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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四 章奏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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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知制诰状〔嘉祐七年三月十四日上〕 右,臣近蒙中书召试制诰,窃闻圣恩已除臣本官知制诰,续又令兼侍讲。数日之间,宠命相继,在人为荣,于臣甚惧。窃以二职,文士之高选,儒林之极致,古之英隽,尚或难兼,况于微臣,愚陋无比。一身二任,力所不堪,岂敢冒居,以取颠覆?闻之震恐,瞀愤失据。 臣自少及长,章句之学,粗尝从师,至于文辞,实为鄙野。向者辞免修《起居注》,非谓不能记录言动,正恐循次而进,典掌诰命,取嗤四方,为国大辱。是以披心自归,至于四五,诚悫不著,不蒙开允。虽黾勉就职,而夙夜惶惧,未尝少安。近者被召之日,再欲具此奏陈,又以比来朝廷擢用数人,虽辞避恳至,未尝得请,而或者不谅其心,以为采名,恐复虚发,如前所为,是以踌躇彷徨,不免赴试。除命既降,强颜忍耻,亦欲就职,以俟疵咎布彰,自当退黜。今者窃闻天章阁侍讲吕公著与臣同时被召,公著辞让不至,朝廷已除公著天章阁待制兼侍讲。臣乃始自悔恨,辄以愚心妄意朝廷,当伏重诛。臣虽无知,若使廉让有耻者弃置不收,贪冒苟得者进受华显,不惟亏圣朝风化,亦使微臣受四海之责,将不得单毙其死。所有除知制诰敕告,臣未敢祗受,乞更择文学兼茂与职业相称之人以代臣,庶几克叶远近之望,宽愚臣之罪。其侍讲恩命,臣更不敢辞。 ▼辞知制诰第二状 右,臣今月十四日曾有奏陈,以知制诰之职非臣所堪,乞更择人,未蒙允许。臣夙夜惶恐,不知所措。臣与吕公著同时召试,公著固辞得请,而臣独就职,是公著廉让而臣无愧耻也。臣虽甚愚,诚不忍以身居下流,蒙受众恶,为世污泽,虽获美官,将何荣之有?且公著沈厚渊懿,士林推服,文学行能,非臣之比,名位宠禄,臣安敢先之? 昔施氏卜宰,皇句须吉。施氏之宰有百室之邑,与皇句须邑,使为宰,以让鲍国而致邑焉。施孝叔曰:“子实吉。”对曰:“能与忠良,吉孰大焉?”少室周为赵简子之右,闻牛谈有力,请与之戏,弗胜,致右焉,简子许之。臣今自知不材,请释美官以授能者。虽不足比迹大贤,庶几得从皇句须、少室周之后,其荣多矣。伏望朝廷察其区区,特赐矜许。其除知制诰敕告,臣不敢祗受,乞授公著,或别择人,不胜大幸。 ▼辞知制诰第三状 右,臣今月十四日、十七日两曾上奏辞免知制诰,乞更择人,未蒙开许。臣闻明主商德而序位,忠臣量能而受职,是以分不乱于上,能不穷于下,治辩之要,莫尚于斯。臣自知文字恶陋,又不敏速,若除拜稍多,诏令填委,必阁笔拱手,不能供给。纵复牵合,鄙拙尤甚,暴之四远,为人指笑,又贻圣朝愧耻,谓之乏贤。故为公家之谋,则莫若用其所长;营一身之私,则莫若避其所短。夕寐晨兴,虑之已熟,始敢披陈,干浼天听,剖肝沥胆,莫非恳到。