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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他说到这里,不肯把话再说切实,含糊其词地,慢慢就谈到政治问题上去,问道:“水督军这两天有函电给雨辰兄没有?”

  水督军和萧雨辰是把兄弟,一提到水督军,他就觉得脸上很有光彩。便叫着水督军的号道:“江东他是头脑很清楚的人,北京的事,他都托我给他照料。他两三天,总有一封电报给我。他那里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一定打一个电报给我,问问我怎么办。他很有儒将的态度,诗酒风流,闲雅得了不得。”

  说着笑了一笑,又道:“姨太太已经有六七个了。我和这老大哥一比,简直有天渊之别了。所以宇翁和我一提这事,我觉得就是三房家眷,能主持得法,倒也不要紧。”

  包宇尘想道:“绕了这一个大弯,还归到本题,这人真有些动心了。”

  便道:“唯其如此,所以我愿做这个月老。”

  萧雨辰口里衔着雪茄,嚼着动了几动,靠着椅子背坐着,不住地发出微笑。包宇尘又和他谈了一会儿,约定无论如何,明天上午准回他的信,便告辞出来,一直到北京旅舍,来会富优仕。富优仕正伏在桌上写字,好像起什么稿子,带写带涂带改。他这时左手用两个指头去扯嘴上的胡楂子,右手拿着笔不动,头微微地摆着,口里哼了不已,正在那里斟酌字眼呢。包宇尘在后面说道:“什么妙文,做得这样入神。”

  富优仕回头一看,是包宇尘,将笔搁下,连忙将稿子一覆,有字的在里,白纸朝外。笑着站起来道:“有人托我做一篇关于经济的文章,我做着试试。”

  包宇尘笑道:“不要是老哥的心得,一个条陈吧?”

  这话说中了富优仕的心病,脸上一红道:“就有条陈,也无处送呢。”

  包宇尘道:“其实呢,当局有几个注重人才主义的?用条陈来活动,那是很少效验的。只要得了诀窍,谋差事实在不费力。”

  富优仕见他这样说,好像言中有物,便道:“老哥说这话,一定有些凭据,请问有什么妙诀?”

  包宇尘道:“譬如说,现在有一个大佬,看中了一个人,要讨她去做姨太太。可是因为有些障碍,还不能办到。我们却把这个人,收拾得花枝招展,一汽车送了去。那时,请他帮一个忙,他肯不肯?”

  富优仕道:“那自然可以办到,还有什么问题呢?”

  包宇尘说到这里,便扯着富优仕的手,一同在一张睡榻上坐下。放低了声音,把萧雨辰爱翠凤想讨她的话,说了一遍。富优仕道:“无缘无故我送个姨太太给他,这如何措辞?而且送去,他不切实帮忙,你又奈他何?”

  包宇尘道:“你不是说:他和你交情很厚吗?”

  富优仕很踌躇地道:“我们是同乡,很厚的话,是指他没有上台而言。上了台,而且又是个红人,那么,又当别论了。”

  包宇尘道:“就是现在和你少来往,也不要紧。漫说你是他的老朋友,送他一个姨太太,他不会不要。你就是和他并没有交情,你送了过去,他也不会退回。”

  富优仕道:“但不知道老哥和他交情怎样?”

  包宇尘道:“你若愿办,这事我包你成功。”

  富优仕道:“我也知道,人呢,送去了不会不要。可是有两层困难,一层是翠凤的身价不知要多少?第二,人送去了,他不给我报酬怎么办?”

  包宇尘笑道:“呆话,他收了人,若不给你找事,岂不怕你揭穿出来?不过身价这事却很难说呢。”

  两个商量了半天,以为多绕弯子反不好,单刀直入,硬去找着翠凤的母亲,商量这件事。人家十六岁的女孩嫁给四十五岁的人做姨太太当然是不肯。他两个人不问三七二十一,前后磋商三天,拼命地出钱,开口就是五千,后来五百一加,五百一加,一直加到七千。钱上了六七千元,什么人也要有些动心了,何况唯利是图的老鸨。末了,她用手一拍道:“罢!二位老爷你出八千块钱,我就舍了这块肉,不吃这碗饭了。”

  富优仕闹到这步田地,欲罢不能,也就依允。当他这三天磋商之时,第二日中午,曾由包宇尘出面,请萧雨辰在广和居吃饭,也邀富优仕作陪。包宇尘却早已告诉了萧雨辰,说就是他可以指挥翠凤的母亲。萧雨辰道:“富优仕,哦,这人是谁,却记不起来。”

  包宇尘道:“什么?你不认识这人!”

  他本想说,他还和你的交情很厚呢。忽然一想,这话说不得,说出来了,萧雨辰岂不要疑惑他买空卖空。便笑道:“贵人多忘事,你会了面就认识了。”

  所以他就面请吃饭,以便二人见面。

  见面之时,二人还是不认识,还经过包宇尘一次介绍,才交谈起来。先是谈些客气的话,慢慢地说到社会情形。萧雨辰道:“北京的风俗,现在一天坏似一天,不像从前那样古朴了。”

  富优仕道:“是的,像什么新世界,游艺园,男女混杂,慢慢地跟着上海转了。”

  萧雨辰皱一皱眉道:“这简直说不得,什么男女交际公开,这些邪说,现在都成为什么学说,世风不古,这事怎样办?礼仪廉耻,国之四维,而今耻字不要,只有三维了。我想政治不良,那还是其次,第一我们要赶紧维持风化。”

  包宇尘道:“诚然!维持风化是顶要紧的。”

  大家喝着酒,越谈越高兴,包宇尘带着醉意说道:“这地方很沉静,和前面那边的饭馆,又是一种情形了。”

  富优仕笑道:“这样说,宇翁是喜欢热闹的。”

  包宇尘笑着对萧雨辰道:“怎么样?把翠凤叫了来?”

  萧雨辰笑道:“二三知己谈心,不要叫他们来闹。我们哀乐中年,对这些事,也很冷淡了。”

  富优仕道:“那倒也无妨,东山的丝竹,不是千古的风流佳话吗?逢场作戏,这何亏于盛业?说到翠凤,兄弟倒也倾倒的。”

  包宇尘见是机会了,便对富优仕道:“萧总裁很喜欢她呢,我很劝萧总裁收着做如夫人。”

  富优仕道:“好极,我来做一个现成的媒人。”

  萧雨辰听了这话,微微一笑,端起杯子来,连喝了两杯酒。这虽没说什么话,已不啻暗示承认了。

  所以到了第三天,富优仕拼着出大价钱,硬把翠凤买下来了。这天下午,包宇尘坐了马车,就到萧雨辰家里去报信。一见面就拱手不迭地说道:“恭喜!恭喜!一切都办妥了,只要择定吉日良辰,就做新郎了。”

  萧雨辰笑得嘴阔了一寸多,一时收不拢来,问道:“居然答应了吗?”

  包宇尘道:“这话真也难说进去,整说了两天两晚,才算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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