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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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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容儿下学回来得很早,可是满脸泪痕,进得屋来,还是一个劲地哭。石大娘正在厢房木机上织土布,听见容儿的哭声,自己正织到一半时,不愿意耽误工夫,遂招呼容儿:“怎么下学回来竟不到我面前来?快快过来。” 容儿从上房来到厢房中。石大娘把机子停住,问容儿道:“敢是被老师责打了?你已经这么大了,反倒不如从前,不好生听老师的教训,你叫娘指望什么呢?” 容儿忙答道:“娘,我焉能那么不争气,年岁越大,反倒不学好,我要那样也太不孝了。我今天在学房里,因为老师有事,得出去半日的时光,老师因为我平日规矩,叫我管束着同学,不许打闹,老师回来,还要给我们讲书。只是老师才出书房不久,他们竟造起反来,任意地胡闹,互相打骂,我任凭怎样劝,怎样管,他们只是不听。后街刘家那个孩子,他竟自把一个小学生的嘴唇打破。 “我责问他为什么这么欺负小师弟,他竟自骂起我来,骂的言语叫我无法忍受,说我穷得连一文钱都没有,只配在学房中当书童服侍他们,不配当大学长,来管别人。并且我是个没爹的孩子,这老竹坡就算是可怜我们母子,叫我们住下来,只要我再这么装模作样,跟他们瞪眼,他们定要把我们母子赶出老竹坡。儿实在无法忍耐,和他们打了起来,他自己撞在凳子上,把牙垫破,跑回家去,把他那使船的爹爹找来。他那使船的爹爹,也是蛮横不讲理,那么大人还打了我两下,还骂我小杂种。说是我到学房中念书是他们的德行,叫我回家问问我寡妇妈,我上学是沾了谁的光。娘!这个学房,我可不能去了,我不能受这个气,我若有父亲,谁敢这么欺负我?” 容儿这番说出口,石大娘把手中的木梭往地上一掷,抱着容儿,母子号啕大哭起来。石大娘这次可伤心已极,没有话安慰可怜儿。母子哭过一阵,还是容儿见伤心过度,自己有些不忍了,反倒劝慰着母亲道:“娘,不要难过,儿虽然受了辱,好在我已经十四岁了,再过两年我已长大,那时到了娘告诉我家中具情实况的时候,儿要立志好好地做人,好好地去挣一份家业,在这老竹坡扬眉吐气。也叫欺负我们的人看看,我石金龙(这是说他学房中的学名)不是没志气的孩子。娘,你过分悲痛,要把身体哭坏,儿的罪孽可就大了。” 石大娘止住了悲声,拭了拭泪痕,叹息了声道:“容儿,好孩子,委屈你了。你只要有这般志向,娘就是死了,在九泉也就瞑目了。好孩子,我们母子受了这般羞辱,只好忍耐等待,你长大再争这口气吧!好儿子,只要有志气,有心胸,将来什么事全能称心如意。你还要照旧地去上学,从此后任意谁说什么话只给他听着,听在耳内,记在心中。不要愁苦,不要羞愤,等待着到了十六岁,我把家中的遭遇,说与你时,你就知道娘叫你忍耐的有道理了。” 容儿虽然心中不愿意再到学房,只是看到娘气得脸上变颜变色,不忍再叫娘着急了,只有点头答应。自此后这容儿真个地听母亲的话,每天到学房低头念书,也不和别人搭讪。下学时早早回来,拿起绳索镰刀就去砍柴。学房中看见他变成这样,全招呼他石傻子。容儿任意他们戏弄,只好是不见不闻。 这位石大娘经过儿子此番受辱之后,她那破碎的心灵上,又给她加了一层重大的创伤,渐渐地显得衰老。对于操作上,有些力量不能支持,到了冬月,更缠绵多病,一天比一天消瘦起来,这一来可把容儿急死。学房是不能去了,石大娘强自支持,不愿意他把书本子搁下,可是容儿却跪在了娘的面前说:“娘,若强自挣扎倘若真个地一头病倒,你叫儿子还能去念书么?不如把你是服侍好了,来日方长,有多少书我念不了。” 石大娘也只好答应。 