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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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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慢慢地将那张钞票,收到袋里去了。好像还有什么事,不大顺势的样子,又坐下来了,强笑道:“我真不好意思,和程先生一点关系没有,倒要程先生破费。” 志前笑道:“惟其是我在超然的地位,我才好帮点小忙。要不然,为图着什么,才掏出这点款子,那也太难了。” 浣花又是低头坐着。志前怕她还有什么要求,只好把敬客的烟卷,点了一支,很无聊地抽着。浣花缓缓地抬起头来,问道:“程先生在西安,大概还要耽搁一些时候吧?” 志前道:“却也说不定。” 浣花将手理着鬓发,微笑道:“你太太一定在家里很念你的。” 志前道:“我是常常出门的人,那倒也无所谓。” 浣花低了头将手抬起来,两面慢慢地翻着看,问道:“晚上程先生有客来吗?” 志前正色道:“杨小姐,我已经说了,我是干干净净帮你一点小忙,你不必多心。我也该出门去看朋友了。” 浣花红了脸站起来道:“那么,我实在多谢。” 说着,一鞠躬而去。她走出房门,还听到志前叹了一口气。至于他是哪一种叹息的意味,却不去管他。正一扭转身子,要向外走,忽然后面有很急的脚步声赶了前来,接着被人一把扯住了衣襟,回头看张介夫又换了一副笑嘻嘻的样子站在面前。他笑道:“我仔细想了一想,你要我帮忙,我一点也不答应,那好像太对不住你。” 说着把声音低了一低道:“你今天晚上十二点钟来,我送你一点小款子。” 浣花淡淡地笑道:“小款子?这小到什么程度呢?” 张介夫也笑道:“两三块钱,我也总要送你。” 浣花鼻子里哼笑道:“留着你买饭吃罢。” 说着一扭身子就走开了。张介夫呆站在这里,半天动不得。浣花哪里管他,自向外院走了去。自然也是高兴的回家。可是到了饭店门口,却见一位年轻的妇人,随着两件行李,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她一面走着一面操着南京腔笑道:“这里的房钱,倒也是不怎么贵,还抵不了在南京住小客栈的价钱呢。我就住下去三四个月也不要紧。” 在她说话的当中,那高跟鞋子得得作响,充满了她那分得意的情形。浣花这就想着,当年我到西安,何尝不是这样高兴,可是到现在,是把小西天当了火炕,很不容易得有明日的机会,总算可以跳了出去了。然而还有这样的人,愿意在这火炕里住上几个月呢。 她这样的自幸着走了,那个不幸的女子却是一直的送到了后院子里居住。张介夫发呆之后,本也抽身向屋子里走了去了。然而那高跟鞋的响声,却是最容易触动他的神经,就立刻回转身来相迎着。但是他看到这妇人面孔不熟,又是在后面跟着两捆行李,他就联想到必是蓝专员有关系的人,可不能胡乱的触犯了,因之板正了面孔,闪到一边去。那妇人道:“这里就是这几间屋子吗?” 她说着,露出一口南京腔来。介夫更是不敢胡来,料着所猜很对。正好在这时间,前面的账房,拿着一卷红纸进来,笑道:“张先生,你不是答应了和我们写欢迎标语吗?” 介夫将胸脯一挺道:“那是我义不容辞的,明天来的蓝专员,是我的亲戚。” 说到是我的亲戚这一句,那声音是非常地响亮。而且同时将眼睛向那女人偷着射了一下。果然的,这蓝专员三个字,送到那妇人耳朵里去。那妇人似乎也冲动了一下,只是介夫不便多看,也就引了那账房进屋子写标语去了。介夫对于这件事是特别的努力,早已就倒好了一碗墨汁,调和得不浓不淡。桌子是摆在屋子中间,将白纸铺着,大小笔发开了许多枝,架在桌沿边。地下堆了一大堆报纸,都是写上了大字的,墨汁淋漓。 账房笑道:“张先生真细心,事先还练习了许多呢。” 介夫将大拇指一伸,昂了头道:“我的字蓝专员一抬眼就认得的。我歇了两个月没有写大字,笔力有些退回去了,明天蓝专员到了,若是说起字是我写的,他见我的字写回去了,我一定要受申斥的。有道是不怕官,只怕管,谁让我的官比他小呢。” 那账房听他说出这种话来,更觉他和蓝专员有了密切的关系。于是伺候他写完了标语,立刻到前面店里去宣传,说是怪不得后院住的那位张先生,他要写标语欢迎蓝专员了,原来他就是蓝专员手下的属员呢,前天倒不该开了账单子和他要钱。不过账单子已经开过去,他还没有给钱,以后对他放松一点就是了。论到小西天这旅馆,是常住着高级官吏的,来一个阔一点的人,倒算不了什么,不过这次蓝专员来,似乎他自己就宣传了一阵,由南到北的报纸,都已登载过,西安本地的报,自然也是登载的。有知识的人,觉得这不过是二三等要人,并不十分注意。这账房先生,究竟对做官还是外行,经不得介夫一再的说,他是中央大员。平常来了中央大员,都住在省城唯一的华贵招待所,新城大楼。这次大员来,不住新城大楼要住旅馆,他也像包文正私访,要来查民间善恶的,倒是恭维一点的好。 账房又和东家商量,东家说:“做买卖人,和气生财。欢迎欢迎,也没有什么使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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