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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志卷三


  裕陵一日顾谓辅臣曰:“梁从政自河州至,言黄河水极清泚,不与中国比。前书所谓黄河之水浅可涉,盖不诬也。然河之本源未见出处,禹贡但言‘导河积石,至于龙门’,不言导河自积石,以此知出积石者,特其下流耳。”

  王安石等曰:“按《西域传》,河有两源,合注蒲昌海,其水停居,冬夏不增减,皆以为潜行地中,南出积石,为中国河。陛下所考《禹贡》导河不言所自,非臣等所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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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家河防,无一岁不决溢,上轸宵旰之忧,殚邦财,竭人力,随溃修塞,仅偷一日之安。元丰间,议者欲复禹之故道,裕陵曰:“陵谷更变,虽神禹复出,亦不可拘以故道。盖水之就下者,性也,今止以州县为碍,壅遏水势,致不由其性,此乃治水之事,非治水之道也。若以道观之,则水未尝为患也,而州县为水害。”大哉言乎!亦非臣下所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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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史多用古字,以西汉去古未远也。东汉书则皆不用。颜师古注班,遇古字,则注云:“某读曰某,某,古某字。”盖亦恐学者之未详。今士人有作一二十字简帖,必旋检本,模仿笔画,从俗就简,转易偏旁者十居七八。既非素习,何苦牵强?有劝人着深衣者,答曰:“某今时人,只合着今时衣服。”是为至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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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辉幼见故老言,京师街衢阔辟,东西人家有至老不相往来者。迨出疆,目睹为信。且言每值驾出,甲马拥塞驰道,都人仅能于御盖下望一点赭袍。在绍圣间,约栏尤更严肃,几不容士庶观觇。第岁暮春上池,亲御鞍马,则禁卫稍宽烦密,不若今日近瞻法驾,不违于咫尺也。

  前此宋莒公庠尝启请云:“当日车驾行幸,惟前有驾头,后有拥伞扇,其侍从及百司官属,下至厮属,皆杂行道中。步辇之后,但以亲事官百许人执挝以殿,谓之禁卫。诸班劲骑,颇与乘舆相远,而士庶观者,率随扈从之人,夹道驰走,喧呼不禁。所过有旗亭市楼,皆垂帘外蔽之。士民凭高下瞰,而逻司街使曾不呵止,威令弛废,习以为常。且黄帝以神功威德,犹假师兵为营卫,盖所防微御变也。”

  汉魏以降,有大驾、法驾、小驾之仪。至唐又分殿中诸卫、黄麾等仗,名数次序,各有施设。国朝承五代荒残之弊,事从简略,每鸣銮游豫,仅同藩镇,而尽去戈戟旌旗之制,非所谓旄头清道,后行之谨也。望专委博学之士,检寻前代仪注及《卤簿令》,于三驾诸仗内,参定向来乘舆出入名件,而严设仪卫之禁。下两制与太常礼院详定,而约以小驾之制,增清道、马军、旗旄等物,别为常行禁卫云云。”

