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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欤好色欤(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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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季梦觉得这话不错,就照着寻常行路的速度,和那女子相离约在百步内外,尾随在后。只一霎眼,见流氓又增加了三四个,邹季梦道:“你看这不要拆梢,是做什么?” 姓萧的道:“这个女子,也很奇怪,就算她是人家的姨太太,或堂子里姑娘,趁夜深卷款潜逃,又何妨叫一辆车子坐着,偏要是这么单独步行,这不是有意想上流氓的当么?” 邹季梦道:“这话也难说,像我们不是也叫不着车子吗?总之这时无暇研究女子的性质,依我的主意,要先解决这拆梢的问题,就得紧靠着女子走。若等到众流氓已经下手,我们方赶去救护,须知女子没有多少抵抗的能力可待救援,那时我们便会飞也来不及。快点儿,赶上去吧。” 姓萧的看了流氓一个一个增加的情形,也觉相离太远,施救不及,便和邹季梦挽着手膀,大踏步追上去。追到白克路转角的所在,方始追上。流氓的人数,高高矮矮,老老少少,总共竟有了一十二个,各自交头接耳的说话,好像都是相识的,都是约会了的。走在前面的,距离那女子,仍不出三五丈远近,邹季梦在姓萧的手腕上捏了一下,示意教他快走。 二人从流氓队中,几步冲向了前。邹季梦为人机警,恐怕谈话被流氓听出是外省口音,存心轻视,二人都会说日本话,就用日本话对姓萧的说道:“你的身材高大,又留着恺撒式的胡须,在这夜深时候,可以混称西洋人。我是五短身材,装作日本人,他们也看不出。流氓最怕的是外国人,我们今夜只两个人,没有帮手,不能不冒外国人的牌,你须注意,万不可说出半句中国话,露了马脚。” 姓萧的也用日本话应是。二人既冲到了流氓之前,离女子不过丈来远,那女子向爱文义路方面行走得更急了,二人却装作行所无事的样子,旋谈旋走。邹季梦偶然回头一看,流氓竟加至二十多个了,遂挽住姓萧的手膀,故意放松了脚步,让女子越离越远。可是作怪,那些流氓原是攒三聚五,做一群走的。自从二人冲向前面之后,流氓登时变成散兵线了,东一个,西一个,也都装作行所无事的样子。走不多远,前面一座石桥,女子匆匆走过桥去了。邹季梦看那桥的形势很好,桥宽不过一丈,两边都有很坚牢的石栏杆,桥身是个半边月的凸形,中间高,两头低,桥下一条小河,只有二三尺宽的污泥黑水,泥水里面,无条理地堆着许多木料。 没有上桥的时候,邹季梦就对姓萧的说道:“我们不可再走了,越走便跟得越多,不是当耍的。我们且扼守了这个要道,打发这些东西回头去了,再作计较。你守一边,我守一边,敢上前来,尽管给他们一顿痛打,一个也不能放过去,哪怕打死人也顾不得,容情便难免不上当了。” 姓萧的武艺虽赶不上邹季梦,然也曾练习过几年,因他的体魄比寻常人高大,气力也就比寻常人大得多了。听了邹季梦的话,高兴说好,撒开邹季梦的手,几步跨上了桥心,蓦地回转身来,抢左边靠石栏杆站住,两手据着手杖,往桥上一顿,横眉怒目地朝一班流氓瞪着,俨然是一个护法韦驮的模样。那邹季梦便抢右边,也一般地圆睁二目,眈眈地望着桥下,就像是一只出山猛虎待择人而噬的神气。 二十几个流氓抬头一看,都不由得胆战心寒,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当先上桥。