恺然 > 拳术见闻集 | 上页 下页 |
纪杨少伯师徒遇剑客事(1) |
|
未曾记述这篇事实之前,在下却要说一段四川自流井产盐的闲话。 自流井产盐是人人都知道的,哪里用得着在下来说呢,不过自流井产盐固是人人知道,而自流井的盐,是怎么生产出来的,是不是和山东的芦盐、江苏的淮盐一样?或者还有许多人不知道自流井的盐,是从盐井里吊出水来,用火煮成的,和芦盐、淮盐完全不同。说起自流井的盐井,很有可使人惊讶的地方。那井有深到二百多丈的,口径却又只有碗口粗细,这种井在机械发达到了极点的欧美各国,只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工程,何况完全不知道利用机械,纯由人力打成这么深又这么小的井,其成功不是很可使人惊讶吗? 他们打这种盐井的方法,初动工的时候,也和平常打吊井的差不多,打到两三丈深以后就用极直线的松木打空中心,竖在井里,周围把泥土填塞了,只留出些松木在地面上。那松木中心打空的圆洞,即是盐井的井口,于是在井口上搭起一个绞车架子来,并盖一座房屋,把绞车架盖在里面。绞车上盘着篾缆,篾缆尾端系南竹一段,竹端系打井的铁钻。那钻恰有井口大小,长有数尺,钻的构造很巧,钻尖与武术家所用的飞抓相似,未曾着地以前,钻尖铁爪是张开的,一着地就立时抓拢来。爪中抓泥一撮,上面用绞车将篾缆绞起,铁钻出井口,取下爪中所抓的泥,重复放下,是这么从容不迫的一把一把向外面抓,哪怕遇着石板,也慢慢地抓穿一个圆洞过去。 所怕的就是遇着鹅卵石,石质既甚坚硬,而又圆滑不好着力,抓是抓不起来的,钻也钻不烂。遇了这种当口,便很费事,须将铁钻绞出来,用搥熟了的桐油石灰,吊下井去,把鹅卵石的周围填紧,不使有丝毫活动的余地,等到桐油石灰干了,然后再用铁钻,只几下就得把鹅卵石钻破,一经破裂便容易着力了。 打井的人家,选择的地点好,打到七八十丈就成了功的也有,然而打到百几十丈的居多。盐井里的水是黑色的,就拿这水可以煮出盐来。这井有两种,一种是水井,一种是火井,在初打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井是水是火,打成功才知道。火井里喷出来煤气,可以燃烧,于是就利用这煤气,在井旁边架起许多大锅大灶来,替别人煮盐,收人的火费。近处有水的井和有火的井打好了合同,便从水井口旁边安一个溜筒,与接自来水管一样,直接到火井旁边。不过溜筒所经过的地方,不经过有夙嫌人家的土地才好,只出相当的租价,就许溜筒经过;若遇了有夙嫌的,就很麻烦,每有看经过的路线有多远,用大元宝照着路线密密地摆过去,有多远摆多远,拿这多元宝做租价,才允许经过的。 却说在前清光绪初年,自流井有个姓杨名太和的,为人很是古板,家中略有些产业,一家数口足够衣食。太和有个儿子,名叫少伯,性质与太和一样,丝毫不肯苟且。他邻居有家姓张的,人多势大,又富有资财,张家的子弟,在外面无所不为。杨太和看了张家的行为,早已有些瞧不上眼,而张家的子弟并不觉得,平日仍是彼此来往。 这日有个与太和沾了些亲的妙龄女眷,到杨家来了,张家子弟见这女眷还生得不错,就起了混账念头,竟在杨家做出些无礼的样子来。杨太和哪里容忍得下呢?一面送女眷回去,一面表示与张家绝交。 不多几日,张家在三十年前动工的一口盐井打成了,出的水极好。张家照例办庆祝成功的酒席,遍请亲邻戚族,只因曾受过杨家的辱,单独撇开杨太和父子不请。当时却不曾想到新盐井的溜筒,必须打杨家的田地中经过,及至装设起溜筒来,才慌了手脚,连忙托人去问杨太和看要多少银子的租价。杨太和一口回绝,无论有多少银子不租,张家要求了好几次,无奈杨太和生性古板,简直没有商量的余地。张家见软求不行,就暗中设计,想把杨太和害死。 那时杨少伯才得十三四岁,以为只要将杨太和害死了,小孩子手里,是容易说话的,广钱通神。