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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陆宏疆到了上房的窗下,听了听这东间里有微弱的呻吟之声。跟着听得堂屋似有人低声说话,陆宏疆遂来到堂屋门首,屏息凝神细听,只听里面有两个女人在说着话。陆宏疆穴窗偷窥,只见烛影摇动,一切陈设堂皇富丽。

  那迎面八仙桌旁,坐着一个年约五旬左右的妇人,一脸的慈祥之气,只是满面含着愁苦之色。靠门站着一个女仆,正在向那主妇说着话。只听她说:“账房的何先生说,是这三位郎中一块儿拟的方子。据何先生说,还是才接来的这位祁先生的医道好,受过真传,祁家坞一带全称这老先生叫‘指下活人’。想是人家有把握,账房何先生教告诉太太,不用着急,别看病沉,只是被以前的先生们耽误了。老爷是伤寒,在刚一病时,如把风邪散出来,一副药就能好,哪能闹到这种地步呢?这位老先生说,赶早赶晚地把药吃下去;这副药吃下去,只要见了汗,不出别的毛病,三副药准好。倘若老先生的话应验了,老爷可得多躺几天,顶少得十天半月的才能下地。祁老先生既这么说了,别管他什么时候,给老爷把药煎好了,给吃下去吧。”

  这位主妇立刻点点头道:“我是恨不得老爷立刻就好了,省得阖家跟着坐不宁睡不安的。好吧,你赶紧把炭炉子点着,给老爷把药煎出来,好教他吃下去。到天亮,药力也就行动开了。”

  那女仆立刻答道:“炭炉子还没摆,在厨房里搁着哪。”

  这主妇说:“在这里煎药吧。”

  那名仆妇点了点头,往外就走。

  这时,陆宏疆赶紧来到暗隅,容她从厨房把一只炭炉子搬进了上房。自己才要再到堂屋那里察看,却听得西厢房里有人轻嗽了一声。跟着,那侍女秋云从屋中走出来,径奔上房。陆宏疆容她走进屋中,估量那种时候必没人出来,自己赶紧到了西厢房窗下。

  论江湖道上规矩,只要是真够闯江湖的朋友,最忌窥视人家深闺绣房。自己此时虽明知于理不合,好在存心不是怀什么恶念,是关心自己所留的字帖,要看这位冯小姐的情形。遂点破了窗孔。往里看时,只见里面原是那位小姐的卧房。迎着窗,摆着一架楠木床,床上坐的正是孝女冯小姐。这时把身上的血迹全收拾好了,愁眉苦脸的,拿着自己的那张字柬为难。陆宏疆稍微放了心,知道这位冯小姐对于这次自己的告密,已然相信。趁着那飞星子杜英未曾踏到这里边来,还要对于上房的举动再察看察看。

  陆宏疆遂撤身来到上房的门首,仍然侧身往里偷窥。只见侍女秋云正在往药锅子里一包一包地放药,那位老太太仍然在那里坐着,看着秋云把药兑好,把水也放好,药锅坐在炭炉子上。侍女秋云向这位太太说道:“太太,您看看老爷要是睡着,您也随便歇一会儿吧。”

  这位冯老太太道:“大小姐既是身上不爽快,你去服侍大小姐早早睡吧,这里有我和宋妈就行了。”

  秋云赔着笑脸道:“大小姐因为煎药是仔细的事,怕宋妈照看不到,才教我来给老爷煎药。小姐自己歇着了,太太不用惦念了。”

  秋云说到这,眼光向格扇这边一看,一怔神。陆宏疆疑心自己的行藏被她识破,方在一惊,预备撤身形;哪知室中的秋云说道:“太太,您听老爷醒了吧?”

  陆宏疆听出并非看见自己,仍然向纸孔里看时,只见这位太太慢吞吞地走向里面;秋云趁太太向里面迈步进去,忙从腰中掏出一个包儿来,慌慌张张,连撤下两块手帕来,才看出还有一层血迹全染透了的绢帕。秋云竟不再揭最末的这层了,连着绢帕扔到药锅子里,把两条手帕往腰里一掖,立刻把药锅子的盖儿盖好。陆宏疆这才知道,侍女秋云是被小姐派来,往药锅里搁那块臂肉。她把太太诓进里间,这才乘机把事办完,随走向连房的下间。

  陆宏疆才要移身,跟到连房的窗下,看看里面还有何人。身躯还没移动,屋中已有人说着话,向外走来。陆宏疆赶紧一纵身,蹿向那夹道黑暗之处。这时,从上房走出来的正是侍女秋云,奔了厢房。陆宏疆容她进了屋,自己赶紧地重贴到窗下那早点破的窗孔。往里看时,只见秋云正和冯小姐低声说着话,这位冯小姐却向秋云道:“我看这事别再迟延,我得找何先生商量一番,好歹得有个预备。”

  侍女秋云道:“倘若不是什么人诚心开玩笑,我这么冒失地声张起来,岂不教人笑话?”

  小姐冯慧敏道:“我看这事绝不会假了,没有人和我们开这种玩笑。少爷们早已睡下,还有什么人呢?”

  秋云也点点头道:“也说是呢,只是小姐这时还往前面去吗?明天早上再说吧。”

  冯小姐道:“我想这时清静,医生刚才送走,账房里一定没有别人,我教何先生也好拿定主意。明早不向太太说明了,怎么往前面去呢?”

  秋云道:“好吧,小姐快去快回来,我还得往上房去,别教太太疑心。我得把老爷的药煎好了,大概四更左右,也就可以收拾完了,小姐可别尽自耽搁。”

  这时,里面的话声一住,陆宏疆赶紧把身形隐起,这屋中的两人全出来了。陆宏疆心里一动,见这位小姐奔了前院,秋云却仍然进上房,两人一时全回不来。陆宏疆方才已听出,这小姐和秋云说话的情形,侍女秋云颇有些怀疑。这种情形,秋云从旁边再一说懈怠话,小姐再一含糊,就许把这场事耽误了。早在外面看好了,屋中临窗的案上有文房四宝。陆宏疆赶紧地闯进了屋中。现成的纸笔墨砚,提起写来,草草地又写了一张字柬。

  大意是:“双头蛇叶云抢掠尊府,势在必行。我感汝孝行,何忍积善之家惨遭横祸?故有二次警告,速谋应付之策;倘视同儿戏,明晚此时定要家财一空,血溅香闺,悔之晚矣!余有救汝之心,奈无除叶匪之力。余此次冒险泄机,此举深犯绿林大忌;宁冒杀身之险,救汝全家,实为目睹汝孝行可敬。倘轻视我言,自趋死路,我亦无能尽力!”

  这张字柬大致是这样。

  写完了,用一方端砚,把字柬压住,匆匆撤身出来,心头腾腾地跳个不住。自己所惧的就是飞星子杜英。他若此时闯来,不仅枉费心机,只怕大祸即在目前。遂赶紧出了冯小姐的闺房。本打算立刻退出内宅,仍然从来路退出去,蓦想起:“哎呀,不好,我走不得!倘我退出内宅,飞星子杜英从前面蹚过来,见这屋里无人,他若一起贪心,闯进屋去,想捞点珍宝走,那一来,这字柬非被他看见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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