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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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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云道:“我们同在饭车上和她见面的,我认得不认得,你自然明白,何用我说?” 诚夫道:“你既是不认得,为什么……?” 说到为什么这三个字,他突然地把话顿住,微笑着抽烟。子云红了脸道:“这实在是我荒唐,我把她当了一个规矩女人看待。” 说时,左手拿了烟斗,右手在头上轻轻地拍了两下,轻轻一顿脚道:“这件事,简直叫我不能向下想,我能向下想,非气死不可。这绝不能怪别人,全是我自己不好。” 说着,又把手在大腿上连连拍了几下。诚夫道:“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你后悔何益!现在所要问的,就是你对于这件事是不是愿意张扬出去?” 子云脸上的红色,是没有退下一点儿,却是更增加了一些苦恼的样子,勉强地微微一笑道:“我为什么要张扬呢,我很有面子吗?” 诚夫道:“你既是不肯张扬,就不能报告路警,怎么好去寻这个人?不寻到这个人,这一笔大款,由什么地方可以弄回来?” 子云被他驳着,是一点儿话也没有?口里衔了这烟管,静静地吸着。这时,似乎是火车走上一个岔道,震动得很厉害,将茶几上两个并放的茶杯震得互相撞击仓仓作响。子云把茶杯挪开来,免得那撞击声吵人。诚夫看他态度很自然的样子,便笑道:“你这种镇静的功夫,我真是佩服之至”子云笑道:“我不镇静怎么办?所有车上的人都睡觉了,我能够大叫大嚷,把这些人都吵醒来吗?而且钱跑到几百里路以外去了,我在火车上叫喊,有什么用?钱还可以飞了回来吗?” 诚夫笑道:“想是让你想通了,可是这绝不能想出一个办法来。依我的意见还是告诉车上的车守吧,可以让他打一个电报到苏州去。” 子云道:“关于这一层,我早就想到了,车站上的人只能管站内的事,站以外的人事,他如何管得着?电报打到苏州去,只是给苏州车站上的人说说笑话罢了。” 诚夫道:“这样也不妥,那样也不妥,十几万块钱一大批债券,就这样罢了不成?” 子云衔着烟斗,只管出神,随后放下了烟斗,环抱在胸前,望了车棚下的垂灯。诚夫把那支烟抽完了,又在烟筒子里取出一支烟来抽着,笑道:“看你这样子,好像有了什么主意了。我看你嘴角上,带着一点儿笑容了。” 子云忽然向上坐着,两手一拍大腿道:“我想起来了,她在三等车上,还有两个朋友。这二等车上的余太太,既是和她勾通一气的,若说这三等车上的人毫无嫌疑,似乎说不过去!我要到三等车上问问那两个人,你看怎么样?” 诚夫道:“这倒是可以打听打听的,不过在火车上遇到朋友,这也是极普通的事,若说这个人有了什么嫌疑,连遇到的朋友也有关系,这话似乎说不过去。” 子云道:“我也知道说不过去,但是我们先去探听探听他们的口气,然后再斟酌行事,也就不至于得罪人了。” 两个人只管说着,也忘了是什么时候,声音只管高大起来。 这时,就听到房门轻轻地敲了两下响,随着茶房送了一张名片进来。子云接过来看时,却是齐有明三个字。茶房见他愣着,便道:“这就是隔壁的齐大爷。他听到胡先生丢了钱了,他愿意过来谈谈。” 诚夫道:“好吧,请过来吧。” 只这一句,早有一个穿花线睡衣的人挤了进来。子云看时,正是隔壁屋子里那个牵狗青年。自己向来是讨厌他只管注意到系春身上,现在系春逃走了,这就回想到他那种注意,并不是绝无原因,这就站起来和他握了一握手。齐有明把两只手插在睡衣口袋里,把肩膀抬了两抬,扬了眉毛笑道:“胡先生,我很知道你,你不是孔有银行的经理吗?舍下和贵行有来往,家父是齐总长。” 子云哦了一声,又和他握了一握手,而且介绍诚夫和他谈话。三人对面坐下,有明向子云看看,微笑道:“当胡先生把这个娘们引到屋子里来的时候,我就很想向胡先生通知一声,可是事不干己,我又何必出来破坏她?料着她就是骗钱,也不过千儿八百的罢了。想不到她下这样大的手,一下子就要弄你一二十万。” 诚夫道:“这样说起来,齐先生很认得她吗?” 有明将两只脚叠起来,身子摇撼了几下,做出一个得意的样子,笑道:“这些妖魔鬼怪,哪里逃得了我这一副法眼!她是有名的女骗子,上她当的人,那就太多了!胡先生也很在交际场上走走的,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子云脸上,不免又变成了紫色,将一个食指缓缓地在脸上搔着,摇摇头道:“也是我太以忠厚待人了,她说她是一位世交家里的离婚儿媳,只管要我搭救她,我就相信她了。齐先生知道她姓什么吗?” 有明笑道;“若问到她姓什么?那恐怕只有她自己明白了。她不但姓名不明,就是她住在什么地方?她也始终地保守秘密,所以她骗了人之后,要去寻找她,那是很不容易的。就是事后寻着了她,你也没法子去追问她的赃款。” 诚夫道:“那为什么?” 齐有明向子云看看,又向诚夫微笑着。诚夫一时不曾领悟到,又问道:“她还能够和人拚命吗?” 有明抬了两抬肩膀,笑道:“社会上的事,牵涉到了男女问题,那总是有不可告人之隐的。你想,不是她行那苦肉计,就能够把别人的钱混到手上去吗?既是人家中了她的苦肉计,自己塞住了嘴,怎么还能和人家要钱呢?” 子云听到,心里更觉得难过,只管用手去摸着脸,嘴里不住地吸着气。诚夫道:“这样也觉不妥,那样也觉不妥,这件事就这样搁下去不成?” 有明也取了一支烟卷在手,两只脚架了,只管摇晃着两腿,微微地笑道:“若要想追出她骗去的钱来,非用枪把子对着她不可,她就是怕我。因为我不管那些,无论在什么地方遇着,我就给她嚷了出来,她有弊病在我手里,还敢和我闹吗?她果然要闹的话,我就叫人把她关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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