  时虽不果行,兹谨著焉,以见太平全盛日乘舆行幸仪物之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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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平时,岁运江、淮米输京师,才三百五十万斛,至发运使李溥乃增六百万斛,遂立为额。李实才吏,然两以墨败官,岂但用其才,不复责备于廉隅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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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安小民数十百成群,近因往江口接江鱼,潮退,见一异物立于波中,褐色,有毛,有牙有角,有鼻有耳,骨软似不任赍持,约重三四十斤,各以所持挺击之即死。或名为海狗,舁入城,遍呈诸处。一贵人闻之,询其形状,言“此腽肭脐也。”亟追之,属暑月不可留,瘗之矣。继验《本草图经》,形与海狗殊不类。海为天地间巨物,其中秘怪,何所不有,但名异兽可也。辉向于鄱阳湖得一鱼,亦甚大,似鲤而非鲤,鳞色亦异。篙师辈烹食之,肉肋而腥,中有人发,食之者皆病数日,竟不知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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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和末,太常博士李子奇奏:“国家自艺祖受命造邦,混一区宇,定都于汴。神宗稽古有作,焕然一新。陛下绍述,百美备具,京邑之盛,莫如今日。固宜书之简册,如所谓《长安志》者,纂为一书,号《汴都志》,以垂耀万世。”其大概如是。遂诏辅臣郑居中提领修纂,李子奇及秘书丞李錞为编修官。辉家有宋次道《长安志》,后得《东京记》,亦宋所著,纪事止皇祐二年,当时不应未见此书,岂以其疏略,欲增修之?先人任淮东帅幕,与郑之侄道卿为僚,暇日因及《汴都志》,道卿云:“先叔薨,改命蔡攸。”时边报日至,未几祸乱,元不曾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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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和末,有知婺州黄持献言:“《六经》之治贵未乱,兵家之胜贵未战。国家城壁、军旅、器械、守御,独注意于西北,而略于东南。臣以谓东南有备,则西北乃可全胜。”

  大观初,尝诏:“东南久安,兵寡势弱,人轻易揺,申诫守御。有司奉行失序,旋即废罢。且东南民物繁富,城壁可守十无二三,不务增筑而急于漕粟;军额不足,不急于招补而急于更戍。臣谓宜乘时舒裕,讲求利害先后之序。”其切中时病如此。

  朝廷但令监司守臣讲究而已。间不二岁,遂有方腊之变,州县不能制,乃命童贯、谭稹尽将陕西部落劲兵进讨,越岁方克。是时民安治平,不识干戈,所至守备缺然,不但东南而已。有奏南人轻佻,皆用短兵,王师当以长兵取胜。徽庙问:“何谓长短兵?”对曰:“兵家以刀楯为短兵,弓矢为长兵。”以此观之,益信。时以兵革为讳,贼虽伏诛,而四方大盗日炽,卒致祸乱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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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徽庙实录》书邓文简洵武在密院,属蔡京谋取燕云,洵武难之,乃以晓童贯。洵武因对,遂言雍熙中尝有此举。是时曹彬出河北,潘美出河东,赵普在河阳闻之,上疏切谏,彬、美卒无功。因出普疏与彬、美传进读,曰:“陛下审观今日谋议之臣,孰如赵普?将帅之良,孰如彬、美?甲兵精练,孰如国初?以太宗之神武,赵普之谋略,彬、美之为将,百战百胜,征伐四克,而独于燕云乃尔,况在今日,何可轻议?且百年盟誓,一朝弃之,诚恐兵革一动,中国昆虫草木皆不得休息矣。”上大寤。翌日,诏京曰:“此事且已,祖宗盟誓,违之不祥。”京色大变,议遂寝。

  后王黼又为“兼弱攻昧”之言以动上心,洵武从容为上言不可,因劝上保境息民,谨备自治,无启边衅。黼言:“当兼弱攻昧,臣独谓不若推亡固存也。且与强女真为邻,孰若与弱契丹乎?”议复中止。洵武既没,黼始遂前议云。洵武尝知枢密院,字子常,绾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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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和八年十一月,诏:“比缘大臣建议,恢复燕云故地,安尧臣远方书生,能陈历代兴衰之迹,达于朕听。臣僚咸谓毁薄时政,首沮大事,乞重行窜殛。朕以承平日久,言路壅蔽,敢谏之士不当置之典刑,议加爵赏,佥论未允,朕独何私。尧臣崇宁四年已曾许用安惇遗表恩泽奏补,因惇责降,遂寝不行。今惇虽未尽复元官,可特与见追复正奉大夫,遗表恩泽,令吏部先次补尧臣。”初,尧臣上书论宦寺专命,交结权臣,共倡北伐之议,以谓燕云之役兴,则边隙遂通,宦寺之权,则三纲不振。

