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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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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道全这一去之后,都没有回信,倒是老尼为了潘必正,又请郎中来瞧过。并因潘必正懒得吃饭,也做了几项素菜,与他下饭。当然,这与他的病毫无效验的。 又过一天,在天气黄昏的时候,进安也不在屋中,便打开窗户,观看这日落树杪,秋林里有少数的黄叶,一片一片慢慢飞下,便想着秋天的景致,也很有意思。他正这样想着,忽然窗子外人影一闪。他以为是进安回来了,也没有理会。 过了一会儿,那人影又闪过来。这回看得久一点儿,那人影儿身穿淡黄的长衣,上面织有深绿色的竹叶。哎哟!这莫非是她来了吧? 这样猜疑,便伸头一望,正是妙常。只见她在竹林中漫步,这就禁不住喊道:“仙姑!” 妙常道:“相公这病可好了一点儿?” 潘必正道:“在仙姑未来以前,病一点儿不见好。仙姑来了以后,差不多全好了。” 妙常扶了一支竹枝,掉过了脸道:“这个,我倒未解。” 潘必正道:“仙姑老远地跑来,岂可不坐一会儿。等我来开门,请仙姑到屋里来。” 妙常道:“相公,你病了,还望保重。我推开门进来也就是了。”说着,她就推门进来。潘必正也不拖延,就出房门来到外边屋子里,正靠了椅子站定,打算前进。 妙常道:“潘相公还到哪里去?” 潘必正道:“还到哪里去?打算迎接仙姑啊。” 妙常道:“相公是一病人,不必客气。迎接二字,愧不敢当。只是……”掉过脸去一笑。 潘必正道:“仙姑请坐。” 妙常道:“相公请到屋子里去安息吧。我打算回去,相公的病,不能惊动。” 潘必正道:“仙姑刚进屋子,坐也未曾坐下,怎么说走的话噱!不要紧,我在这里坐下陪着。” 妙常听听屋外面,并无人声,仔细听听,远处也没有人说话,便从容地道:“相公只管进房去,小尼陪着进去就是。” 潘必正道:“仙姑陪我到房里去?不是假的。” 妙常道:“相公是一病人,何必骗你。” 潘必正道:“哦!是!” 他用脚探摸着地下,看看陈妙常。但妙常说话,倒没有变动,也移动脚步往里面走。潘必正走到床前,妙常也进了房内,就靠窗桌子站定。 潘必正道:“仙姑请坐。” 妙常道:“不必坐了。有两句话,应当说一说。你是个读书人,读书人不能不讲理。相公在此借屋读书,分明谋取上进。既是谋取上进,岂能对于年轻女子,做非分之想。况且妙常现投身佛门,佛门中人,对这男女之事,叫作凡心。请问,一个有凡心的女子,还能学佛吗?所以明知相公是个明理人,特意来说上一说。相公,我这意思,你懂吧?” 潘必正挨床站定,未曾坐下,听了她这番话,又是堂堂正正的,若是要驳,恐怕这庵里不能容留,于是答道:“哦!是的。”妙常想了一想,看潘必正低了头,垂着眼,倒像七八岁孩子在蒙馆里读书,受大学生欺负。于是偏过头来,脸对着窗外,笑了一笑。 良久,她忽然吃了一惊,见桌子角上,一个小瓷瓶子插了一小支柳枝,这柳枝头上,还编了两个小圈圈,因道:“这瓶子里供养着柳枝,不是我那天丢掉的吗?” 潘必正道:“不是丢掉的,是交给我的呀!” 妙常看了那柳枝,想起那天的事来,果然是交给他的,便道:“不问你是怎样得来的,我以为非扔了不可。” 她虽是这样说了,却没有动手。看她脸上,虽然望着小柳枝,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潘必正立刻站起来,伸手在瓶里拔起小柳枝,匆匆地向枕头底下一放,仍旧在床沿上坐着。 妙常看着,也不敢笑,像是没有看见一样,朝窗子外看了许久,才道:“潘相公,你没有到外面去散散步吗?” 潘必正道:“那天送仙姑去后,精神不振,就得了病,这几天只是在屋子里,没有散过步。” 妙常回过脸来,对他一看,还是从前的样子,很是拘谨,便道:“照进安所说,潘相公是少两位知己谈谈心,所以闷出病来,是吗?” 潘必正道:“是的。” 妙常道:“那么,我虽不能算潘相公知己,但潘相公所谈的话,我总路懂一二。我常过来谈谈,潘相公愿意吗?” 潘必正听到,立刻高兴起来,走过来一步道:“这话是真吗?那我的病好了。” 妙常退后一步,答道:“谈话有什么不可以。” 潘必正拍手道:“那太好了。” 妙常道:“你看,天色黄昏,不可久留,我现在要走了。” 说着,她就甩了袖子,走了出去。 潘必正不敢强留,送到绿荫深处匾下,妙常已经走到院子当中,竹子下面了。 潘必正道:“下次谈话,仙姑看是什么时候。” 妙常道:“这哪里有一定。” 潘必正道:“我看……” 妙常道:“下午为宜吧?但这也看各人有无事情为定。” 说着这话,园中有人来了,没有再作声,她就走进瓜蔓丛中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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