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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阴包师傅逸事(2)


  这番五云请我去观音堂,不消说无碍必在五云跟前,我即算能抵得过五云,有无碍在旁相助,我也终归要跌倒在他师徒手里。欲待不去吧,一则有损我自己大半世的英名;二则五云师徒决不肯因我不去,便善罢甘休,不来江阴寻仇报复。与其在江阴被他师徒打倒,受尽羞辱,还得担一个怕见他师徒的怯名,就不如硬着头皮到观音堂去。倘能死里求活,自是万幸;便敌不过他师徒,被打死在观音堂内,也落得一个硬汉子的好声名。他有师徒两个,我只单独一个人,死了也不至被人骂无能之辈。包师傅主意既定,便算定日期,雇了一艘民船,由水路往黄山去。

  从江阴到黄山(不是安徽的黄山),水路须行三日,已行了两日,就在次日可以达到目的地了。这夜船到一处小码头,停泊在一只大号官船旁边,这码头虽小,这夜停泊的船只,却是不少。

  包师傅乘着黄昏天色,立在船头上看了一会儿江景,见旁边官船上对坐着两个少年男女,在船舱里下棋。男子年约二十来岁,容仪峻整,衣服鲜丽,使人一望便能断定是个王孙公子;女子年约十七八岁,修眉妙目,秀骨天成,翠绕珠围,更使人见了,疑是神仙眷属。两个十来岁的小丫鬟,分立在两人背后,船上的男女仆从,约有二三十人,都静悄悄的,没一人敢高声说句话,行走都是蹑脚蹑手,好像怕踏死了蚂蚁的样子。

  包师傅看了这种庄严富丽的情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和船只,相形之下,不觉叹了一声。再想到明日去观音堂赴宴的事,心中更是不快,暗想我怎的便这般无福,平生实不曾有过分的享受,从学武艺至今,也不曾因武艺造过孽,一条性命,何以要断送在武艺上头呢?想到这里,心里就纷乱如麻,懒得再看了,回到舱里没精打采地睡觉。但是心中有事的人,哪里能睡得着呢?翻来覆去地勉强睡到二更时分,实在觉得睡着难过,翻身坐了起来,对着一盏被板缝里灌进来的河风吹得一摇一摆、半明不灭的油灯,也没有事情可做,只得拿起一支尺多长的镔铁旱烟管来,盘膝坐在油灯底下吸烟。

  吸完一筒,就推开一条板缝,对河水里敲去烟灰。在那死气沉沉的深夜,铁烟管敲着船板的响声,异常洪亮。包师傅自己是心中有事的人,声响便再大些,也不觉得,而四邻船上的人,多半被这响声震得从梦中惊醒。

  包师傅一筒不了又一筒地只顾敲着、吸着,一面吸,并一面长吁短叹。很有几只船上的人都推开舱门,高声问是谁人敲得这么响亮,吵得人不能安睡。包师傅只顾悬想明日赴宴的情形,虽有人问也没听得。一会儿,官船上的人忍耐不住了,一个当差的伏在船舷上,等包师傅的烟管伸出板缝来,就一把夺了,想抢到手里再开骂。哪知道包师傅的武艺有大半就在这旱烟管上,寻常人如何能抢得去?才用力握住,就被包师傅顺手一带,当差的不提防有此一着,船舷又是晃动的,一个倒栽葱,便扑通一声栽到河里去了。口里只喊了声:“哎呀,救人啊!”就没得声息了。

  包师傅伸出烟管的时候,两眼并没朝外望着,也不知道是人抢住了烟管,毫无容心地随手一拖,谁知拖出了这大的乱子。只惊得连忙起身,推开了板门,踱到船头来,抢了一根船篙,伸到水里去捞人。官船上的仆从,也都惊得跑到船头上来了,幸亏这当差的能略识得些水性,不至落水便沉,遇着包师傅的船篙,就一把捞住。

  包师傅提了起来,连向这人赔不是,这人见就是敲烟管的人救了自己的性命,又听了连赔不是的话,倒不好意思再向包师傅发作了。反是其余的仆从不依,同声说道:“还了得,半夜三更的,闹得人不能安睡,还要将人打下河去,这东西眼睛里还有王法吗?拿了见少爷去,看他是哪里来的。”

  包师傅听得拿了见少爷去的话,不由得冒起火来,心想:“你们这些王八羔子,打算拿官势来欺压我,真是转差了念头。我横竖是快要死的人,便撞点儿祸,也不算一回事。”

  随向那船上呸了一声道:“放屁!谁敢拿我?”

  官船上的人哪里把包师傅瞧在眼里,一拥跳过来,六个人都伸手,要将包师傅拿住。包师傅只略略地闪开一下,一个一个都被点倒在船头上,口里能哼,四肢不能动。还有三个在官船上不曾过来的,看了这情形,忙回舱里去报告他少爷。

  包师傅料知必有一番动作,也不畏惧,屹立在船头上,朝官船舱口望着,动也不动。没一刻工夫,只见两人提着两个大灯笼,照耀得邻近几只船上都透亮,那个下棋的少年男子,缓步走到船头上。提灯笼的人,指点那六个倒在船板上的人给少年看,少年理也不理,只打量了包师傅两眼,随即拱了拱手笑问道:“请问足下尊姓大名,贵处哪里?”

  包师傅以为这少年出来,必有一番官腔官调发作,因也盛气相待,及见了这种谦和有礼的举动,也连忙赔着笑脸答应,并拱手谢罪。少年让过一边说道:“这船头上不好谈话,不知可肯屈尊到舱里座谈一番?”

  包师傅不好推辞,只得略谦逊了两句,先将那在船板上的六人救醒,就一同走过官船来。

  少年让进舱里,分宾主坐下说道:“我听足下在那边船上,不住地长声短叹,想必是有什么大不了的心事。何妨说出来,我或者能助足下一臂之力也说不定。”

  包师傅摇头道:“心事确是有一桩不了的心事,只是不容易得着帮助的人,若是银钱能了的事,既承少爷下问,自然不妨奉求,无奈我的心事,不是银钱能了的。虽承少爷的好意,无如我命中注定了,没有方法可设。”

  少年笑道:“话虽如此,说出来我就不能帮助,也于足下的事没有妨碍,万一能帮助的了,岂不甚妙?”

  包师傅见少年这么说,只得将无碍在江阴如何恶化银钱,自己如何打他,五云和尚如何写信来请的话,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少年听了,跳起来问道:“是不是曾在天宁寺当过知客的五云和尚呢?”

  包师傅道:“怎么不是,就是那个贼秃。”

  少年仰天打着哈哈道:“你这贼秃,也有遇着我的日子么?”

  说完随对包师傅道:“你不用着急,不但我得帮你,你也得帮助我,我在江湖上游荡两三年,为的就是要寻那贼秃。我和你今日之会,实非偶然,可说是皇天不负苦心人,特地由你把那贼秃的踪迹报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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