  “昔秦始皇之筑长城,汉武帝之通西域,隋炀帝辽左之师,唐明皇幽蓟之寇,其失如彼。周宣王之薄伐猃狁,汉文帝之备守匈奴,元帝纳贾捐之议,光武斥臧宫、马武之谋,其得如此。我太祖皇帝拨乱反正,躬擐甲胄,当时将相大臣,皆所与取天下者,岂勇略智力不能下幽、燕两州之残创哉?盖以两州之地,敌人所必争,不忍使我赤子重困锋镝而已。章圣皇帝澶渊之役,以契丹来寇,不得已而与之战,既战而胜,乃听其求和,遂与之盟,逡巡引兵而退,盖亦欲固邦本而不忍困民力也。今者中外之人,或谓童贯深结蔡京,同纳燕人李良嗣以为谋主,欲建平燕之议。臣恐异时唇亡齿寒,边境有可乘之衅,敌人生心蓄鋭,伺隙以逞其所大欲,此臣所以日夜为陛下寒心也。伏望思祖宗积累之艰难,鉴历代君臣之得失,杜塞边隙,务守景德旧好,无使外域乘间窥我中国,上以安宗庙,下以慰生灵。”

  上嘉之,故有是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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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贞元间,太常寺言:宗子名衔皆云皇某亲,此非避嫌自卑之道。按《仪礼》曰:“诸侯之子称公子,公子不得祢先君;公子之子称公孙,公孙不得祖诸侯。”此自卑别尊者。请以祖称本封为王公、王孙,则亲疏有伦,名体归正。

  国朝宗室必冠以皇字,有云皇伯祖者。大宗丞赵彦若亦尝建议,应同堂亲于皇字下加“从”字,再从、三从亲又加“再”“三”字,三从之外,加以其祖先所封郡国为旁分,而系其世次。不书皇字,则亲疏有别,尊卑不黩。

  自元丰迄元祐,皆欲厘正,竟不果行。赵之疏先载在《元丰实录》,后史臣以其言无取,且谓出前史臣私意,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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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稼轩乐府,辛幼安酒边游戏之作也。词与音叶,好事者争传之。在上饶,属其室病,呼医对脉次,笛婢名整整者侍侧,乃指以谓医曰:“老妻平安,以此人为赠。”不数日,果勿药,乃践前约。整整既去,因口占好事近云:“医者索酬劳,那得许多物。只有一个整整,也盘合盛得。下官歌舞转凄惶,赠得几枝笛。觑著这般火色,告妈妈将息。”一时戏谑,风调不群。稼轩所编遗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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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礼部尚书韩忠彦,御史中丞黄履,礼部侍郎李常,给事中陆佃、蔡卞,中书舍人钱勰、范百禄,礼部郎中林希,殿中侍御史黄降,礼部员外郎何洵直,元丰乙丑八月十一日议事于礼部同观。后又书:“公翊留此相示,适诸公来集,元度为书同观。岁月常题。”