不消一年半载的工夫,果然把杨太和害得丧了性命,并且张家的手段很巧,暗中害死了杨太和,居然能使杨少伯不知道。杨太和既死,丧葬都需费用,张家托人出面,借银子给少伯使用,重利盘剥。少年人没有生利的能力,债务日累日重,产业保守不住,张家这时只托人转一转手,杨家的产业便改姓张了。 等到杨少伯觉悟张家的阴谋,已是追悔不及了。后来杨少伯明知自己父亲是被张家谋杀的,因为没拿着丝毫证据,而自己又无钱无势,没有报仇的能力,只得忍气吞声,暂时按捺住一腔怨愤,先到重庆,在家盐行里当伙计。因他为人诚朴勤谨,同行的人都钦敬他,只当了十来年伙计,就将积聚下来的薪资,自己开了一个小规模的盐行,牌名庆隆。营运得法,又过了十来年,庆隆盐行居然是重庆首屈一指的盐行了。也是事有凑巧,庆隆行因为进货,与运商发生纠葛,而这运商又恰是杨少伯不共戴天的人——张家子弟。 杨少伯在重庆做了二十来年的生意,历来心气和平,不曾与人龃龉过。这回的纠葛,运商若不是张家子弟,杨少伯原不难让步了事的,为的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竟弄得打起官司来。但是杨少伯虽说在生意里面发了些财,然究竟敌张家不过。清朝末年做官人的本领,第一就是要钱,凡遇了打官司的,原告一方面有钱,官司结果是原告打赢;被告一方面有钱,结果是被告打赢;若是两方都有钱,这场官司,便不容易有结果。一则因为做官两方面都得了钱,不好判出谁曲谁直;一则因为曲直既经判定,官司有了结束,这场官司,便再没有得钱的希望了,这是官场中惯例。 杨少伯与张家的官司,就为的两家都有钱,拖了两年,还不肯将官司结束,直到杨少伯把钱花完了,知道这方面已得不了什么甜头,才肯官司结束,毕竟是钱少的杨少伯输了。杨少伯本来是一场有理的官司,花了无数的冤枉钱,倒打不过张家,心里气愤到了极处,自不待言。而因这场官司,把庆隆行的成本拿空了,眼见得在重庆首屈一指的盐行,看看撑持不住,心里更加焦急。勉强设法维持了一会儿,无奈局面太大,亏累太深,要支持门面下去,至少非得二三万两银子不可。杨少伯一时没处筹措,只得决计将庆隆行盘顶给别人去做,但是在重庆招顶了多少日子,无人承受。 少伯有几个有钱的朋友在成都,少伯便托伙计照顾行务,自己带了盘费到成都来,住在成都一家有名的远来客栈里。少伯曾在这客栈住过多次,账房茶房都认识少伯,到客栈的二日,少伯从外面看朋友回来,刚跨进客栈门,迎面遇着一个漂亮少年,气度轩昂,衣饰华丽,很像是一个贵胄公子的模样。杨少伯不觉停步看了一看,那少年也望了少伯一眼,自大踏步出门去了。 少伯回到自己房里,恰好茶房进来服侍,少伯顺口向茶房问道:“刚才我进这大门的时候,迎面遇见的那个阔少年,是住在这里的么?” 茶房点头答道:“上进三开间房子,就是他一个人包住了,不许旁客人再进里去住。” 少伯道:“他姓什么,来了多久,到这里干什么事,你都知道么?” 茶房道:“他来了半个多月了,他说姓邵,行李极多,大皮箱都有四十多口,他说是到成都来看朋友。他到这里半个多月,差不多没一天不叫酒席请客,用钱散漫得了不得!” 少伯道:“请来的都是些什么客?” 茶房道:“都是本城的一班富贵人家大少爷,听说他做了好几个有名的红姑娘,整万的银两,送给那些婊子。” 少伯笑道:“原来是一个游荡子弟。” 接着长叹了一声道:“有用的银子,可惜落在这种游荡子弟手里,全花在无用的地方。” 茶房去后,少伯也没把少年的事放在心上。为庆隆行招顶的事,在远来客栈住了半个月,那些有钱的朋友,都知道少伯因官司打亏了,急于盘顶,遂都存一个勒价的心思,三番五次说不成功。少伯又是急、又是气,欲待赌气回重庆去吧,心想为的重庆无人承顶,才到成都来,不在这里弄妥回去,归家又有什么办法呢?思来想去,只得忍气再住些时。 |
梦远书城(my285.pro)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