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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第十七章 钱与爱

  当王大姐已经把段天得看出来以后,秀儿已是藏到家里去。他到了面前,王大姐向他点了一个头。段天得倒不好不理,向她面前走来。王大姐竟是像做了什么亏心事,怕人看到一样,扭转身子,就向大门里跑。段天得对胡同两头看看,并没有什么可注意的事,也很快地追了进来。王大姐站在北屋廊檐下,看到了他,就低了声音道:“段先生,你幸而是迟来一脚,早来了,出了娄子了。”

  段天得道:“有什么事?”

  说着这话,又回转头,四面看了一看。王大姐道:“刚才有两个查户口的警察,只管在这里盘问,他说,你们这儿,常有一个穿西服的人进进出出,那是谁?你想,我们怎能说什么,只好说是没有这回事。”

  段天得站在院子中心,却不免呆了一呆,回头四处张望着,也不见得有什么动静,微笑道:“你别吓唬我。”

  王大姐道:“段先生比我们聪明得多吧?你想,我们这人家,又说不上干什么的,再加着有年轻的人进进出出,警察看到,有个不注意的吗?”

  段天得将两手反背在身后,在院子里踱来踱去的,有了几次,就突然地向王大姐道:“这我倒要问问你,学校里,最近有什么人由这里经过吗?”

  王大姐道:“怎么没有,常见的。”

  段天得道:“这门口也是一条热闹的胡同,常常有人经过,这也算不了什么。”

  王大姐道:“若是光在门口经过,那自然算不了什么,可是他们是到家里来调查的。”

  段天得道:“这是你骗我的话,漫说你们在学校里工作的,他们管不了。就是我们当学生的,他也只能在学校里管我们,出了学校门,那是私人行动,他们管得着吗?”

  王大姐道:“他们并不是来明察,有什么法子拦阻他们。比如那马先生,他就到这里来找过我们的。本来有什么事,我们这儿有电话,学校里打个电话来就得啦。现在他亲自来找,这就有缘故。”

  段天得听了这话,把一只手托了腮,将一脚点着地,很是踌躇了一会子。看看王大姐老站在屋檐下,并没有向屋里让去的意思,自己不便硬闯了进行,于是站在院子里,对王大姐望着道:“对过李秀儿,没上你这儿来吗?”

  王大姐道:“你这人说话,就是这样两面倒。当着人家的面,密斯李长,密斯李短,这会子彼此没见着,你就连名带姓,一块儿同人家叫了出来。”

  说着,将嘴撇了一下。段天得昂着头向天上看着,淡淡地笑道:“无论什么人,总是以不恭维不巴结为是。你越是抬举了她,她越是瞧你不起,好吧,咱们瞧着办吧。”

  他说完了这话,抬起腿就向外面走了去。王大姐受了秀儿之托,这样拦阻段天得一下,也并没有什么更深的用意,以为他虽不爱听,也不能算自己直接得罪了他。这时他昂头大笑地走了出去,那些话又全都是牢骚之极的言语。倒觉得为秀儿惹了祸,自己不便追到外面去叫他,只好把这话搁在心里,打算明日到学校里去,有机会和他说话,再去向他解释。好在自己同段天得向来没有交情,纵然得罪了他,也不要紧。

  可是秀儿对这事又不放心了,当屋子里亮着煤油灯的时候,她敲着大门进来,在屋子里听着,是徐秀文将她拉着谈话去了。很久很久,她在外面叫着大姐、二姐。王大姐不便装马虎,只好向徐家走来。只见她和秀文两个人并肩坐在那假的沙发椅上,彼此还互挽了一只手。一盒火柴,压着一包小长城烟卷,放在桌子角上,地面上扔了不少的半截烟卷,在烟头上还有一截红的胭脂印。于是就向她二人望着道:“你们聊天的时候真不短,还抽了这么些个烟头子呢。”

  秀儿伸出一只手,把她也向下拉着。王大姐刚坐下去,就站了起来,笑道:“来不得,来不得,那垫着这椅子的砖头,已经活动了。咱们三个人一坐,这椅子会变成一条龙,飞腾起来的。”

  秀文斜乜了她一眼,笑道:“干吗呀,老笑我们这张假沙发椅子,总有一天,我发了财,买一张真的。”

  秀儿道:“你还想发财吗?我倒要问问,你凭着什么本领去发财。”

  秀文笑道:“做大姑娘,有什么法子发财,只有像你一样,有小段这么样一个人来捧,那就快发财了。”

  秀儿红着脸,啐了一声。秀文笑道:“你啐什么?女人不都是靠着找一个好主儿,才有一辈子饭吃吗?所以一个女人,到了十二三岁的时候,不用得算命,就可以知道她这一辈子能不能发财。”

  王大姐扶了桌子角坐下,向她问道:“那为着什么?”

  秀文将腿架起来,两手抱着一个膝盖,将脸一偏道:“那还有什么,就为的是脸子。脸子好的人,那就是一张发财票。我们不行,就为的是长他妈这一身肉。”

  王大姐笑道:“哟!你吃醋了。你是要同谁吃这一分醋呢?”

  说着这话,就伸手过来,在秀文的脸腮上,轻轻地撅了一把,又笑道:“小王不是也很喜欢你吗?你还发什么牢骚?”

  秀文鼻子里哼了一声,将身子一扭道:“没有那样说话的。”

  秀儿笑道:“把王大姐找了来,原是有话同她说,你又在这里面打岔。”

  秀文道:“你说是谁打岔吧。她尽同人家闹。”

  王大姐笑道:“你不用说,我也明白,不就是为了小段的事吗?他来的时候,我把话吓唬着他,说是巡警常到这儿来调查的。他就开骂起来,说是咱们不受抬举。你说,他是抬举咱们吗?”

  秀文道:“你在艺术学校里的日子比我多,小段为人,你应该比我知道些。你想,小段可是好惹的。校长见他都麻头皮子,校务会议有好几次想开除他,也没有开除。我刚才还同秀姐说,他只管送这样送那样,就收下吧,又不是讹他的。不收他的,倒反是得罪了他,那又何苦呢?再说到他那个人,……”

  说到这里,她把那个小圆胖的脸儿,笑着簇涌起两圈红晕来,眼睛眯成了一条黑缝,低声些道:“他脸子长得也不错吧?”

  王大姐微笑道:“就是,眼睛差点儿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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