  初,符离史君张公诩图池阳清溪秋景,携入京师。苏文忠公首为赋词,文属秦少游书职位姓名并词于图后,一时名士皆有跋语。观前诸公所书职位姓名,字画端楷,信非率尔游戏者。今日轻俊后生辈,乘酒纵笔,题识书画卷轴,不著姓名,止题道号者,得不有愧于前辈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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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郇公知陕府,有诗云:“虽有千兵心不乐,却嫌官重少钧俦。”官重则崇贵,掾属趋承,宾客造请,谓少朋俦。心不乐者,岂以等威有间,无通心曲者乎?若不以名位自骄,则人皆朋俦矣。“早知贫贱人皆弃,能使韦郎迹也疎。”贫贱则真寡朋俦矣。若夫崇笃久要,不随势利为厚薄,不敢望于今之君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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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辉三十年前观钱唐潮,坐有川士杨宾言:“钱唐明潮,人多不晓其理,尝闻之故老而得其说。盖众流自严、衢而下,其势峻急,钱唐潮束涌入狭江,三水相激,所以束起潮头尔。若京口则长江散漫,而势可容缓,所以不然。”随叩前辈为谁,渠亦不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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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和内侍黄经臣言:徽宗御几上有一枚玉牌子,可以随意曲直,甚秘惜之。仓卒南幸时,宣取以随行,属暮夜,取不至,后竟莫知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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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黼居相位,当全盛时,又宠幸一时,故穷极富贵。于寝室置一榻,用金玉为屏,翠绮为帐,围以小榻数十,择美姬处之,名曰“拥帐。”后事变,行至辅固村,于道旁店少憩,食油饼次,有一旧亲近使臣自京城来参,因说时事,语未竟,开封府更踵至,出御笔即戕之,身首异处。人生富贵,可保终身享用乎?蔡京赐第在都城之东,周回数十里,籍没后,赐种师中,未及迁入,一夕煨烬无遗。时有上官悟作《城东甲第曲》,备书盛衰之变,士皆传诵。其末四句云:“皇天去人不盈尺,怙势骄淫神所厄。君不见乔木参天独乐园,至今人道温公宅。”上官,邵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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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议大夫致仕张公问,字昌言,襄阳人。素与种世衡厚善。张持父丧,种遗汝州良田十顷,辞之。使者在塗而种卒,乃还其子古。古用父命不受田,芜废者二十年。元丰中,郡守刘斐请以田给州学,朝廷命归种氏。见《元祐实录·张问传》。一时风俗浑厚辞逊之美,人两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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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裒类父祖著述,版行于世,惟后嗣是责。若父祖捐馆日,子孙幼弱,及一旦编摩,岂免小有疎略,当随拾遗佚而为别集可也。族叔同知《海陵集》已有墨本,然于内制不载批答。又小官赏刑告词,语虽简而切当功罪,最为用功处。绍兴复疆,除两京留守,孟庾西京,路允迪南京,旋坐失守,皆贬责。后追复官职,适当草制,孟曰:“属关中之事,初有望于萧公;弃河上之师,尚何尤于高克。”路曰:“惟雎水之遗忠,始焉有愧;此李陵之失节,终则为多。”制出,皆传诵,今俱不收于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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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虎臣,曾抚之崇仁人。绍兴间,以著述被遇,补官至奉常簿,检讨玉牒。所纂《漫录》凡二千条,其一云:

  “康定中,王涣为荆王元俨翊善,王用度无节,涣以书谏,方国家有边患,宜助节。王判其后曰:‘愁杀你,愁杀你’。他日申言之,又判曰:‘仰翊善依旧翊善’。虎臣书之,盖示贵骄未率师教戏剧批判资,时人一笑尔。”

  其二云:“集王幼子三十余,不知人事。初除官,受俸三千缗,后增秩,只认此数为己有。每食必置粪少许于食中。好画狗及木为小楼阁,有献二物者,必厚酬之。死之日,二物满屋。”

  二说皆著得于刘贡父,度贡父亦当有所受。画狗小楼阁,宗室好尚之僻容有之,第食中所置,非病风丧心,岂有此理?纵原父承误以书,岂不能稍婉其辞?虎臣复从而实之。《漫录》甫锓木,以有不应言者,旋被旨毁板。士大夫多先得墨本,原父所志,则未得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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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祐七年,枢密院言:“辽使耶律迪病且殆,自好通后,未有故事。今用章频王言,宜奉使卒于契丹,北人津送,体例比类,预立画一,送馆伴所密掌之,如迪死,即施行。”迪竟死于滑州。赙赠外加赐黄金百两,就差知通利军守臣假中大夫充监护使,遣内侍驰驿治丧事。初,太常寺言典故无例辍朝,诏用《节度使丧格》辍一日。尔后虽有增损,大扺不踰此制。

