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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术家陈雅田之逸事(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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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雅田听了这消息,心中暗喜,幸亏那日不曾承认自己就是陈雅田。倘随口承认了,两下比试起来,不见得能打得过那汉子。如此看来,此间有能耐强似我的人尽多,我的声名太大了,自免不了常有好手来找我比赛。古言道得好,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从此遇有来访我的人,总以不说出真姓名为妥,免得吃眼前亏,坏了自己的声名。 陈雅田存着这种避人攻击的念头,在开药店的时候,也遇了一个好手,不过这好手的本领,并不比陈雅田高大。 这日陈雅田正睡午觉,忽被徒弟推醒来,神色惊慌地说道:“外面来了一个外省口音的人,进门就问师傅,我曾受师傅吩咐过的,见来人问话的神气不对,便回他说师傅不在家,你有什么事,可对我大师兄说。那人放下脸道:‘谁认得你什么大师兄,我要买三五百文胡桃,快拿胡桃来,给我看看。’我听了,以为他真要买胡桃,即抓了些胡桃给他,他哪里是要买胡桃呢?原来是要拿胡桃显本领。我抓了十多颗胡桃在柜台上,他用两个指头拈一颗胡桃,只轻轻一捏,随手变成了粉,捏碎一颗,给我看看道:‘这样朽坏了的胡桃,也要人花钱买么?’一阵捏,十多颗胡桃都捏碎了,我便向他说道:‘不用忙,我大师兄有不曾朽坏的胡桃,你等等,我去教他拿来。’看师傅如何去对付他。” 陈雅田翻身爬起来,跑到放胡桃的所在,悄悄地试演了一会儿,才用篮装了一篮胡桃,亲自提出来,往柜台上一搁,望着那人笑道:“我这胡桃,也贩来不少的日子了,不知道朽坏了不曾,等我来试给你看看。” 说着抓了十几颗在左手掌内,用右手掌合上一摩擦,就如经磨盘磨碎的一般,胡桃粉纷纷地往下掉,却故意装出惊讶的样子说道:“我的也毕竟朽坏了,可惜我师傅不在家,不曾朽坏的没有了。” 那人看了,一句话都不敢说,只向陈雅田拱了拱手,说声领教就走了。 陈雅田不会使棍,遇了会使棍的人,他总是以白眼相看。有人问他,何以瞧会使棍的不起,他说不曾见真会使的,若真使得好,我安有瞧不起的道理。一般会使棍的人,都畏惧他的力大,他说人不会使,人只得承认,不敢和他辩论,然受了他的白眼,没有不恨他刺骨的。 长沙宋满,是负盛名的老棍师,使一条六尺长的椆木棍,神出鬼没,二十岁得名,径到七十岁,不曾逢过对手。生平收的徒弟,没一千也有八百人,但这许多徒弟当中,没一个的本领赶得上宋满,所以都遭陈雅田的白眼。那些徒弟一恨了陈雅田,就跑到宋满跟前挑拨,说陈雅田当着人骂宋满,不曾和会使棍的人见过面。究竟宋满是老于年事的人,火性已退了,听凭徒弟如何挑拨,宋满只是心平气和地说道:“不见得陈雅田肯说这话。” 徒弟们见师傅不信,就大家赌咒发誓,证明陈雅田确曾当着人如此说了。宋满仍只当没这回事地说道:“陈雅田不曾见我使过棍,单看了你们这些没下死功夫的棍法,自然是这么说,谁也不能说他的话错了。” 一般徒弟挑拨不成功,反受了一顿训斥,只好忍气吞声不说了。 这年长、平、湘各乡镇,都练团防,凡是会武艺的人,一概请到团防局里,教练团兵。陈雅田、宋满,皆在被请之列,陈、宋二人因此才会了面。一个会拳,一个会棍,不同道,原不至发生忌嫉的心,奈宋满的徒弟平日对于陈雅田的积怨,无可发泄,自己师傅不受播弄,便改变方法,反激陈雅田。时常三五成群的谈话,故意使陈雅田听见,话中总露出宋满轻侮陈雅田的意思来。陈雅田认真走过来听,他们却又连忙住口不说,还要挤眉弄眼的,做出种种形迹可疑的嘴脸。 陈雅田有经验、有阅历,遇事能细心体察的人,怎能不落这些人的圈套。一连几次,所见所闻,皆是此类,不由得愤火中烧,趁宋满在教棍的时候,走上前大声说道:“你不要自以为你这棍法了得,在我四相公的眼里看来,简直一文钱不值。你若不相信,不服我这话,你拿棍,我赤手空拳,就在这里,较量一番试试看。” 宋满初听这突如其来的话,不觉吃了一惊,心想我和他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彼此才见面不久,无缘无故的,他不应对我如此无礼,必然是听了人家挑拨的话。一点儿不动气地答道:“四相公的话不错,我于今已老得快要死了,若不是国家的功令无可推诿,如何敢到这里来教团兵呢?” 陈雅田一肚皮的愤气,被宋满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说得面上很难为情,不知要怎生收科才好。一转眼又见宋满的徒弟几个人聚作一处,一面交头接耳地议论,一面对陈雅田表示一种鄙夷不屑的神气。陈雅田不知不觉地火气又冒了上来,以为宋满狡猾,假装着谦虚样子,也不顾自己无礼,接着向宋满叱道:“你这老狡猾,不要当着我就装出这彬彬有礼的样子,你的棍,我知道是有名的,但是你不能仗着你这点儿虚名,欺我的棍法不如你,我倒拿拿棍,和你见个高低,谁赢了,算是谁强。” 陈雅田这么一逼,逼得宋满实在不能再退让了,只得将手中棍往地下一顿说道:“陈雅田未免欺我过甚,你难道真以为我老了,容易压服下来,好得声名吗?好,好,请拿棍过来吧。” 陈雅田还没答话,旁边想瞧热闹的团兵已将自己手里拿的木棍,递给陈雅田。 陈雅田的棍法,不过不甚高妙,然有了他那么好的拳脚功夫,也就不是寻常会棍的人所能和他挈长较短的。陈雅田接棍在手,也不答话,起流水点杀进去,他不知道宋满的棍已超神入化了,才一踏进步,前手大指拇就实打实落地着了一下,打得破了皮,冒出血来,只因年轻气壮又十分要强,忍住痛用“直符送书”逼过去。他不逼倒没事,宋满的棍颠,如蛇吐信,没有一霎眼的工夫,前胸肘膝,连着了好几下。好在宋满没有伤害他的心思,棍颠到处,只轻轻地使他知道便罢。然陈雅田已是又羞又愤,赌气将自己的棍一掼,一手就把宋满的棍也夺过来掼了,要和宋满打拳。宋满这就不敢了,慌忙避让着,拱手说道:“四相公要和我比拳,就是要我的老命,用不着动手动脚,只须你一下就够了。” 陈雅田满脸怒气,见宋满这么说,竟不好意思再逼过去动手,只得恨恨地指着宋满说道:“老奸巨猾,我这一辈子也不愿意和你这种人见面。” 陈雅田一时气头上虽是这么说,然心里不由得不佩服宋满的棍法,便是宋满也极佩服陈雅田的手快,自后常对人说:“我的棍,称雄五十年,和人较量的次数以千计,不曾遇见能敲响我棍一下的人,陈四相公居然能从我手中将棍夺去,可见他手法之快了。” 于是二人从此都成了知己。 〔原载《小说世界》第3卷1期,1923年7月6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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