自修注以来,前后非一,而昭昭之诚,无由上达,屡触报闻,不蒙省察。 或者谓臣修《起居注》自应知制诰,与吕公著不同,公著当辞,臣则当受。凡自修注知制诰者,非有祖宗法令著于方册,特近岁相承之例耳。祖宗之时,但取庶官之中有辞藻者即知制诰,不必皆以修注为之。其修注或改他官,不必皆知制诰也。夫以资塗用人,不问能否,比例从事,不顾是非,此最国家之弊法,所宜革正者也。又谓臣就试已毕,不当复辞。臣就试之日,以为公著辞未必免,臣试未必中,是以不辞。今公著获免,而臣忝恩命,则今日辞之,亦未为晩也。且过而能改,犹愈于迷而不复;见贤思齐,犹愈于受爵不让。况臣修注之初,已尝辞免,至于四五,而朝廷不允。伏望圣慈特赐哀察,使臣服勤他役,惟力是视。其知制诰敕告,臣不敢祗受,乞更赐择人。 ▼辞知制诰第四状 右,臣昨三次上奏,辞免知制诰,乞更择人。奉圣旨,令依累降指挥,不许辞让,便受告敕。臣向者承乏谏官,首曾上言,以为致治之道,任官最急,人之材性,各有所宜。虽以稷契皋夔之贤,皆守一官,终身不易。况今群臣固非其比,当度材而授任,量能而试职,奏牍具存,事可案验。今臣自知文辞鄙野,不足以充知制诰之职。若止以修起居注资塗相值,循例序进,恬而有之,曾不愧畏。是臣但能讥评他人,旷官窃位,而受爵不让,至于已斯亡。此乃欺罔天听,静言庸违,当伏共兠之诛,以清唐虞之治。臣虽甚愚,决不敢为。伏望圣慈察臣前后所奏,特赐允从。其知制诰乞别赐择人,所有敕告,不敢祗受。 ▼辞知制诰第五状 右,臣先曾四次上奏,乞免知制诰,别赐择人。奉圣旨,依累降指挥,不许辞让,令便受告敕。臣幼尝涉学,粗知臧否,岂敢以谲诈之心上欺君父?顾人之材分,各有所宜,若贪荣冒居,使职业废坠,则探囊胠箧,乃窃盗之微者,皆不足诛也。臣虽小人,实不敢为。是以向者不辞于召试之初,而辞于吕公著免试之后,诚欲果于得请,不为虚发故也。今若因循苟且,复往就职,则臣进退之迹,自可猜惑,况于世人,谁不讥笑?如是,则臣出入禁闼,何心自安?陪接搢绅,何施面目?顾视僮仆,何以为容?是以违犯天威,不敢避死,决求自免。而诏命愈坚,终未置舍。臣诚愚懵,不识所谓,意者朝廷以臣所言皆为矫伪,不足听察邪?若使臣言岀于矫伪,当正典刑,以警奸回。若出于至诚,当从其所请,使上无旷官,下无窃位。奈何前后奏章上者,直加屏弃,不复省察?区区之志,何以自明? 若以近例,修起居注者必知制诰,不可改易,则臣窃观先朝以来,修起居注,不因罪累谴黜及亲嫌相避而去为他官者,刘骘知卫〔一本作“衡。”〕州,潘慎修迁考功郎中,许衮判吏部南曹,刘烨改工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丘雍充淮南都大制置发运使,徐奭充两浙转运使,蔡齐改礼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郑向充两浙转运〔一本有“副”字。〕使,高餗罢守本官,陈诂充三司户部副使,叶清臣充两浙转运〔一本有“副”字。〕使,赵概充天章阁待制,杨察充江南转运使,蔡襄知福州。以是观之,虽近例亦不尽知制诰也。臣今悃款迫切,无以复加,伏望圣慈特赐哀察。若使臣得遂其志,是去罪辱而就显荣,虽日迁十官,未足方其幸也。所有知制诰敕告,臣必不敢祗受,乞别赐择人。 ▼辞知制诰第六状 右,臣先曾五次上奏,乞免知制诰,别赐择人。奉圣旨,令臣依累降指挥,不许辞让,便受告敕者。臣闻晋王述每受职,不为虚让,其有所辞,必于不受。及迁尚书令,其子坦之谏,以为故事应让。述曰:“汝谓我不堪邪?”坦之曰:“非也,但克让自美事耳。”述曰:“既云堪,何为复让?”臣窃重述知为人臣陈力就列之体,心常慕之。臣自胜冠以来,投牒应举,入朝求仕,岂偃蹇山林,不求闻达之人邪?顾力有所不任,则不敢盗国家禄位,恐职事废阙,陷于刑辟耳。故自度材分可以策励,虽高位不敢辞;不可强勉,虽小官不敢受。向者蒙圣恩除馆职、谏官、侍讲,皆不敢以一言饰让。盖以馆职掌比校文字,谏官掌规正得失,侍讲掌讲解经术,皆不专以文辞为职故也。 今臣自修《起居注》以来,前后辞免章十余上,止为文辞鄙恶,不堪典诰命而已,终未蒙朝廷赐察。是以奏牍颇多,喋喋不已,烦为时人所怪。其爱臣者,以为让荣利;恶臣者,以为饰虚诈。要之,二者皆未得臣之心。夫有诸中而辞诸外,然后谓之让。若臣者,无诸中而不敢为者也,安得谓之让哉?譬如使羸夫负百钧之重,而予之千金,羸夫必辞,非不欲金也,力不任故也。夫饰者,内欲之而外不取,将以有求也。今臣不就美官,屡违诏命,上怒下怪,将抵罪诛,尚何求哉?且苟能其官,而固让不止,则是朝廷百官皆无人可为,非天下之通法也。臣故谓如王述,能则为之,不能则止,为得其宜。臣虽才非古人,愿附王述之志。若始者可受,则不若勿辞;亦既辞之,则不可复受。伏望圣慈特加矜察,其知制诰敕告,臣必不敢祗受,乞如前奏,别赐择人。 ▼辞知制诰第七状 右,臣先曾六次上奏,辞免知制诰,乞更择人。奉圣旨,令臣依累降指挥,不许辞让,便受敕告者。臣天性朴騃,无他伎能,惟守信诚,是为操履。平居与等辈语言,犹不敢欺罔,况以奏牍闻于朝廷?苟有毫发不实,不惟陛下睿圣,宪章严明,天地鬼神,亦所不容。臣之愚意,但以知制诰之职,当取天下文章高妙逾众绝伦者,以充其选。如臣野陋,实不堪称,竭恳自归,前后非一。而圣恩确然,终未开察。 臣窃自伤悼,幸生盛明之世,而昭昭之心,无以自列。若黾勉包羞,奉承诏旨,则天下之人皆谓臣已试而复辞,已辞而复就。盖习知朝命重于改移,因欲饰让,以盗虚名。如此,则臣生负大罪,死负余愧,虽进极荣显,不若啜菽饮水,长为布衣也。臣今若得请于朝,则不肖之迹,庶几犹有以自明。如其不然,则矫伪之名,至于身没骨朽,不可湔洗。臣夙夜念此,寝则不安,食则失味,进退遑遑,身无所措。是敢不避烦渎,冒犯天威。伏望圣慈哀其穷迫,特寝恩命,使得服役他官,以报万一,死不敢辞。若朝廷以臣顽蔽不恭,乞治臣之罪,削黜流放,靡不甘心。所有知制诰敕告,臣必不敢祗受,乞如前奏,别赐择人。 ▼辞知制诰第八状 右,臣先曾七次上奏,乞免知制诰,奉圣旨,令臣依累降指挥,不许辞让,便受告敕者。臣窃闻去岁权御史中丞王畴上言:“近年以来,中外臣僚或因较量差遣,或因论辨身计,或因进以干誉,或因罪而觊免,肆为妄谈,辄形奏章,皆心语两违,情实交戾。外示轻官爵之意以欺于众,内实计分铢之利而争于上。遗义忘耻,至于要君用诈,而安为小人之行。陛下圣度慈仁,包荒盖慝,悉置不问。彼小人者,亦岂识恩德之隆哉?欲望朝廷应今后臣下有要君作伪如前所陈者,并岀宸断,便赐听许。如此,则罔上邀利者知所畏,而士之行已有耻,事君以诚者少加劝矣。”