  辉顷出疆,使介病,皆委顿,扶持而归。中节王寅秉义病卒于涿州,辉回至真定,亦病数日。危乎殆哉,思之今犹寒心。

  建炎兵兴,纵使绝域者,厮舆辈亦补官。谚语曰:“归为官人,病为死人,留为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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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圣间,御史蒋堂言:五岭炎瘴之地,人所惮行,而比部员外郎洪泽三任皆愿官广南,若非贪黩,何以致此?乃诏官广南不得过两任。在天圣承平日,员少阙多,铨部类出见次,士大夫乐从远宦,犹有说以赍之。当今日三四人守一官资,应入远只得为川、广计,亦有秩满落南不能归者。若概目以贪黩,拘以法制,似非人情。然今分符持节得替,亦复经营就移,有历十数年不肯出川、广者。俸积丰厚,官爵穹崇,较之州县小吏,急寸禄而艰寸进,宜加闵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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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铨曹吏匿阙,与选人为市,判吏部赵及奉阙至,即榜之。吏部榜阙自及始,熙宁间也。今铨曹榜阙,固仍旧制,然吏辈巧生岐辙,有非榜阙所能防闲者,岂弊终不可革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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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志第十一卷书承平时,淮甸虾米入京,浸以小便,则红润如新,或疑焉。辉后观《琐碎录》内一条,京师东华门何、吴二家造鱼鲊,十数脔作一把,号“把鲊”,著闻天下,文士有为赋诗,夸为珍味。其鱼初自澶、滑河上斫造,以荆笼贮入京师,道中为风沙所侵,有败者,乃以水濯小便浸一过,控乾入物料,肉益紧而味回。

  辉出疆日,虹县及汴京顿皆供把鲊,甚美,一路俱无之,岂皆出于此耶?《琐碎》凡四百余条,悉论物理,乃宣政贵人所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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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封公主,有以国名,鄎国、代国、霍国是也;有以郡名,平阳、宣阳、东阳是也;有以美名,太平、安乐、长宁、寿昌、永穆、常芬、唐昌之类是也。明皇二十八女,悉以美名名之。国朝庆历中,封长女曰福康,次女曰崇庆。初下崇文院考典故,礼官以唐制来上,福康、崇庆,盖用美名。故事。宫禁之制,岂容不严,宫人亦岂可见庭臣?而唐入阁图乃有昭容位,或者疑之。天祐二年敕:“宫嫔女职,本备内任,近年已来,稍失仪礼。今后每遇延英坐朝日,只令小黄门祇候引从,宫人不得擅出内。”以此考之,入阁图位有昭容,信而不诬。天祐,昭宗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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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锁学士院有四制,则并命学士分草,谓之“双锁。”刘原父立马而草九制,人固已服其敏。邓温伯为内相,当元丰末,建储亲王及内外将相进恩,一夕独草制二十二道,益敏而工,其有腹稿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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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当世文简公初登第,张侍中耆倚外戚,欲妻以女,使吏卒拥至其家。顷中人以酒肴至,且示以奁具甚厚。冯固辞曰:“老母已许王氏矣。”尝过外兄朱适,询其婢,乃同年进士妻也,亟请于朱,为嫁之。其所存如此。早年薄游里巷,夜为街卒所系,鄂守王素亟释之。后冯使关中,王方帅渭,兵燕甚欢。冯贻以诗,有“吞炭难忘当日事,积薪深愧后来思。”前辈气血方刚,不拘小节,盖或有之。迨夫贵显,自常人言之。昔过举或不乐闻,顾乃因道旧形于篇什,初不以为讳,可谓贤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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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都多汉唐王公冢墓,历代宝物每自此出。亲党丁石韫顷监花靥榷场,一日,数贾人用绵裹一物至,玉注碗也,非但表里莹澈无纤瑕,制琢亦甚精。贾人云:“此未足为珍,试注以酒,顷刻即温。”已而果然。碗底刻“安美”二字,诘之,云得于长安古圹中。索银百笏,酬十之二,不售。盱眙毕少董闻之,欲取以善价,久之竟不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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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颂人德美,多用蓍龟状其识见。蓍之为言“耆”也,龟之为言“旧”也。明狐疑之事,当问耆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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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显庆五年,有抱屈人赍鼓至朝堂诉事,乃诏东都置登闻鼓嘉石,西京亦然。后置登闻鼓院,本此。今行在所有院而无鼓,岂以鼓在汴京,兹不复置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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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会之忠献公自著文字,惟尚简古,自云效王荆公体。《谢车驾幸第家人辈各拜恩数表》首云:“注目帝车,方望云而盘辟;移居仙境,容舐鼎以飞升。”中谢后云:“妇子孙息,同荷优恩;官封服章,躐登常级。”末云:“臣敢不治外自内,训子及孙,共肩忠孝之心,永享国家之福。”祐陵复土,被命撰哀册文,首云:“十年生别,万里丧归。”语简而意深类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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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符因日蚀,下诏求言。时应诏上封事者,莫知其几。布衣凡八百余人,人人议朝政阙失,皆期朝奏暮召,逮付看详。其间多指擿非所宜言,亦谓不过报罢而已。继乃随轻重定罪。时有无名子作小阕云:

