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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蓝大勇听了蓝三秀这些话,面目变色,愤声说道:“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还有脸和我说!我们是走江湖卖艺的,从来不懂得那些个礼节;可是这些事,却是绝不允许的。她是你的女人,你是她的丈夫,你这么不争气不能管她,你和我说有什么用,我一个做公爹的能说些什么?一句话说走了嘴,我就枉在江湖上闯了。你和她是夫妇,怎么打,怎么闹,没有人笑话。你怕她,不敢管,我看早晚我这条老命非送在你们手中不可!”

  说得蓝三秀红头涨脸,自己也觉得十分惭愧,怎么竟这么怕她?找爹爹诉苦,反挨了这么一顿申叱。蓝三秀不敢和爹爹再说下去,便愤愤而去。

  沙玉娇也是越闹越厉害了,虽则他们跑码头,走到哪里全是住店,在大家眼皮子下,也不容易闹出什么事来。可是有时候,沙玉娇和聂小峰一早就离开店房,不是往树林中,就是往山边去游玩。他们出去卖艺总是午后。蓝三秀对他们是注了意,一看不见他们两人,就紧追出去寻找。可是这种事哪里防备得了?有一次这两人,一个说上街买东西,一个说到山上去转悠,整整去了一上午,还未回来。蓝三秀遂向山边去找这个女人,赶到转上山坡,就听得一片笑语戏谑之声,这种声音听着太觉刺耳,蓝三秀怒冲冲地闯了过去。可两人坐在草地上,看着蓝三秀到来,毫不介意。蓝三秀带着怒,叫他们立时回店,因为时候已经不早了,吃过饭就得出去铺场子,这两人竟是跟随回到店中。

  这次蓝三秀实忍不下去了,和沙玉娇大闹起来,两人这次吵得很凶。蓝三秀把多日来听到看到的不满意事,全发泄出来,责备沙玉娇一个有丈夫的人,不应该这样和一个年轻的师弟随便地亲近。可是沙玉娇她对于这蓝三秀一句不让,说聂小峰是和她一起长大起来的,跟亲姐弟一样,你没抓到别的凭据,就这么信口诬蔑人,不成。两人越吵越厉害,竟动起手来,可是蓝三秀却是干吃亏,这个沙玉娇身手矫健,蓝三秀哪里打得着她,自己反被她摔了一下,这个蓝三秀也真个急了,竟抓起刀来拼命,可别人哪能真个叫他们动上家伙,蓝大勇一路呵斥,小翠、王虎拼命地劝,店中还有别的客人也在劝解,可是夫妇吵架,任凭嘴里说什么,大家作好作歹地一劝解,也就算揭过去了。

  聂小峰因为他们话中已经把自己牵连上,他立时就要走。沙婆子对夫妻俩吵架,始终作壁上观,不管也不劝。可是,此时聂小峰要走,这个沙婆子却动了怒,立时大闹起来,比沙玉娇更是无情无理,认为蓝三秀欺侮人,想把聂小峰挤走,如果这样谁也甭想活着,一块死,有谁算谁。这个沙婆子一发威,她的一身本领,蓝三秀、蓝大勇都见过,这个老婆子十分厉害,她这么蛮不讲理,真个动起手来,可就得出人命。蓝大勇只好作好作歹地把这位亲家劝住,又申斥了蓝三秀一顿,抚慰了一番聂小峰。老头子真是苦在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因为闹翻了实在惹不起他们。这个蓝大勇虽然把事情压下去了,聂小峰也留住了,可他自己却夹气伤寒,一头病倒。

  这种病不好治,他是心病。那个沙玉娇从这次吵架之后,也不肯出去做生意,一连在店中住了有十天的工夫,是干耗挑费。而且越发地不像话了,和这聂小峰凑在一处,他们说的话,旁人都没法听懂。蓝三秀虽则跟她是夫妇,但是沙玉娇究竟是什么地方人,她们说得含糊,始终不知道。常在江南各码头跑,对于南省各处的方言,蓝三秀也会些,可是这两个人近来聚在一处,说起话来,竟完全是四川的土语,这种话太不好懂了。

  蓝三秀干生气没办法,这么一班人完全不出去做生意,住店要店钱,人吃马喂,再耗下去,就要困住了,蓝三秀只好把眼泪流在肚子里,反劝着沙玉娇照旧出去做生意。可是蓝大勇这场病,却没个好了。他刚好一些,因为眼中看到可气的事,又反复了,弄得身体软弱异常。自己虽则挣扎着,愿意和他们一同出去,可也做不了什么了,索性每次上场子,就不叫他出去,留在店中。小翠心疼老父,但是她得出去跟着卖艺,只有暗地落泪,在没人的时候,拉着老父哭,问老爹爹有什么办法。

  蓝大勇只是摇头叹息,拉着小翠流泪,说道:“苦命的孩子,我们还有什么办法,这是我一片痴心找来的祸。我奔走江湖挨饿受苦,可是个铁铮铮的汉子。我只盼望着给你哥哥成家立业,有个好媳妇帮着,积蓄着多置几亩地回转沧州。这是我一时糊涂贪便宜,觉得像白捡一样得了这么个好儿媳,哪知道是这个凶淫刁恶的东西,这是受穷的命,受苦的命,这真是自取其祸。我现在不盼别的,只盼你这个嫂嫂能够扔下我们不要,我们也许还能活下去。只是你这个没出息的哥哥,叫我没有办法了,你不信,如真叫他和你嫂嫂散伙,他一定不肯。小翠,只苦了你年纪太小,我这个病恐怕不容易好了。”