这一年的工夫,她这家中越发是可惨了,大娘病体缠绵,虽然是勉强地起坐,可是日期一多就更糟了,竟自不能再起床。整天地咳嗽,夜间地喘,原本就是十分消瘦,四十许人早呈现了老态龙钟之气。再被这病一牵缠,越发地骨立形消,再也挣扎不了。容儿衣不解带服侍着母亲,自己常常地跪在了母亲所供奉的南海观世音菩萨神像前叩头祷告,自己情愿把个人的寿命减去些年,叫母亲活下去。但是这种举动,哪会再延长了她这病魔牵缠心血已尽的寿命。日复一日,只有加重,不能减轻。 容儿在这一冬里,把这过去母亲所织的土布,连那尚未织成的棉线,全都卖尽。自己更冒着寒风彻骨的天气,到山野中砍取干柴,一半自己烧,一半去卖。把个容儿也折腾得形容憔悴,直到残冬近在除夕之夜,还是邻家全看着她母子这种情形不忍了,有的送些米粮,有的送些菜肴,有的送他些银钱,叫他母子好度这除夕之夜。 容儿身受人家这种恩惠,痛心欲死。只是为博母亲的欢心,从腊月三十的这天一早,就提起精神来,把屋子收拾收拾,把邻家所送来的一切东西,叫母亲看看,为的是叫她久病的心情略微地舒展一下。可是石大娘这两日来,病势越发地严重了。不道她这种病,全是内伤忧郁劳累所酿成不治之病,任凭怎样危险,她还是那么清清楚楚,一切事情全知道,一切的情形也全都明白。看到儿子这种情形,知道他的心太劳苦了,明是身上痛苦万状,并且也感觉到恐怕大数已要临头,爱子之心太重,强自支持,把一切痛苦咬牙忍耐着,也想叫儿好好过这除夕之夜。 一天的情形很好,已到了晚间,这个老竹坡的小村中,在过年的时候,比较任何的村中全显得富庶快乐,家家户户全穿着新做的衣裳,儿童们三三两两地在街头放着爆竹,每一个门中时时从那墙头涌起了浓炯热气、酒肉的食香。更从门口可以闻到欢笑之声,远于户外,更有些个村民们聚在一起处弄一份锣鼓,敲打那太平的歌词。本来人们辛勤终年,赶上年成好,丰收下来,一家的妻子团聚,谷满仓,粮满囤。在这新年间,他们要尽情地快乐一番,补偿他们一年的劳苦。 这种一片欢腾之声,送人这石大娘的家中,这母子二人听到耳内,怎不痛心?但是娘儿两个怀着一样的心情,谁也不肯带出烦恼愁苦的颜色。到了晚间,容儿他也买了几双红烛点起来,把屋中烧了个炭盆暖着。看到母亲晚饭之后,精神十分好,脸上也有些红晕了,容儿想这准是观音大士的保佑,除夕一过,我娘就许好了。她老人家这样的病,若能挽救过来,我情愿长斋奉佛大谢神灵的保佑。可是他哪里知道,他母亲病到这种地步,漫说他已无力治疗,总然医药不断,就俱和绥复生,也无能为力了。终因他年岁小,没有经验,明是情形已到险恶地步,他还是痴心妄想。 在炭盆上温着一壶红茶,斟了一小碗,送到母亲面前,说道:“娘,你老这一天精神很好,比前几天可强多了,尤其这晚间你老的脸色上更显出滋润,年过了,娘的病,全随着旧年去掉,定能日见起色,从此就可以好了。” 石大娘看了看容儿,欲言又止,迟疑了半晌,咳了一声道:“但愿如你的话,只是恐怕未必能够好的了,傻儿子,不要糊涂,娘的病已入膏肓,你还指望我好么?除夕之夜,你高高兴兴服侍着我,我不忍向你说这话。可是好孩子,不要难过,娘此时要不对你说,恐怕我母子二人可真要抱恨终天了。” 容儿听了他母亲的话,十分伤心,想不到自己是看着母亲有好的希望,哪知道病势越发地危险了。遂凑到母亲的床前,拉着母亲的手悲声说道:“大除夕娘怎么说出这种不吉祥的话来?儿子看着今日你老的情形十分好,怎么娘反倒说不好呢?娘,现在觉着怎么样?别是过累了吧!” 这位石大娘作了个苦笑,向容儿道:“我现在正是盏油灯,灯尽油干之下,灯花一爆,灯火反要亮一下,也就是熄灭之时,这正是回光返照,不过刹那之间。只是我久病缠绵之人,虽则是大耗已临,因为我未了之事,我还能多在世上停留一刻,你不要难过,也不要悲痛,我母子未尽之缘,只有今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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