奉圣旨,“今后臣僚所陈,如有似此情涉诈慢者,令中书、枢密院取旨施行。” 凡畴所言,实近岁之大弊,臣亦疾之,如畴之志。今臣自差修起居注以来,前后辞免十有三次。若朝廷以臣为诚,则何惜曲回大恩,从臣所欲,使臣不肖之迹稍有以自明?若以臣为诈,则罔上邀利,章奏烦多,无臣为甚。臣愿以身就谴谪,以彰前令之必行,庶为陛下清此颓俗,亦臣报国之一效也。所有知制诰敕告,臣必不敢祗受,乞别赐择人。 ▼辞知制诰第九状〔寻蒙恩,改天章阁待制。〕 右,臣先曾八次奏陈,乞免知制诰,奉圣旨,令臣依累降指挥,更不许辞让,便受告敕者。臣以愚恳,烦渎天听,前后非一,圣朝确然,终不听许。臣诚戆昧,不识所谓,岂此职非臣不可为邪?将从臣之请,则隳紊纲纪,败坏风俗邪?何请之之勤,而拒之之坚也?若以为非臣不可为,则方今辞臣满朝,英俊比肩,举而用之,无不称职。若以为隳紊纲纪,败坏风俗,则臣之微志,正欲朝廷无旷官,群下无窃位而已,于纲纪风俗,亦无所亏损。不然者,臣之所为,果誖理伤道,朝廷令之不从,谕之不入,至于四五,至于八九,侮慢威命,无此为甚,则当投之四荒,以御魑魅,岂有但已者也?臣不胜迫切之诚,伏望圣慈察臣前后所奏,或赐允从,或加谴责。其知制诰敕告,臣必不敢祗受。 ▼除待制举官自代状 伏见三司度支判官、尚书刑部郎中、充集贤校理冯浩,修己以谨,与人以诚,端良无邪,恬淡不竞。居常处众,敦大有容;临义据正,坚强不夺。久在文馆,屡更任使,比材量德,臣实不如。今举自代。 ▼上殿谢官札子〔嘉祐七年五月十一日上〕 臣光伏蒙圣恩,除天章阁待制兼侍讲,仍知谏院。臣窃以为方今国家之得失,生民之利病,大要不过择人、赏罚、丰财、练兵数事而已。行道之人,粗有智识者皆知之,患在朝廷不尽闻,虽闻不力行耳。朝廷不尽闻,此谏官之罪;闻而不力行,则非臣等之所及也。凡此数事,臣前忝谏官,已尝略为陛下言之。今陛下寘臣于侍从之列,留臣以谏争之职,恩施愈隆,责望愈重。臣有生安敢爱,有言安敢隐?伏愿陛下择其事之要重者,特留圣心,则天下幸甚。不然,臣虽朝夕侍前,徒污名位而费廪禄,于公家之用,果何益也?取进止。 ▼上谨习疏〔嘉祐七年六月二十九日上〕 月日,具位臣光谨昧死上疏〔尊号〕皇帝陛下:臣以驽蹇之质,再为谏官,荷陛下宠禄之优,责任之重,夙夜震恐,不遑宁处,思极竭愚忠,以报塞万一。顾琐琐细务,皆不足以烦渎圣听。窃以国家之治乱本于礼,而风俗之善恶系于习。赤子之啼,无有五方,其声一也。及其长,则言语不通,饮食不同,有至死莫能相为者。是无他焉,所习异也。至于古今亦然。有服古之衣冠于今之世,则骇于州里矣;服今之衣冠于古之世,则僇于有司矣。衣冠乌有是非哉?习与不习而已矣。 夫民朝夕见之,其心安焉,以为天下之事正应如此,一旦驱之使去此而就彼,则无不忧疑而莫肯从矣。昔秦废井田而民愁怨,王莽复井田而民亦愁怨,赵武灵王变华俗效胡服,而群下不悦;后魏孝文帝变胡服效华俗,而群下亦不悦。由此观之,世俗之情,安于所习,骇所未见,固其常也。是故上行下效谓之风,熏蒸渐渍谓之化,沦胥委靡谓之流,众心安定谓之俗。及夫风化已失,流俗已成,则虽有辩智弗能谕也,强毅不能制也,重赏不能劝也,严刑不能止也。自非圣人得位而临之,积百年之功,莫之能变也。周易履之象曰:“君子以辨上下,定民志。”