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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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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天得道:“我今天,不光是同三爷喝酒,还有一件事,要同三爷商量商量。” 三胜道:“什么事?” 说着,瞪了两眼望他。段天得笑道:“没什么要紧的事,咱们带喝带谈吧。” 三胜笑道:“我可多日不喝早酒了。” 段天得笑道:“没有那话,喝酒的人,高兴起来就喝,没什么早酒晚酒的分别。” 三胜道:“高起兴来就喝,这句话是吃酒的人说的话。至于说没有早酒晚酒之分,老兄弟,你还差着一点儿劲儿。早酒醉人,比晚酒可来得容易多了。兄弟,不信,将来你喝着试试瞧。” 秀儿在一边偷眼看着,觉得父亲已是完全消了气了,就揉着眼睛缓缓地走过来道:“我可以笼炉子烧水了吗?” 三胜笑道:“你倒比我还记得长,我说完了,你还没有说完呢。” 秀儿噘了嘴,没甚言语,自做事去了。 段天得今天却是特别话多,由八点钟谈到十点钟,两个人已是透开了荷叶包,将碟子盛着,开了坛子,先舀起一斤酒来,用壶烫热了,隔了桌面对喝。秀儿也得了许可,向学校工作去了。段天得等三胜酒喝得有六七成了,便笑道:“三爷,您不用愁啦。您有这样一个姑娘,比有一位令郎还强。” 三胜端起杯子来,把大半杯酒,刷的一声,喝了一个干净。然后放下酒杯子,把手按了一按,笑道:“总算她救了我一把。可是她终究是别人家的人啦。她能养活我一辈子吗?” 段天得道:“这是您没有想透。您就是这么一位姑娘,在家同出门子,有什么分别。回头招一位好姑爷,不许你住大房子,不许你坐汽车吗?” 三胜哈哈一笑道:“那怎么办得到?人家自己都不做这样一个梦呀。” 段天得一手按了筷子头,一手按了自己的大腿,把身子向前挺了一挺,问道:“人家是谁?姑娘已经有了人家了吗?” 三胜沉吟着道:“倒是有一位姓万的,托我的朋友,在这儿提着。” 段天得哦了一声,端起杯子来,微微喝了一口酒,然后又放下杯子来,举了筷子夹菜,很不在意地问道:“那准是一位卖艺的吧?” 三胜道:“不!是个摆书摊子的。挣钱不怎么多,靠着他为人老实,将来一碗饭总是有得吃的。” 段天得情不自禁地唉了一声,道:“三爷,你这算盘,可就打错了。你姑娘自己现在就可以挣个三十四十一月,就算将来减少些,二十来块钱儿,总是有的吧。若是让她出了门子以后,还不如现在,那不让她心里难受吗?凭你姑娘那分聪明,要找一位好姑爷,实在不费力。你若不相信,这小小事儿,包在我身上,我可以承担。” 说着,将胸口连连拍了几下。三胜随便地笑道:“那敢情好!” 段天得道:“我并不是同你开玩笑,我说的是真话。” 三胜回转身去,将墙上挂的那鬼打架的假人儿扯了一扯,然后皱了眉道:“你瞧,我是干这玩意儿的,稍微好一点儿的人,哪里肯和我们结亲呢?” 段天得道:“这话不能那样说,不用向远处说吧。比如说,不敢说怎么有身份,饭总是有一碗吃的。可是我就不分什么富贵贫贱,很愿同你交朋友。” 三胜笑道:“段先生,不是我当面恭维你,像你这样的人,可是不易得呵!” 段天得道:“那有什么不易,不过您没有遇着罢了。有了我这样肯和您交朋友的人,自然也就有愿和您结亲的人。您假如能信我的话,您就把万家辞断,我准同你姑娘做一位红媒。你觉得我这话要是突然一点儿,那你等姑娘回来,仔细问问她。” 他一面说着,一面只管把脸皮红起来。三胜这倒不由得把眼光向他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姑娘的亲事与他什么相干,要他这样的上劲,便端起杯子来,慢慢儿地呷了两口,缓缓地放下杯子来,笑道:“你这番热心,我总记着。” 段天得微微笑道:“不光是记着的事。” 他说着自己也就端起一杯酒来喝了,将眼光由杯子沿上,向三胜瞟了过来。三胜这老头子,也是久经世故的人,看到段天得那番兴奋的样子,心里早是奇怪,因淡淡地笑道:“你那好话,我总记着。” 段天得道:“三爷,像你这老班一辈的人,对于现在青年人,那种婚姻制度,是不会满意的。其实这没有什么,经历惯了,就当着很平常的事了。” 三胜对于他的话,却不十分明白,手摸了酒壶,先向杯子里,满上一杯,右手还扶着酒壶呢,左手可就端起杯子来,唧咕喝了一口,喝完了,跟着又满上一杯。段天得看不出他是什么意思,就改谈闲话。由高粱可以酿酒,说到了种地。 段天得道:“俗语说得好,隔行如隔山,那是一点儿不错,别瞧端起书本子来,什么全知道。可是种地这件事,我就上尽了当。阜成门外八卦屯附近,我有一顷多地,包给人家种,老收不着什么粮食。你路上若是有人要买地的话,请你给我做个中人,我把那地卖了。” 三胜手按了桌子,把脖子向前一伸,瞪了眼道:“段先生,你干吗做这种傻事?银钱埋在土里,比什么法子保险也妥当。” 段天得道:“也有些人劝我别卖,可是我又找不着一个的老实人同我去种地。其实我家也不指着收粮食过活。只是同我种地的人那份冤枉气,我就不愿受。” 三胜瞪起来的两只眼,依然未曾复原,问道:“这是个大笑话了。难道做地主的,还怕种地的吗?我做了一辈子的梦,没别的,就是想在城外,弄几亩地种种。到城里又不远,闲着一点儿的时候,就可以到城里来遛遛。可惜我出不起租钱,要不,我就把你的地租过来种。像咱们这样说得来,彼此一定相处得很好。” 段天得道:“三爷,您真愿意下乡种地吗?” 三胜将一只手指了屋顶道:“天爷在头上,我有一个字撒谎,七孔流血而亡。” 段天得将桌子一拍道:“那好极了。咱们一定合作。只要你肯给我种地,每年该给我多少粮食,您给我多少粮食,我半个字儿不言语,您出力气就得了,我不用你出一大枚地租。” 三胜咧开嘴只管笑,收不拢来。段天得道:“哪天礼拜没事,咱们出城去瞧瞧。” 三胜左手握住了酒杯,好像是很出力,右手放在桌沿上,竖了巴掌,向他摇上两摇道:“那些地方我最熟,全是好地,不用瞧,可是有一层,你说借给我种庄稼,不用出租钱,可是你要辞退现在的佃户,你不用拿钱出来退租吗?这可是一笔垫款呵。数目大概还不会怎样少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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