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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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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俘虏着一个天兵 一个人在积威压迫之下,忽然得着一个机会,把这腔愤怒痛苦发泄无余,精神自然是极端兴奋,比任何一种刺激都要猛烈。汪家父子,以至于那些受虐待的佃户,这时把曹家全家杀了又烧,高兴得连青天都可以飞腾上去。曹家人既是或逃或杀,干干净净了,更也不想到另有人出来报仇。不料身后喊声大作,回头看去,竟有上百壮丁各拿着兵器飞奔过来。黄执中究是一个内行,于是离开一群人找了一块地势较高的土坡上,汪家父子也就紧紧地跟了站着,那群人蜂拥到前面,也突然站定,大家倒好像有猛吃一惊的样子。首先一个,正是李立青,后面是团练公所的练勇。立青手里按着花枪,喘过一口气来,笑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老伯和四哥,都是熟人,这是什么意思?” 说着,昂头望了曹家屋顶的火焰腾空不断。孟刚拱拱手道:“这是我和曹家的私事,大丈夫在世,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老贤侄也要说我愚父子做得不错。” 立青道:“老伯的话虽然说得不错,但是我们两甲,已经办了团练,地方上就禁止有杀人放火这种事。曹家这火,大概是老伯放的,我们在公言公,看到有火,就要去救火。” 学正也就走向前笑道:“老三,你救火做什么?曹金发一家人,我们全杀光了。你把火扑灭了,曹家也没有人感谢你。” 立青瞪了眼向他身后看看那些佃户,一怔道:“什么?曹家人都让你们杀光了?” 学正冷笑了一声道:“有十个曹金发,也要把他杀光。” 立青道:“既是这样,这事情大了,我不敢做这个主,我回公所告诉给各位首事们,请他们大家拿一分主意。那我先要走了。” 学正跳下土坡来,伸手将立青拉住,笑道:“老贤弟,慢来!我有两句话问问你。” 立青便立定了脚,问是什么事。学正道:“不久前,你在舍下后门经过,我问过你的,也请求过你的,请你不要管我的事,这话你已经答应了,而且还当了好些人的面。” 立青道:“但是我不知道你老哥是干这样大惊天动地的事呀。” 学正道:“你这人精明透顶还有个不知道的吗?就算这次你不知道,还记得上次我在曹家磕头赔礼的时候,走到这路口上,埋了一块石头在树边田埂里头。那时,正碰着你,你还夸我是个好汉呢,有这件事没有?” 立青昂头想了一想笑道:“倒是有的!” 学正再不答话,走到树下田埂边,对那里注视了一下,然后伸手一阵乱掏,掏出一块砖石来,用手摸刷干净了尘土,看过一遍,用手一拍,笑道:“老弟,你看这上面我刻的字,我是久有此心了。” 说着,他把这块砖石就递到立青手上。立青看时,上面写道: 我定要今天报曹氏欺侮逼迫之仇。 旁边一行小字,刻着年月日和姓名,立青道:“虽然你早就立誓要报仇,并没有预定杀了他全家,还要放火。” 学正道:“这不怪我。你看帮着我的这群人,哪个不是曹金发的仇人?得了这个报仇的机会,他们自己也禁止不住他们自己。不过就是我自己,哼!我不杀他家两个人,我也不能放松。” 说着,昂头哈哈大笑。立青踌躇了一会子道:“既然如此,我越发不敢做主,只有去禀报公所。” 学正道:“老弟,你只管把队伍带了回去。果然公所要办我的罪,我们也不逃跑。不过我师弟有言在先,你自己是不会和我斗气。” 说着,他伸了手在立青肩上,连连地拍了两下。立青笑道:“这话也难说。不过你是有志气的人,这个好宝贝,你留着吧。” 说着,将那一块石砖,递回给了学正,将花枪一举,自带领着那班队伍走了。学正叉了两手,站在高坡上,望到这一队练勇遥遥而去,就淡笑了一声道:“李立青年纪轻轻知道什么?哼!这二三百个练勇,他就以为很厉害啦。” 当孟刚父子和立青说话时候,黄执中始终站在土坡上,斜了眼睛向他们看着,等立青带了队伍去后,就点了两点头,那意思好像是说,这并不坏。现在他接着学正的话道:“你倒不要看轻了这二三百人。只几天工夫的操练,就到了这种样了,李凤池是个人才。” 学正道:“难道二三百人,还能做出什么大事来吗?” 黄执中道:“你没听到说,天国在金田起义只几千人吗?” 汪孟刚见他突然说出天国两字,倒是一怔。黄执中道:“汪先生。你还呆什么?这里的县城,已经让天国军队占领,这里也就是天国的治下。堂哉皇哉说起天国来,这有什么要紧?没事了,我们回去,先喝三杯,然后我们一路上县去。” 学正举了砖石。跳了几下脚,大笑道:“这真是我们一世的指望。” 回头看那曹家屋头上的火焰已经慢慢地挫下,不是先前那样的汹涌。大概屋子里面,已经烧到九分九的情形了。孟刚道:“除了一家恶霸。这事总算是痛快。但是天下的恶霸正多,我们怎能够一个个都这样处置他一下。” 黄执中笑道:“你忙什么?大运到了,总有那么一天。” 大家说着笑着,抚动着兵器。摇摇摆摆地,同回汪家。他们回了家的同时,李立青也回到团练公所。见了首事们,他把刚才和汪家父子说的话重说了一遍。朱子清架着腿坐的,首先摇撼了身子道:“怨毒之于人甚矣哉!” 其余的首事们却都把眼光看到李凤池身上,看他怎样说。凤池背了两只手来回地走了几度,便笑道:“这件事,我也难于处置了。说到汪氏父子报仇,他们也曾受曹氏之害,几乎身家不保,现在痛快报答一下。照人情说,那是无可非议。然而杀人全家,还继之以放火,却是国法所不容,而况曹金老还是团练里一个首事。有人把我们团练的首事杀了,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管。可是我们又怎样去管法呢?除非我们用队伍去把他们捉了来。” 朱子清微微摇摆着头道:“在公言公,对这件事,吾无间焉。只是汪家父子。颇非易与,而况县城传说已破,我们是同舟共济之不遑啦。我再声明一句,我是和汪孟刚划地绝交的了,这并非阿私所好。” 李凤池依然背了手踱着步子,点点头道:“唯其是这样。” 大家对于这件事谈论了一阵子,并不能有什么决断,凤池就摆摆手道:“这事经小处说,究竟不碍我们大家的事。现在我要想法子证实一下,到底县城的情形如何,我们要做一个准备。说不定我们事业的成败就在今天晚上,只是总不能得着长毛实在的情形,我们准备也有些无从着手。” 他说着,可就手搔了头发,又现出踌躇的样子来。这时,又有两个打探的乡人,面红耳赤地喘着气走回公所来报告,说是余家井镇上,已经大家乱跑,再向前去,只有人向东走,没有人向西走。逢人都说前面去不得,长毛快到了。还有人说,长毛见人就砍,已经杀得人不少。越听说,越教人害怕,实在不敢向前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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