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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林齐青师徒逸事(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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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末年,湖南拿革命党,拿得十分认真,黄瑾武那时在明德学堂当国文教习,险些儿遭了毒手。幸亏他为人机警,化装作担水夫,挑着一担水桶,到小西门外,上了外国轮船,才得逃亡到日本。当他挑着水桶从明德学堂后门出来的时候,正遇着去拿他的差役刚刚走来堵截后门。因见是一个挑水的,不曾注意盘诘,反向黄瑾武打听道:“从前门进去拿黄瑾武的,不知已拿住了没有?” 黄瑾武神色自若地笑答道:“我才挑水回来,不知道。” 等到众差役将全学堂搜查了没有,疑心到那挑水夫时,已是来不及追赶了。然而黄瑾武有脱难的机智与亡命的能力,方能逃到日本去,留着性命做异日的大伟人。至于马福益、王福全这般无名之英雄,如何能逃得了呢?杀的杀,死牢的死牢,能逃出性命如刘揆一等,都是些读了书,或家中富有财产的人。这时林齐青避匿在平江西乡的丛山之中,除自己至亲骨肉之外,没人知道。 官厅中人,也知道兴汉会里面,最勇敢可怕的只有齐桶子一个人,派了几班精干有名的捕快,带着强壮兵丁四处侦缉,并悬了三千串花红,侦缉了两三个月,得不着一些儿踪影。于是就有人出主意将林步青拿了,用种种严酷的刑罚,逼着要供出齐桶子藏匿的地方来。林步青初不肯说,后来实在熬刑不过了,只得把丛山之中的地名说出。差役不相信,要林步青领着去拿。林步青无奈,只得引着一行二十四个兵丁、八个差役,同到林齐青藏匿的所在来。 林步青在路上对众兵士差役道:“我兄弟藏躲的所在,我不能不引你们去。不过我兄弟的武艺,你们大概也曾听人说过,很不是容易可以将他拿住的。我是一个种地的人,一些儿武艺不懂得,不能帮着你们捉他,我只能引你们与他见面,见面之后,便不干我的事了。你们一共有三十多人,各人手中都有兵器,就不要把他放走了,却又抓了我来拷打!” 众兵士差役齐声应道:“只要你引我们见了面,就不干你的事。任凭他本领登天,便活捉他不住,也得将他打死。你没有这种兄弟,也可免多少祸害!” 一路说着,已走近那所在了。林步青一面指着房屋,告知众人,一面高声喊着林齐青道:“捉你的人来了!你不要逃跑了害我呢!” 众兵士差役,哪敢怠慢,一转眼就将那座小小的茅屋包围了。捉拿林步青的人怪林步青不应该高声喊叫,是有意教齐桶子逃跑,顺手就是两个嘴巴,把林步青的牙齿都打落了。林齐青这时正横躺在床上,吸鸦片烟。他本来不是吸鸦片烟的人,林步青因知道他的性情急躁,不肯独自藏匿在深山人迹不到之处,才特地弄些鸦片烟给他烧吸,使他好借此消磨日月。他有了这鸦片烟,果然不觉得独居岑寂了。这时忽听得自己哥子的声音在外面这么喊叫,他原知道是有意教自己赶紧逃跑,但是心想自己做的事,岂可连累哥子?遂不作逃跑之想,仍旧烧烟,躺着不动。外面包围停当,在三十二人之中,拣选了八个精悍的人,押了林步青进来。 林步青一见自己兄弟还躺在床上烧烟,只急得跺脚叹道:“我做哥哥的害死你了!” 八人各操兵器,堵住门窗。林齐青从容坐起来,见林步青泪流满面,不由得自己的鼻子一酸,两眼的泪也要夺眶而出了,只是唯恐乱了自己的怀抱,连忙忍住,反哈哈大笑说道:“这算得了什么事!你们快放了我老兄,我跟你们到案便了!来来来,请上刑吧!我很值价的,不劳诸位费手脚。” 