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张恨水 > 秋江 | 上页 下页 |
一二 |
|
忽听到水里有东西泼剌一声响。立刻向对过望去,只见一个人身穿绿色衣服,慢慢踱过长可一丈有余的板桥。那人手捧两片荷叶、两朵莲花,姿态十分潇洒。 那人上身披有头发,当然是尼姑。在这种清静地方,姿态还十分自然,这是谁呢?应该是妙常吧。 潘必正心里想着,情不自禁地就走上去要看一看。可是那个人在塘那边,自己在塘这边,等着潘必正跑到塘那边,人影全不见了。 潘必正想着,这庵里的地方,都是很清净的。这个人抛去了红尘,向这种地方来,可以说他的五官四肢,都完全是无为的。什么是无为,可以说五官四肢,都完全是不知不觉了。哎! 这时,进安进来了,给相公泡了一壶茶,还带上两个茶杯,含着笑容过来。 潘必正道:“姑奶奶叫你泡着茶来了?” 进安道:“是的。姑奶奶还亲自到厨房里去,指点厨房做菜我们吃呢。” 潘必正道:“你听到姑奶奶做什么菜?” 进安道:“无非是面筋、豆腐等类。这常年吃素,你,你吃不惯吧?”说着,看一看相公的颜色。 潘必正道:“不要胡说。我们在家里,不也就是常吃这些个菜吗?要说吃得惯,知道吗?” 进安只好说是,于是跟着走进了绿荫深处。一看这屋子倒是相当排场,便斟了一杯茶给相公喝。 潘必正端了一杯茶,斜坐在椅子上,只管出神。那端茶杯的手靠着椅靠。 进安道:“相公,你想什么呀?” 潘必正道:“你看,临安考试,没有终场,就害了这场病,多么扫兴,幸而姑母很好,留我在这里温习功课。要不然,又回家去,那是多么惭愧啊!” 进安道:“那就好生温课,等候下科吧!只是这庵里没有玩的地方,有点儿难受。” 潘必正道:“这话不作兴说。我有地方念书,还十分地清净,还讲究玩做什么?以后,千万不可乱说。” 进安说是。 潘必正又靠住椅子出神,自言自语地道:“不过地方实在太寂寞了,有二三良友,朝夕一碰头,温习功课,也有劲点儿。现在只有自己做老师,自己做学生了。” 进安不敢接话,不作声,走到一边去。 潘必正拿了一本书,坐在湘妃榻上看。但看了两行,就想到楼上观看风景,又想到那白纸上题的对联。心想,题这样句子,都要涂掉名字,姑母管人是管得太紧一点儿了。 潘必正想久了,把书抛在湘妃榻上,把双脚一顿道:“等有机会,我一定要问她个所以然,这联句很好,不用还罢了,为什么还把名字都涂了啊?” 因之又过一日,已吃过午饭,天气还热得很,就取了一把团扇,走到柳荫下去乘凉。这里有一块草皮,自己就坐了下去。下面就是草塘,看到有三四寸长的小鱼,约莫二三十条,围了一根蓬茎,在水里吃浮面撒落的苋菜。 这很有意思,拿了团扇,随手招了两招,只管尽看了下去,塘上有什么响动,都不知道。 忽然有人道:“相公观鱼,知鱼乐乎?” 抬头一看,却是妙常。她也反背了两手,看着自己,连忙站了起来,拱手道:“仙姑,也出来散散步?” 妙常道:“这个!到园中有点儿事。鱼很有趣吧。” 潘必正道:“的确有趣。这里的鱼,没有人钓或网打,得了食,大家抢着吃,她们的乐就在这里。” 妙常把手摘取一小支柳条,笑道:“这倒很知鱼乐。” 潘必正道:“我倒想起了一件事。昨天我上楼玩耍,看到一副对联,作得很好,可惜把下款涂了。下楼问起道全师傅,知道是仙姑作的。请问仙姑,为什么把下款涂了?” 妙常道:“哦!这副对联,相公也看见过的?至于涂了名字,道全没有同你说起什么原因吗?” 潘必正道:“她倒是说起过原因的,说是住持说你们不要说这样的话,我想……” 妙常道:“这就是了。” 潘必正道:“鄙人刚才看鱼,仙姑说我已知鱼之乐,现在金兵南下,人民也就逃难南奔,你那个雁,是指人说的,那也说,何妨呢,人就不应该知道雁的辛苦吗?” 妙常道:“那是当然可以的。不过……哪天有工夫,我再同你细说吧。” 但她虽然这样说了,可是她手上拿的柳枝,搓挪得粉碎,手上只剩光杆子了。 潘必正便想,好,就此为止,便道:“好的,改天再为细谈啊!” 妙常把一小支柳树,长枝编小枝,绕成两个小圈,犹未丢掉,用手拿着向外一推,就顺手给了潘必正。潘必正也就很客气地伸出右手去接着。妙常原是一心在想心事,没想到会交给人家一截树条,现在交出去了,一看,自己怎么交这样的东西给人哩,又不好取回,只好说:“再谈吧。”就很快地走开了。 |
梦远书城(my285.pro)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