  小翠究竟还是一个孩子,听到老父说这样绝望的话,只有痛哭。她也知道哥哥怕嫂嫂,管不了她。这个聂小峰尤其是万恶,嘴甜心苦,小翠只想和老爹爹躲开他们,宁可讨饭吃,也不和他们在一起,因为自己已经两次看见他们不做好事。蓝大勇赶忙地拦住小翠道:“苦命的孩子,你可千万留神,这种话不要出口了,你这个嫂嫂和这个亲家妈,我已经渐渐地看出,她们完全是绿林中的人物。你看只在这南几省来回转,我连着和他们说了好几次,往两广川陕转一遭,说什么他们也不肯去,可是她说得好一口四川话。他们过去的事诡秘异常,我们已经和她在一起好几年的工夫,想离开她,她能叫我们走么,没有法子,好好忍耐下去吧。”

  小翠还不敢尽在老爹身旁哭,赶紧拭了拭泪躲开。

  沙玉娇越闹越厉害了,有时就毫无顾忌地和聂小峰说笑打闹。蓝三秀也是和他们三天一吵,两天一闹。这时,他们到了钱塘地面,在这里待了不少日子,最后的几天,他们住在一个小客栈中,连续有官人到店中对他们检查盘问,问的情形很严厉。更有住店的客人不断地私下问小翠、王虎,盘问沙玉娇聂小峰身上的事。可是从这两个人口中问不出什么,他们所知道的也只是别人所能知道的。情实沙玉娇、聂小峰除去他两人那种苟且的行为之外,对于地方上没有什么犯法的事,所以这班人对于有人问时,却是很坦然地告诉他们。但是过了没有三天,本来在这里还要铺四五天场子,可是沙玉娇一定要起身,要奔江苏地面,赶镇江金山寺的庙会。

  这一班人遂起了身,离开钱塘。从动身后,沿途上沙玉娇竟不肯再做生意,只是紧着赶路。蓝三秀也猜不透她是什么心思,问她时只说金山寺那里能多挣钱,早早去了要占个好地方,可以捞摸一下,补补这些日来的亏空。不过沿途上,尽从小镇甸上走,躲着大城市的大码头。蓝大勇还是病体缠绵,仗着自己有牲口,他可以骑着牲口走。

  这天到了江苏境内,在一个和浙江交界的地方,是一个极小的镇甸,名叫杨林港。到这里时,天色已经不早,只有一个小店,并且是带住家的。这种地方,本来没有大拨的客人,到天黑之后,任什么没有,想买点东西全费事。蓝大勇一连走了这么几天路,虽是骑在牲口上,也是十分劳累,精神很不好,落了店之后,这里饮食也不方便。沙玉娇倒是和店家商量着,弄了一顿晚饭,大家饱餐一顿。蓝大勇是生长北方的人,沙玉娇这天对于他这个老公公似乎十分体贴,竟叫店家单独地给蓝大勇做了一碗汤面。他们租了三个房间,王虎和聂小峰住在一起,沙婆子、蓝三秀、沙玉娇住在一个屋,小翠跟老爹爹蓝大勇住在一个屋内。

  可是到了半夜,蓝大勇竟折腾起来,腹泻不止,一阵比一阵厉害,并且疼得浑身出了汗。这一闹大家全起来了,沙玉娇像是很着急地搓着手道:“这可怎么好。”

  问店家这镇甸上可有医生,店家摇头道:“这种小地方哪里有医生?老师傅好好地怎么泄起肚来?”

  沙玉娇告诉他们老师傅病已很久,这是晚饭吃的多些,求店家找些鲜姜红糖,好给他止泄。可是这种地方又哪里找这些东西?勉强找了一点姜冲了一碗红糖水,叫蓝大勇喝下去,简直是没有用,急得这班人全是束手无策。

  ▼三 父兄惨毙

  店家说十几里外,倒是有大镇甸,那里有治病的医生,但是黑夜里人家也不肯来,把个蓝三秀急得只是抓住头发转,小翠吓得直哭,聂小峰、王虎忙服侍蓝大勇。等到三更过后,蓝大勇眼看不行了。他病的日子久,仗着自己是个练武的,所以还能支持得住,此时这么一连几十次的腹泻,到后来简直是气息奄奄,连动也不能动了。最后大家看他实在不成了,只好把他搭上床去。

  蓝大勇肚腹一阵疼痛,两眼瞪得突出眼眶子,一班人全站在床前,小翠抓着爹爹的手只是哭,蓝三秀也是直流着泪。蓝大勇看了看面前的人,把头一仰,蓝三秀赶紧跳上床去,把爹爹扶住,不住地招呼道:“爹爹你别扔下我们,等天亮了,我们找医生救你。”

  蓝大勇突然哎呀一声,瞪着眼看了看蓝三秀,又看了看小翠,抬头又瞅瞅床前的沙玉娇、聂小峰,自己眼角竟是也流下泪来,却伸手指着伙计王虎,王虎赶紧地到了近前,把蓝大勇的手抓住道:“老师,你有什么话,你别着急,不要紧,泄几次肚是常有的事。”

  蓝大勇此时把王虎的手抓得很紧,咬着牙哼了一声,不住地喘着道:“王虎,你……你救我一家,哎呀!我怎么这么惨!”

  王虎见蓝大勇的情形,似乎有许多话说不出口来,他也看出老师傅不好了,只这半夜的工夫,脸上完全变了样,忙说道:“老师傅,别这么多想,没有一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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