故天子之令必行于诸侯,诸侯之令必行于卿大夫士,卿大夫士之令必行于庶人。使天下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率从。《诗》曰:“勉勉我王,纲纪四方。”此体之本也。昔三代之王,皆习民以礼,故子孙数百年享天之禄。及其衰也,虽以晋、楚、齐、秦之强,不敢暴蔑王室。岂其力不足哉?知天下之不己与也。 于是乎翼戴王命,以威怀诸侯,而诸侯莫敢不从。所以然者,犹有先王之遗风余俗,未绝于民故也。其后日已衰薄,下陵上替。晋平公之世,鲁子服回如晋,还,谓季孙意如曰:“晋之公室将遂卑矣。六卿强而奢傲,将因是以习,习实为常,能无卑乎?”其后赵、魏、韩氏卒分晋国,习于君臣之分不明故也。降及汉氏,虽不能若三代之盛王,然犹尊君卑臣,敦尚名节,以行义取士,以儒术化民。是以王莽之乱,民思刘氏而卒复之。赤眉虽群盗,犹立宗室以从民望。王郎矫托名氏,而燕、赵响应。董卓之乱,袁绍以诛卓为名,而州郡云合。曹操挟献帝以令诸侯,而天下莫能与之敌。操之心岂不欲废汉而自立哉?然没身不敢为者,畏天下之人疾之也。 自魏、晋以降,人主始贵通才而贱守节,人臣始尚浮华而薄儒术,以先王之礼为糟粕而不行,以纯固之士为鄙朴而不用。于是风俗日坏,入于偷薄,叛君不以为耻,犯上不以为非,惟利是从,不顾名节。至于有唐之衰,麾下之士有屠逐元帅者,朝廷不能讨,因而抚之,拔于行伍,授以旄钺。其始也,取偷安一时而已,及其久也,则众庶习于闻见,以为事理当然,不为非礼,不为无义。是以在上者惴惴焉畏其下,在下者睽睽焉伺其上。平居则酒肉金帛,甘言屈体以相媚悦,得间则铦锋利刃,狠心诡计以相屠脍。成者为贤,败者为愚,不复论尊卑之序,是非之理。陵夷至于五代,天下荡然,莫知礼义为何物矣。是以世祚不永,远者十余年,近者四五年,败亡相属,生民塗炭。 及大宋受命,太祖、太宗知天下之祸生于无礼也,于是以神武聪明,躬勤万几,征伐刑赏,断于圣志,然后人主之势重,而群臣慑服矣。于是翦削藩镇,齐以法度,择文吏为之佐,以夺其杀生之柄,擥其金谷之富,选其麾下精锐之士,聚诸京师,以备宿卫,制其腹心,落其爪牙,使不得陆梁。然后天子诸侯之分明,而悖乱之原塞矣。于是节度使之权归于州,镇员之权归于县。又分天下为十余路,各置转运使,以察州县百吏之臧否,复汉部刺史之职,使朝廷之令必行于转运使,转运使之令必行于州,州之令必行于县,县之令必行于吏民,然后上下之叙正,而纪纲立矣。 于是申明军法,使自押官以上,各有阶级,以相临统,小有违犯,罪皆殊死,然后行伍之政肃,而士用命矣。此皆《礼》之大节也。故能四征不庭,莫不率服,汛扫九州,以陟禹之迹。至于真宗,重之以明德,继二圣之志,夙夜孜孜,宣布善化,销铄恶俗,以至于今,治平百年,顽民殄绝,众心咸安。此乃旷世难成之业,陛下当战战栗栗,守而勿失者也。臣窃见陛下有中宗之严恭,文王之小心,而小大之政,多谦让不决,委之臣下。诚使所委之人常得忠贤则可矣,万一有奸邪在焉,岂不危甚矣哉!古所谓委任而责成功者,择人而授之职业,丛脞之务,不身亲之也。 至于爵禄废置,杀生予夺,不由己岀,不可也。洪范曰:“惟辟作威,惟辟作福。臣之有作威作福,害于而家,凶于而国。”威福之柄,一失于人,而习以为常,则不可复收矣。此明主之所慎也。