边说边将两膀反操起来,这八个精悍汉子,因齐桶子的威名实在太大,初进屋的时候,只敢堵住门窗,没一个敢争先上前动手,及见齐桶子自请就缚,才敢上前抖链条锁了个结实,并拿出两副纯钢手铐来,都套在林齐青两只手腕上,因为要带着走路,不能上脚铐。众人觉得万无一失了,方欢天喜地地放了林步青。 林步青带众到这里来的时候,以为林齐青得着一点儿风声,必然逃跑,这三十多人,逆料绝不是对手。他的心理,只要兄弟能脱难,自己不是犯罪的人,便拿去也没死罪。没想到自己兄弟竟肯束手就缚,明知兄弟的心思,是因为怕连累自己,不禁深悔不该把众人引来。林步青这么一着想,哪里忍心撇了自己兄弟,独自回去呢?哭哭啼啼地跟在众人后面走。林齐青走了一会儿,只得回头喊道:“哥哥,你放心回家去吧!我有把握,不至送了性命,才敢是这么做。” 林步青虽听得这般说法,然心里怎么能相信咧?因为兴汉会里的人被拿住的,没一个留了活命。林齐青尽管这么说,林步青仍是跟着不舍,这才把林齐青急坏了,要求众人许他和老兄说句话。众人冷笑道:“你知道你犯的什么罪?有许你和亲人说话的道理么?” 众人一面这么回答林齐青,一面分班回头,把林步青赶回去。林齐青看着,心里才高兴了。 这日行了五十多里路,天色已向黄昏了。众人不敢夜行,就落在一家老饭店里,三十二个人,分作两班,轮流看守,吃饭的时候,将链端锁在林齐青坐的凳脚上,一头坐一个兵士,用脚踏住那凳。林齐青说道:“我从来做事,不肯含糊。我果是想逃跑,什么时候跑不了呢?并且你们这种刑具,也不能禁止我不跑。何不做个人情,把这两副铐子去了,让我好拿碗筷吃饭呢?” 众人恐怕去了手铐,对付不下,都不肯解。林齐青也不多说,就用指头抓住饭菜,慢慢地往口里送,两手一上一下的,暗中运足了气力。纯钢虽坚,然越坚越没有弹力,禁不住林齐青的神力,只几上几下,就拗得喳喇一声,两铐齐断了。林齐青到这时岂肯放松半点,两拳往左右一开,猛不防早将那两个用脚踏凳的兵士打得仰天便倒,也来不及再扭铁链,带了那条板凳一跺脚,便从桌上蹿出了店门。 众人发声喊,操兵器就追,只见林齐青在前奔跑,那条板凳悬在背后,与放风筝相似。众人心想只要追上了,有了这链条板凳,拖在他背后,要抓住是容易的,遂拼命地追赶。看看越追越近了,远望前面更有一条很宽的河挡住去路,众人益发放了心,满打算齐桶子是跑不掉的了。果然,眼见齐桶子跑到河边住了脚,像是很慌急的样子,大家鼓起勇气,散开来包围过去。相差已不到一丈远近了,林齐青哈哈一笑,连铁链带板凳横扫过来,手脚快的闪开了,迟钝些儿的,被扫倒了几个。再看时,林齐青已赤手空拳地飞过了河,立在对岸大喊道:“有劳诸位远送,后会有期!那板凳请带回饭店里去,少陪了!” 众人眼望着他从容缓步地走了,看这河有三丈多宽,河流极急,须到上流两里多路才有桥梁。这时天色已快黑了,便绕过河去,也万分追赶不着,只得扶起被板凳铁链打伤的人,垂头丧气地回去。林齐青这夜跑到徒弟黄头喜家歇了,悄悄地在黄家传授了好些时的武艺。因听得官厅又有派兵来缉拿的风声,黄头喜才筹了些盘缠给他,步行到四川去了,在四川改姓名投入军队,在下倡办国技学会的时候,黄头喜说他正在四川某师长部下当营长。 他自从亡命到四川,几年之中,也很干过几件惊人的快事,在下笔墨有余闲的时分,仍当继续写出来,作武术家的圭臬。在下因和黄头喜相处得久,才知道黄头喜浑身昼夜不停地惊颤,并不是毛病,乃是林齐青传授的一种功夫。做了这种功夫,浑身皮肤都能发生抵抗力,哪怕敌人猛不防从后面暗算,一沾皮肤,就自然于惊颤之中,发生了抵抗,使敌人受伤。黄头喜与胡疙瘩交手,得力就在功夫上。 〔原载《侦探世界》第13、14期,923年12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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