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郑证因 > 荒山侠踪 | 上页 下页 |
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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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过罪后即把昨夜怎样评理不过暗起凶机,怎样寻出一包毒药叫人预先掺在酒内,更怎样一眨眼的工夫屋内蜡烛被风扑灭,两壶药酒完全栽落地上倾翻得半滴无存,自己又如何不肯死心,二次将药掺兑好了,指望将众老师傅一齐药倒,讵知酒刚拿进堂中,姬老师犹如擅长袖里阴阳,算出吉凶祸福,怔怔不叫众位薄饮一口。据这目前情形琢磨起来,那风吹烛灭药酒倾洒皆是韩老前辈暗显神通,俺杨二虎从今以后只要有命活着得能寸进,皆是韩老前辈的赐予了。众人见他说到最末一句眼泪跟着要滴下来,当忙齐声安慰说道:“人生在世哪个没有一星半点错处,知过即改不失成为大圣大贤。杨二哥,凭你这身武功技艺机灵心眼,今后一生脚踏正途向上迈进,还怕下半世不享盛名吗?” 杨龙云瞧见兄弟二虎突然变得这么正派,心内不独异常喜悦且益坚定归顺决心,当与众人饮酒之际商量处置堡内弟兄事情。依姬隆风的意思,是叫杨龙云遣散部下另觅居址,将过去那种拉帮剽劫生活完全变为安居良民,否则不易转换过来。 云子扬听他说毕,闭目凝神想了半忽,便将头略摇一摇道:“叫杨当家的解散部下返为良民固系再好不过的事,但他两弟兄这关东道上戳竿立会多年,要好朋友虽然不少,结的梁子恐亦大有人在,假若此时遣散弟兄一个不留,势力单薄下来,仇人乘虚侵袭,他们哥俩纵有精纯武功却也双手难敌四拳,到那时却不后悔无及?” 云爷说这话的意思一半系替杨氏弟兄打算,一半却又另有深心。他想自己此次夜入宁安,虽然官府不知自己本意是在搭救王总督和姜总兵,但今后戒备一定愈加森严,杨氏昆仲若是真正归心,肯与俺两弟兄同甘共苦协助搭救王、姜二人,有他白狼堡这个坚固垛子作为根据地盘,再有这数百弟兄可能驱策,如此进则可取退亦足保守,那是多么妥当完善的事。所以他对于姬隆风说话,一面急行暗递眼色叫他不要坚持所言,一面更借防备仇人侵袭令杨氏弟兄暂时维持原状,万勿将部下完全遣散,等待我等回至九环湾后,将诸事摒挡完毕,那时再做全盘决定。 杨龙云听了云飞之言,便问他和姬隆风、叶锦堂二人,为甚夜入宁安城内闯下那种刺杀知府大祸。姬隆风因为秉性忠厚,遇事皆是肝胆照人,从来不知虚伪说诳,他见杨氏昆仲态度恳挚从善如流,即令伺候下人退出厅外,便把自己和云飞这次来到关东专门为搭救王、姜两个犯官,更把王总督那种含冤负屈情形一一说与众人知道。云飞更将叶锦堂子遭陷害屈死囹圄,扔下半生创立的镖业携带老妻和同孀媳,跟随仇人前来宁安,打算搠死贼官周俭斋后即行返回江南归隐等说明。 杨龙云听见这些情节,不由气冲云霄怒贯斗牛,由座上嗖地跳起来说道:“好个安西将军多内客,这样冒夺军功谗害忠良,把劳苦功高一位王总督屈得如此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甘心做他砧上鱼肉受其横宰竖割,我杨龙云那时若在王总督部下非和这安西将军拼个死活不可。” 刽子手说到这里,复对姬、云二人一拱手道:“二位老师傅若如看得起我,不怀疑杨某是那反复无常小人,今后搭救王、姜二位老爷,任是赴汤蹈火踏上刀山剑岭,俺两弟兄也是甘效驰躯,至死亦不皱一皱眉头。” 草上飞行韩大侠听了,即将手内端着一巨觥酒啯的一声饮个罄净,随将酒杯往桌上一搁,手掀银髯哈哈大笑道:“壮哉此言,伟哉此言,杨龙云兄弟,老拙冲你这几句话,不独要多喝上几杯好酒,且愿和你研究研究几宗技艺。好兄弟,只要你们哥俩从今以后脱离绿林,向正途上发愤图强努力向上,何愁将来不能显耀江湖,在武林中露出峥嵘头角呢?” 韩大侠此言方毕,刽子手杨龙云复又旧话重提,无论如何得拜在他门下作为弟子,并且转恳姬隆风、云飞二人跟在里面帮同央求,以俾得偿愿望。 草上飞行瞧见杨龙云年纪目前已是四五十岁,自己虽说年逾七秩,比他长约二十六七,足可承当他叫一声师尊,但回想到个人四十年前习艺四川峨眉山上,在那积雪峰的卧云洞里,拜求维摩禅师收录为徒,因为自己那时年已二十,武功根基皆已具备,恩师维摩禅师认为收这种半途弟子不若自幼育成较佳,任我怎样伏地恳求,他老人家独无视无闻,索性把两眼合着鼾鼾睡去。