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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喜县重修至圣文宣王庙记


  或问:“太古何如?”曰:“不今日如也。”“何以言之?”曰:“古之人,寒衣而饥食,贪生而畏死,不殊于今也。喜怒哀乐,好恶畏欲,与民俱生,非今有而古无也。古之人,食鸟兽之肉、草木之实,而衣其皮。鸟兽日益惮,草木日益稀,人日益众,物日益寡。视此或不足,视彼或有余,能相与守死而勿争乎?争而不已,相贼伤,相灭亡,人之类盖可计日而尽也。圣人者愍其然,于是作而治之,择其贤智而君长之,分其土田而疆域之,聚其父子兄弟夫妇而安养之,施其礼乐政令而纲纪之,明其道德仁义、孝慈、忠信、廉让而教导之。犹有狂愚傲很之民,悖戾而不从者,于是鞭扑以威之,鈇钺以戮之,甲兵以殄之。是以民相与安分而保常,养生而送终,繁衍而久长也。”

  及周之衰,先王之道荡覆崩坏,几无余矣,其不绝者,纤若毫芒。自非孔子起而振之,廓而引之,使闳大显融,以迄于今,则生民之众,几何其不沦而为禽夷也!今国家所以奉事孔子非轻也,庙食于国、于州、于县,以岁时陈其俎豆,鸣其金石,以礼飨之。自天子之贵,亲北面而拜焉。所以然者,非一人之私,为道存也。然吏于州县者,或以簿领鞭扑为急务,视孔子之祠及学校废为余事,置之曾不谁何。彼真俗吏,无足道者。闻喜自前世固搢绅大夫之林薮也。县有孔子庙,咸平中,武吏慈释回修之,尉李垂为之《记》。厥后继而为长者,其严事孔子之心不能及释回。于是庙屋隳顿,垣墉圯缺,草树荒椔,碑石断仆,况于乡饮酒之容,弦诵之音,固不可得而睹闻矣。

  今大夫马君至而叹曰:“呜呼!为川者知防而不知濬,则撗溃而不禁;为民者知怒而不知教,则愁怨而不从。故善为川者,相高下而导之;善为民者,明是非而告之。是以为者逸而从者易,物遂性而功速成也。今为吏者不能揭先王之道以教人,而曰吾专任刑罚,亦足为治者,是掩民之耳目,而以陷阱俟之也,不仁孰大焉!”乃属邑中之贤士大夫而告之曰:“今孔子之庙废不修,士无所讲其业,民无所承其化,斯岂惟令之罪,亦二三子之耻也。”皆曰:“斯固邑人日夜所不忘而不敢请者也。今明府有命,是天相圣人之道,而以明府赐邑人也,敢不奔走而承之。”乃相与敛材聚工,葺屋之隳而壮大之,修垣之圯而高厚之,去木之椔而改树之,起碑之仆而更刻之。民不加赋,吏不告劳,不日而新庙焕然成矣。

  于是邑中之贤士大夫,相与朝夕诵尧舜之《书》,咏商周之诗于其中,彬彬然有邹鲁之风矣。噫!马君之于学也,既正其基矣,犹未也。今之吏率三岁而更,后之人继而长于斯者,宜勿替马君之功,引而伸之,学者宜卒成马君之志而张大之。知人所以严事孔子者,非徒饰其祠、诵其文也,固将明其道,循其法,心谕而身行之,使近者悦化,远者慕效,繇邑及于乡,繇乡及于家,父靡不慈,子靡不孝,兄靡不友,弟靡不恭,夫然后知学之成而为益大也。

  夫道之污隆,岂有常邪?人为之则存,不为之则亡,非道去人,人去道也。古者至治之时,或耕者推畔,行者推塗,狱讼不兴,盗贼不作。彼风俗若是之美者,岂古则可为而今不可为邪?繇教之未至故也。今基既正矣,其余则勉之而已矣,何惮不及于古邪?人之言曰:“古民淳质,故可教;今已伪薄,故不可教。”是瞽惑之言,不足稽也。

  于庙之成,马君谓光旁县之人也,宜为之记。光以不文辞,不敢为。使者三返而不获命,因直述所闻而书。时某年月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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