又顷以西鄙用兵,权置经略安抚使,总一路之兵,得以便宜从事。及西事已平,因而不废。其河东一路,总二十二州军,向时节度使之权,不能及矣。唐始置沿边八节度,亦如是而已。以其权任太重,故后世有跋扈之臣。洛诰曰:“毋若火始焰焰,厥攸灼叙弗其绝。”言慎其微也。又将相大臣典诸州者,多以贵倨自恃,转运使欲振举职业,往往故违戾而不肯从。夫将相大臣在朝廷之时,则转运使名位固相远矣。 及在外为知州,则转运使统诸州职也,乌得以一身之贵,庇一州之事,转运使不得问哉?汉刺史以六百石吏督察二千石,岂以名位之贵贱哉?又自景祐以来,国家怠于久安,乐因循而务省事,执事之臣,颇行姑息之政。于是胥史欢哗而斥逐御史中丞,辇官悖慢而废退宰相,卫士凶逆而狱不穷奸,泽加于旧;军人骂三司使,而法官以为非犯阶级,疑于用法,朝廷虽特诛其人,而已停之,卒复收养之。其余有一夫流言于道路,而为之变令推恩者多矣。凡此数者,殆非所以习民于上下之分也。 夫朝廷者,四方之表仪也。朝廷之政如是,则四方必有甚者矣。于是元帅畏偏禆,偏禆畏将校,将校畏士卒。奸邢怯懦之臣,至有简省教阅,使之骄惰,保庇羸老,使之繁冗,屈挠正法,使之纵恣,诋訾粟帛,使之愤惋,甘言謟笑,靡所不至。于是士卒翕然誉之,而归怨于上矣。彼既为之,则此效之;下既言之,则上从之;前既行之,则后袭之。苟彼为而此不效,下言而上不从,前行而后不袭,则怨怒聚于其身,而祸乱生矣。长此不已,日滋月益,民之耳目习而安之,此有以异唐之季世乎?后魏孝明帝时,征西将军张彝子仲瑀上封事,欲抑损武人,不预清品。羽林虎贲千余人焚彝第,杀彝父子,官为收捕凶强者八人斩之,其余大赦以安之。怀朔镇人高欢时奉使至洛阳,见之,归而散家财以结客,曰:“朝政如此,事可知矣。”于是始有飞扬之志。由是观之,纪纲不立,则奸雄生心矣。 夫祖宗苦身焦思,以变衰唐之俗,而陛下高拱熟视,以成后魏之风,此臣之所为陛下痛惜也。臣愚以为陛下当奋刚健之志,宣神明之德,凡群臣奏事,皆察其邪正,辨其臧否,熟问深思,求合于道,然后赏罚黜陟,断而行之,则天下孰不旷然悦喜。《诗》曰:“君子如怒,乱庶遄沮。君子如祉,乱庶遄已。”盖言无所臧否之为患大也。经略安抚使有征讨之事则置之,无事则当废之。傥未能废,则军事迫急,不暇奏知者,使专之可也。 其余民事,皆委之州县,一断于法。或法重情轻,情重法轻,可杀可徒,可宥可赦,并听本州申奏,决之朝廷,何必出于经略安抚使哉?转运使规画号令,行下诸州,而诸州违戾不从者,朝廷当辨其曲直。若事理实可施行,而州将恃贵势故违之者,当罪州将,勿罪转运使。将校士卒之于州县及所统之官,或公卿大臣有悖慢无礼者,明著阶级之法,使断者不疑。将帅之官有废法违道以取悦于下,归怨于上者,当随其轻重,诛窜废黜。公正无私,御众严整者,当量其才能,擢用褒赏。如是,则上之人难动而下用命矣。上之人难动而下用命,此所以尊朝廷也。上下已明,纲纪已定,然后修儒术,隆教化,进敦笃,退浮华,使礼义兴行,风俗纯美,则国家保万世无疆之休,犹倚南山而坐平原也。臣光昧死再拜上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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