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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第十八回 戚党高攀逢迎斤小吏 雌威大作嘈杂恼夫人

  蓝专员在几个招待之下,自向特定的房间里去休息,张介夫随着欢迎人员,也不过是止于楼下那个大客厅里。虽是自己十分地把态度装得大方起来,无如这里的欢迎人员,他们都互相认识,只有自己孤零零地坐在一边。那些人,先前也以为他必是和专员有些关系的人物,后来看到他,也杂在大家一处,便觉他有些来历不明,都不免把眼睛向他看了去。他抽抽烟卷,喝喝茶,背了两手,在屋子里踱着几个来回。

  时间久了,这也就缓缓地现出窘状来了。不过他总极力地支持着,不肯将窘状完全露出,却绕了墙基走着,向墙上看那玻璃框子里装的画片。这时有人道,蓝先生说,不知道各位还在这里等着,所以径直地上楼去了。各个都有公事,不敢再耽误,都请回,一会儿,蓝先生去分头回拜。张介夫这时回头看得清,正是书记裘则诚。等他把话说完,也不管那些欢迎代表,要如何和他接洽,自己抢上前两步,点头又作揖,笑着叫道:“姐夫姐夫!刚才我在大门口欢迎专员,怎么没有看到你呢?”

  裘则诚穿了灰哔叽夹袍,套了青马褂,光净的面皮,微微地养了一抹上唇胡子,倒不失个官僚样儿。他见了张介夫,立刻在光净的面皮上,泛出了愁苦的样子,两道眉峰,差不多皱成一线。便道:“你怎么也到西安来了。”

  只说了这句话,他已经和各欢迎代表去说话,将介夫丢在一边。介夫并不忙,静随在则诚之后等则诚把代表们都送走了。就低声笑道:“我在此地,已经得了银行界朋友的帮助,可以在建设厅方面,找一个位置。”

  则诚是一面走路,一面和他说话的。听了这种话,才把脚站定,因道:“那就很好了。”

  介夫扛了肩膀笑道:“只是事情大小不能定,能在蓝专员这方面找一张八行,这就大妥了。你看,这墙上的标语,都是我做的。虽然,不过是几张纸,可是替蓝先生增了风光不少。”

  则诚这才留意到墙上的标语,看到标语下面,全落了张介夫的下款,便将脸色变着,重喝一声道:“你简直胡闹!”

  说着这话时,立定了脚,狠狠地向他瞪了一眼,连他乡遇故知,应该说得几句寒喧话,也一字没提竟自走了。介夫走到过路的穿堂中间,却是不免呆上了一呆,身后却有人叫道:“张先生,你今天实在是忙得很呵!”

  看时,却是自己所说帮忙的银行界人。

  于是满脸放下笑容来道:“刚才和我说话的,那是蓝专员的秘书长裘则诚,他是我的胞姐夫,同我像亲兄弟一样。惟其是如此,颇有点老大哥的排场,若是在家里,我是不受他这一套的。不过现在我要求他向蓝专员去找一封八行,这就没有法子,只好受他的指挥了。”

  贾多才道:“我听你说蓝专员和你是亲戚,现在怎么秘书长是你亲戚呢?”

  介夫红了脸道:“大概贾先生没有听清楚。我原来就说的秘书长是亲戚。”

  贾多才笑道:“无论怎么着,你也比我强,你看,我现在弄了两个甘肃逃难来的灾民,当了亲戚。”

  他们说着话,走近了贾多才的房门口,那位朱月英姑娘,也正自掀了一线门帘缝,要看看这迎接中央大员的热闹。听了贾多才这种话,又是当了许多人的面,心里委实不自在,立刻脸上惨白。所以她还是藏身在门帘子里的,不曾让贾多才看见。张介夫也是心肠别有所在,贾多才的话,不怎么留在心上。自己回到房里来,磨墨展纸,行书带草,写了一封信。又把自己昨晚恭楷写好的一封信,一齐用个大官封套着。

  他将茶房叫了来,正色道:“这次和蓝专员同来的裘秘书长,是我的亲戚,我这里有一封信,你给我送了去。”

  说着,将信交到茶房手上,同时拿了一张二十枚的铜子票,也给了他,笑道:“这算给你买一合烟卷抽。可是有一层,你把我这封信,必得交到裘秘书长手上。他为人是很谦逊,不愿人家叫他裘秘书长,只要人叫他书记。书记不大好听,你就称呼他袭先生好了。那个中央大员,他也不是要人称呼他先生吗?”

  茶房脸上,带了淡笑,将铜子票丢在桌上道:“我有烟卷抽,不要你的钱。”

  说着,拿了信向外走。张介夫追到外面来,叫道:“我这封信很要紧,你必定交给裘先生手上。”

  那茶房头也不回,拿了信只管向前走。介夫呆站在走廊下,很是后悔,心里想着,若是交给他一毛钱,他或者就高兴的,既然慷慨起来,就该慷慨到底,于今省下二三十枚铜子,这倒恐怕妨碍了自己的事情。正如此想着发呆呢,李士廉老远的由房里出来就向介夫深深地作了两个揖,笑道:“恭喜恭喜。”

  介夫正在想心事的时候,被他突然地恭喜着,却有些莫名其妙,睁了两只眼,只管向他望。李士廉笑道:“那位蓝专员来了,可以和你找着一个位置了,这岂不是一场喜事吗?”

  张介夫把愁闷的样子收起,强笑起来道:“其实,就是蓝专员不来,我的事情也可以发表。”

  李士廉笑道:“那究竟会两样吧?官场中一重势力,一重好处,你能得了大帽子戴着,那就很可以压制人。”

  介夫笑道:“大帽子是不敢说戴得起来。不过专员的秘书长是我至亲,他不能不帮我一点忙。”

  说着话时,那送信的茶房回来了。介夫迎上前问道:“你把信,送到秘书长那里去了吗?”

  茶房道:“送去了。”

  他淡淡地答复了三个字。介夫又笑道:“你看见他当面拆信来看吗?”

  茶房道:“看见的。他一拆开信,看到第一句他就笑了。”

  介夫向士廉笑着摆了几摆头,作出那得意的样子道:“亲戚们在故乡,好像没有什么稀奇,到了外乡,就十分亲热了。茶房,他笑了之后,又说了什么呢?”

  茶房向介夫看着笑笑,却不肯说。介夫道:“你怎么不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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