  当初亲下求言诏,引得来胡道。人人投献治安书,比洛阳年少。
  自讼镌官,差岳庙却一齐塌了。误人多是误人多,是误人多少。

  ——末两句乃京师新翻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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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和间,和诜接伴辽使至邢台,使柴谊指呼左右合猎回,诧曰:“南朝有乐事乎?”诜曰:“南朝所乐,猎德耳。”使为之羞恨。与宾客言:“所贵得体而毋忤。如猎德之对,亦未为伤和气,在今日亦恐相挑为国生事。顷次对张叔与出使,疾卧车中,彼副介于栾城道上猎一生虎,令数辈舁至车前,相示,意示威猛,此但遣人谢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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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韶尝进唐诰三道,虞世南书狄仁杰告,颜真卿书颜允南母兰陵郡夫人张氏告,及《徐浩封赠告》。徽宗曰:“朕欲教习书法告命,使能者书之,不愧前代。”时书学已罢,特置书艺所,生徒以五百人为额。唐告令,士大夫家犹有袭藏者,虽吏辈所札,亦皆有法,况虞、颜名画乎?

  唐太宗亦尝谓辅臣曰:“书学小道,初非急务,时或留心,犹胜弃日。凡诸艺业,未有学而不得者,病在心力懈怠,不能专精耳。宜乎臣下体上训饬,皆留意于翰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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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察留后,议者谓乃五代藩镇官以亲情留充后务之称,不可循用,冠以军名,乃改为承宣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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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高祖欲废太子,周昌曰:“臣期期不奉诏。”上欣然乃罢。吕后从东厢侧耳听,见昌,跽谢曰:“微君,太子几废。”霍光谋废昌邑,使大司农田延年报丞相杨敞,敞惊惧不知所云。会延年更衣,敞夫人遽从东厢谓敞:“此国大事,不疾,应先事诛矣。”敞乃与夫人及延年参语许诺。夫废立大议,顾使妇人预闻,以母后之尊致跽谢臣下,宰相妻室,亦得接见九卿。何上自宫禁,下暨相庭,内外淆杂,略不以为嫌?汉真有太古之风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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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翰林学士承旨曾布言:“比奉诏旨,重行修定神宗皇帝实录。臣窃观实录所载事迹,于去取之际,诚有所偏。如《时政记》皆时执政所共编修,往往不以为信。至司马光记事及杂录,多得宾客或道路传闻,悉以为实,鲜不收载。闻王安石秉政日,凡所奏对论议,日有记录,皆安石手自书写一时君臣咨诹反复之语。请降旨下本家取索投进,付本院参合照对编修,庶一代信史窜易数四,犹不失事实之语,其然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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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陕西兵兴时,经略司贷三司钱以佐军,谓之“随军钱。”李参程权庆州,钩考得所贷八万缗,悉偿之。遂令废其库,视民阙乏时,令自隐度谷麦之入,预贷官钱,至谷麦熟则偿,谓之“青苗钱。”数年后,军入常有余。其后《青苗法》盖取诸此。李,郓州须城人,神庙朝官尚书右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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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荐举之法日弊,坐主类不识门生面,第徇权贵所欲予者,举词概以“猷为敏劭,吏事疏通”书剡牍。史魏公分教永嘉日,张无垢为守。一日语次谓史曰:“某未尝轻荐士,今以凂公,可乎?”词曰:“识超几先,经传语外。”且云:“杼思三日,方得此八语。”士夫闻之,皆曰:“若此方可名知已。”史初尉余姚,尝却帅曹泳之荐。当其怙势,谁敢为此举?宜其无垢以国士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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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嘉祐间,嫔御久不迁,屡有干请,上答以无典故,朝廷不肯行。或奏曰:“圣人出口为敕,批出谁敢违?”上笑曰:“汝不信,试为汝降旨。”政府果执奏无法,命遂寝。后又有请降御笔进官者,上于是取彩笺,戏书“某官某氏特转某官”,众喜谢而退。至于给俸日,各出御笔乞增禄,有司不敢遵用,悉退回。诸嫔群诉,且对上毁所得御笔,曰:“元来使不得。”上但笑遣之。当太平全盛时,虽内宠进迁,未尝略私,以恩爱惜名器如此,廷臣敢萌侥幸意?