其中有几个狡猾些儿的,仗着自己人多,欺邹季梦的体量小,以为不难用武力打过去,约齐了三个,一班三十来岁年纪,一班体格强壮的,昂头不顾向邹季梦这边走来。邹季梦扬着头,只当没看见,等走前面的一个,来到切近,才吼一声下去,已拦腰将那流氓提起来,从石栏杆上往河里一掼,那流氓哎呀都不曾叫出,已倒栽到泥水中去了。掼下了第一个,正待伸手抢第二个,姓萧的已舞动降魔杵,没头没脑地扑下去。第二、第三两个的头上,都着了两下,只打得抱头鼠窜,聚在桥底下的流氓,料知占不了便宜,都四散往黑暗处逃跑了。 二人下桥略追了几步,邹季梦即停了步说道:“用不着追了,恐怕那班东西分班绕道去害那女子,我们快过桥去。刚才的工夫不大,女子必走得不远,追上去侦探一个究竟,也不枉我们出死力救护她一番。” 姓萧的跑到桥顶上,向女子奔逃的那方面望了一望,不见一些踪迹,也没听得脚音,料已走得远了,摇头说道:“不见得还能追着,我们来的目的,第一是为救护她,于今救护目的已经达了。你我又不是在租界上负了侦探责任的人,你不想想,此刻已是什么时候了,还不回客栈休息去么?” 邹季梦见姓萧的如此说,一个人便鼓不起勇气,只得一同回客栈里去歇了。 次日便是小年夜,我原约了他二人来我家吃年饭的。平常二人每次来得很早,总在上午八九点钟的时候,这日直到下午一点多钟才来。我问他们迟来的缘故,二人就把昨夜因这事耽搁了睡眠的话说了。我当时很吃了一惊说道:“季梦,你的胆子也就太大了些,上海的流氓,岂是你们两个外省不熟悉上海情形的人所能惹得起的。” 邹季梦笑道:“有什么惹不起,我宣统二年在上海,还单独打过一次流氓呢。也是因为好奇心所驱使,想侦探两个女子的身份,几乎弄出大乱子来。我那年正月到上海,原是第二次去日本留学,因在上海等那奥连多劳的船须等一个礼拜,就有几个老住上海的朋友,夜间带着我,拣大马路一带热闹的地方游逛。游逛了几天,只游得我意马心猿,收煞不住,身边带了预备在日本留学两个年头的学膳费,共一千二百块洋钱,当时既游花了心,又有爱嫖的朋友拉扯,遂实行嫖起堂子来,做上了住在清和坊的一个蹩脚长三,对我的恩情似海,我容容易易地着了迷,便舍不得离开她独往日本去了。奥连多劳号的船,横滨、上海往来了两三次,我总不肯上船。 “起初嫖的时候,身上还是穿着原来的洋服,后来知道堂子里人的眼光,对于穿洋服的客人,不甚重视,即改了极时式的华服。堂子里其所以不重视洋服,据说有两种理由,第一种是穿洋服的客人,嫖了账跑的不少,因此见了穿洋服的就害怕;第二种是洋服的材料,眼里见识得少的姑娘们分不出贵贱,又仿佛春夏秋冬的衣服,都差不多,花不了多少钱,就可以一年四季,混称阔老,所以堂子里说西装是大少蹩脚的表示。我那时手中有钱,既知道洋服在堂子里不讨好,自然不肯再穿了。当时好像被糊涂油蒙住了心肝似的,无昼无夜在堂子里鬼混,看看混到了三月。 “这日有个在东京同学的,有事回国,走上海经过,和我住在一个旅馆里。我邀他吃花酒,他不肯去,就请他看戏,他想看髦儿班,晚饭后陪他到丹桂茶园,看恩晓峰的空城计。这夜我还有两台酒,要做花头,去丹桂的时候,我便向同学的告罪道:‘对不起你,我只能陪你看到九点钟,九点钟以后,有两处应酬,万不能不去。’同学的自然没得话说。登场的戏,都是些不中看的,我又素来不会看戏,懒得拿眼睛瞧台上,不住地向两边背后巡视,看看有生得漂亮些的女子来看戏没有。巡了几次,忽然发现了一个使我眼花缭乱、神魂不定的尤物。那尤物的芳龄,至多不过十七八岁,真是生得眉画远山之黛,眼萦秋水之波,若不是明明在戏园子里遇见,简直要疑她是天上神仙,决不相信世间有这般尤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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