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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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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泄漏春光 这样一来,韩乐余父女和李守白上北京去,是成了定局了。小梅在这日下午,就开始检理东西。不料在这日晚上,城外忽然有枪响了起来,偶然夹着两三下炮声,噼噼啪啪枪声响了一夜,闹得大家不敢好睡。直到天亮,枪声方才休息。 韩氏父女急得不得了,不住在门外探望。所幸不多一会儿,李守白喘着气匆匆地就跑来了。大家一连串地问怎么样?他道:“我已打听清楚了,定国军有一旅人,开到城外十里堡接防的,和这里一营冲突起来了。这里高师长除把营人调进城来之外,已去电向冷巡阅请示。大概不会把问题扩大。只是城门关起来了,大家可走不了。” 韩乐余叹了一口气道:“那也没法,只好等着吧。” 李守白因情形紧张,也没有多坐,安慰了他们一阵,再向师部去探消息。这日因已关了城,城外并无共和军,倒没有了冲突。只是城里谣言,定国军要攻城,进城要大抢三天,吓得家家关门闭户,街上除了巡逻兵士,整条街不见一个人。 李守白一天向韩家跑几次,尽量安慰他们。又过一天,城门虽关,但隔夜并无枪声,空气又稍微和缓了一点。这日上午,李守白向韩家来,却遇到余乃胜换了便衣,在巷子里,因叫住他问道:“你还没有走吗?” 余乃胜叹了一口气道:“不用提,算我倒霉,在亲戚家住了两天,关在这里了,不知道哪天走得了。我急不过,要到街上来瞧瞧,真巧,就碰到了李先生。请到我亲戚那里去坐坐。” 李守白道:“我现有几个同行住在一处,他们正等着我回去有话说,改天再来吧。” 余乃胜道:“我和我姊关谈着,说你为人很好。我姊夫就说,见着你,非要你去谈谈不可,正要找你呢,遇见了怎好不请?” 李守白正踌躇着,街边小店里有人喊了出来道:“二哥,你这是怎么了,多大一会工夫,你出来了好几趟了。”那人是个大黑胖子,光了脊梁,一条蓝布大裤子,裤脚卷过了膝盖,露出两截浓毛腿,肩上搭了一条长的白布巾,手拿了巾头只管去揩额上的汗,右手拿着一柄裂开了缝的芭蕉扇,向余乃胜指点着。 余乃胜道:“老邓,你看,这就是我说的李先生。” 老邓听着,手捧了芭蕉扇向李守白连拱几下道:“难得的,请到小店喝杯茶去。” 李守白看他圆圆一张大黑脸,咧开一张阔嘴,见人只是笑嘻嘻的,看起来倒是个和气的人,便道:“现在正乱着,各人心绪都不安,我怎好到府上去打搅?” 老邓道:“请进来坐坐吧。我是土生土长的老百姓,没关系。”说着,就有上前挽留的意思。李守白看人家一番盛意,也不便违拗过甚,只得走了进去。原来这是一间挂面作坊,屋子中间放了一个大磨盘,绕了磨盘的一圈地皮,其光如镜,正是推磨子的牲口践踏的。靠墙一架丈来长的大筛柜,柜子上下和附近的墙,都有一层白色,也是柜子缝里飞腾出来的面粉,四处敷抹上了,所以一进这屋子,就有一股子麦香。向里边去,靠门放了一张矮桌子,两条矮凳,桌子上放了一卷蒿子香,两根旱烟袋。老邓让李守白坐下,在黄土墙窟窿里顺手掏出一个柚子皮树的烟叶来,笑道:“先生我这里没有好烟。”正说着,一个中年妇人,敞着胸襟,露出两个葫芦大的白乳,两手托了个黑胖小子,一根纱不挂,走了出来,乃至看到有客,哟了一声,就向后一缩。老邓皱了眉道:“怎么这样不在乎,真是笑话,快烧茶来喝吧。” 李守白看这妇人,倒是一片天真,心理也有些好笑,余乃胜拿了蒿子香点了火来,在旱烟袋口上装上了一半烟,两手捧着,送到李守白面前笑道:“李先生,你先抽一袋烟吧。” 李守白本来就不抽烟,看看这旱烟袋的一根竹竿子,都变成黄金色,这上面人的汗油,就可想而知,接还不敢接,连连点着头道:“你放下吧,我不会抽烟。” 老邓在一边就笑道:“你放下吧,那样油腻了的东西,人家讲卫生的人,可不敢抽。” 李守白觉得让人家碰了个钉子,倒有些不好意思,便搭讪着道:“你们这附近几县的人,都很喜欢抽旱烟,我在永平的时候,看到无老无少,都有这样一杆烟袋。” 老邓笑道:“这不过是图个便当,也不一定这几县人就喜欢抽烟。李先生到永平,住在哪里?” 李守白道:“住在孟家老店。” 老邓道:“住在孟家老店?” 说到这里,先前的那个妇人,这时提了一把瓦茶壶,捧了三个粗瓷茶杯,全放到矮桌上,她听到说李守白在永平孟家老店住过,就向老邓道:“小牛他爹,那不是咱们三舅爹家吗?” 老邓道:“姓孟的多着啦,怎么会就是三舅爹。”说着,便向李守白道:“她是孩子他妈,我们这二哥,就是永平人,他们外公姓孟。” 李守白听了他的话,想了一想,心里就明白了:这个妇人是他媳妇余氏,就是余乃胜的姐姐。所谓三舅爹,是余氏娘家的舅父。因笑道:“说起来,也许我们是亲戚,这个孟家老店,开在升官巷,店老板叫孟守城……” 余乃胜坐着一边,将大腿一拍道:“对了,那是我三舅爹,我那舅娘是个老实人,儿女全管不着。两个表哥,放了买卖不做,只在城里瞎混,听说都扛枪杆子了;表妹是个小精灵虫,去年我到永平去了一趟,长大成人了,越漂亮了。三舅爹两口子,现在就算守着这一个小姑娘……” 老邓道:“嘿!这个我全知道,你背哪本子烂观音经?”这才掉过脸向李守白问道:“李先生和他们沾什么亲呢?” 李守白笑了一笑,低声道:“我们是新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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