后来更为避我日日麻烦朝夕奏请,在那大雪纷飞隆冬之际竟行携杖出外云游,一去十日没有回转,可怜我在那十天里面,风雪既那么寒峭又没地方能够栖身,幸亏古洞外面有只烧香悬崖突出一丈四五,我便在那崖下朝夕露宿,等待禅师法驾回洞,直到十一天的中午,他老人家方才披风戴雪倦游归来。 瞧见我在崖下死守不去,非但没露丝毫怨容,且央求得益发虔敬,他方将头略点两点,允许将我暂行留下试学几日,假使门路不对或根基功夫已入邪途,依旧得卷起包袱立刻下山。天幸在那试练期中,他老人家看着没有什么不合,可是自合了意思那一天起,一晃半年多的光阴,漫道长拳短腿没教一样,即连武功二字也未提及。每天除开叫我驮石下山,担水回洞之外,便做些打柴种菜一类粗活,甚且茶饭都叫我替那火工道人去烧,我自那样折磨数月,真连半点火气都灭尽了,他老人家复用种种方法试探我对功名爵禄、酒色财气这几个字上是否真正勘察破了,抑或暂时伪作忍耐,后来见我心志如一,果然异常坚定,方才慢慢传授技艺。想我在那卧云洞里苦苦煎熬一十二年,始克承才恩师衣钵,掌握太极门下四川一带教宗,实系从那风刀雪剑里面锻炼出来,非同一般侥幸得者可比,如今怎能仓促之间,三言五语即把人家收作门徒。 这样不独有负教规,愧对亡去师尊,就连自己那点忍饥耐寒虔诚感召心志也都一齐抹杀掉了,那却如何能够使得。再说恩师圆寂之时曾经牢牢向我叮嘱,宁可使我一门技艺绝灭也万不可胡授非人,尤其凡我太极门下弟子,第一不准做官享禄;第二严禁鹜名竞利;第三不准贪淫嗜欲;第四禁止豪饮使气;第五不准杀生害命;第六严禁剽劫掠夺;第七务戒欺诈诳语;第八严禁结交官府。在这八条戒约之外,还有一条悬为教中禁例,即是无论如何含冤负屈穷困潦倒,万万不能身入绿林做那毁灭师门强盗勾当,即使穷得沿街托钵挨户乞讨,亦当咬紧牙关不得妄取半文非义之财。 草上飞行想到师傅这些生前告诫以及临终时候再三叮嘱,他思杨龙云虽然大彻大悟从善如流,今后矢志洗手绿林做个安分守己纯良百姓,但一刨根掘底究结起来,他终归开过山堂立过钱柜,带着匪徒东剽西掠干了多年上线开耙生涯,假使自己这样糊里糊涂将他收在门下,日后师门弟兄盘问起来却将什么言语可以对答?韩大侠前三后四来回忖度几遍,觉得技艺能够传授收徒绝难办到。他当下借着杨龙云年纪已大以及在关东道上赫赫成名,拿来做个挡箭盾牌,打消他贽礼投师一片热心。最后更言咱们既然意气相融心志如一,彼此要有什么特长,无妨互相研求,何必定要拘执师徒二字!姬隆风见他如此苦辞,必有难言之衷,当亦劝杨龙云莫持己见,即依韩老侠这种意思。刽子手听了众人之言亦觉自己年岁过长,韩大侠纵然如何年高德崇也难收个将近半百弟子,因又找补几句体面言语,即将这件事情算揭过去了。 他们这一桌酒席同时摆在兴武堂内,但与昨夜情形比较相差不啻天渊之别。他们一直由早饭辰时用到中午过后方才酒足饭饱各自安歇。入夜之后杨龙云复在后面宅里排了两桌筵席,一给自己庆贺脱出绿林从兹步上人生正道;一替叶家婆媳谢罪饯行,明早仍然启程赴喀兰寨。但他们酒没饮过三巡,菜仅上了数味,陡闻室外侍候的人一迭连声叫有奸细。姬隆风等闻此呼声,只道杨氏弟兄外装归顺内贮凶机,想乘自己等人没做提防一网打个罄尽,当时心头扑通一跳,面目齐变颜色。那叶锦堂、穆春霆二人更是发了雷霆大怒,嗖地由席上齐跳起来,打算抓住杨龙云、二虎先拼性命。 刽子手在此种情势之下亦觉十分诧异,当即由座上跳立起来向众人表白道:“诸位老师傅,俺杨龙云虽是一个后进,颇知江湖上规矩,更略懂得礼仪二字,再说俺和兄弟二虎既然当着诸位老师面前,申明从此脱离绿林勉向正途巴结,绝对不会人面兽心再做那等卑鄙恶劣事情,请诸位只管将心放宽,至于外面声言瞥见奸细,这事却难保必无,皆因白狼堡内上下弟兄数目达五六百人之多,和俺杨某推心置腹肝胆相照的固然不少,而那专以劫掠为志意存发财的量也非少数。如今闻听俺和二虎兄弟赌咒发誓不再干那开耙生涯,他们认为从此以后希望甚为微薄,难免不由怨恨而生仇视,由仇视想出种种非法主意,那也是情理以内之事,现在待我和二虎兄弟出外勘踏一遍,如是俺们堡内之人,即当杀一儆百趁早除去此等害群之马,若系外面来的眼线细作,咱们却又当别做准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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