  隆兴初,内东门司申,内人红霞帔韩七娘得旨转郡夫人,依外命妇支给请受。户部供除红霞帔逐月有请受,依外命妇即无禄令。宰臣魏杞等奏:“岂有加封而反无请俸?”上曰:“禄令如此,朕不欲破例。此事且已,待禁中自理会。”寿皇临御二十八年之间,凡政无小大,悉循法令,不轻改易。以此一事观之,他可概见,其亦得于祖宗家法欤?

  裕陵尝言:“太宗朝一老宫人尚在,为朕言:祖宗用财甚约,尝有御侍乞增俸,命给十年,辄羞薄。太宗曰:‘朕昔为供奉官,俸止此数,尚足赡家,尔敢以为少邪’?遂幽囚至死。”盖裕陵因与宰臣文彦博论财用而偶及此,且云:“汉文身曳弋绨,非徒然也,盖亦有为为之耳。数十年间,终有成效。”以此言之,事不可不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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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蒙贤良书干司马温公,乞以鬻下一婢之赀五十万,以济其贫。又责公不効韩退之所为,盖己欲为刘叉之攫金也。公复书,其略曰:“某家居,食不敢常有肉,衣不敢纯衣帛,何敢以五十万市一婢乎?”又曰:“退之文为天下贵,故当时王公碑碣,靡不请焉。受其厚谢,随散之亲旧以行义,某岂敢望退之哉!”一书千余言,逊谢甚苦,迄无一语诋其妄。旧传公未有子,清河郡君为置一妾。一日乘间俾盛饰入书室,觊一顾,而公略不领。妾思所以尝之,取一帙问曰:“中丞此是何书?”公拱手庄色而对曰:“此是尚书。”妾乃逡巡而退。公尝答孙察为其伯之翰求铭志书,历叙多年不为人作碑志,所辞拒者数十家。后复辞刘原父垂绝之托,于《十国纪年序》载之甚详,以是知买婢之资,撰碑之谢,公岂有之?蒙既登公门,公之介特真淳,岂不素知?顾乃凿空而举二事,非公宏度,孰能非意理遣一笑容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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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彦章编徽庙一朝事实,载政和三年,大相国寺宝觉院僧宗寂奏:“伏睹中天广内端门曰宣德,与京官名相犯,欲望选美名而更之。”奉圣旨,可改为宣教郎。当是时,方崇道教而抑释氏,更易官称,岂容浮屠氏辄干大义而亟从其请?虽曰不以人废言,度必有为其道地者。后闻主之者梁师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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