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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二十九 章奏十四


  ▼取索札子

  臣窃闻两府议定皇太后于诸处取索物色,令本阁使臣以皇太后旨申牒逐处有司,再具牓子奏闻,候见御宝,即便供应。臣熟思此一节事理,恐未至稳便。臣闻自来内中凡有所须,止用御宝合同文字于诸司库务取索,诸司库务即时供应,过后方申三司覆奏,及行磨勘。今来皇太后有所取索,若一一须待本阁使臣申牒逐处再行覆奏,候得御宝,方敢供应。臣愚窃虑行遣往复,太为迂回,万一使者懈慢,有司泥文,皇太后缓急欲得药饵什器之类细小之物,不能应时而至,迁延经日,有伤慈母之心,则非陛下以四海奉养之意也。

  事虽至微,当此之际,小有不足,所系甚大。《礼》:“王及后、世子之膳不会。”盖优尊者,不可限以多少之数故也。臣愚欲望陛下再令两府大臣商量此事,应皇太后所取物色,并令本阁使臣行文字与合同司,一如陛下圣旨所取,出御宝合同文字,下诸司库务,画时供应。仍令合同司每日将本阁使臣文字缴连实封,别遣使臣进呈皇太后,以防矫伪。如此,则尊卑之体正,孝养之礼尽。取进止。

  ▼后族乞不推恩札子

  臣窃闻陛下欲加曹佾使相,皇太后再三不许。又闻有圣旨,“令皇后本家分析亲的骨肉闻奏,亦与推恩。”臣愚以为皇太后既深执谦逊,抑损外亲,则后族亦恐未宜褒进。伏望陛下宣谕两府,应后族恩泽并未可施行,且俟他时徐议其事。一则示人子恭孝之心,不敢使后族先于母党;二则示人君即政之初,不可以爵禄待贤之具,独私椒房之亲。其于圣德,益有光荣。取进止。

  〔目札子,乞更之降出,只作圣意自谕。〕

  ▼上皇太后疏

  月日,具位臣光,谨昧死再拜上疏皇太后殿下:

  去岁仁宗皇帝损弃万方,皇帝嗣统之初,忧哀成疾。殿下念社稷之重,同听庶政,以安群情。今圣体复初,四方无事,殿下推而不居,自取安逸,动静之节,无不合宜,率士臣民,孰不称颂?臣不自量度,欲成殿下之全美,犹以萤烛之微明,仰禆日月之盛光。伏惟殿下稍宽其罪,而终听其辞。臣窃以治家之道,贵贱虽殊,人情一也。尝观天下士民之家,其长幼群居,长者或恩意不备,衣食不丰,幼者或容貌不恭,语言不逊者。幼者孝恭而不怨,长者慈惠而不责,则上下雍睦,家道以兴。若幼者以为怨,长者以为责,则上下乖离,家道以衰。其始相失也甚微,而终为祸也甚大。又加以谗人间之,于是乎有父子相疑,兄弟相疾,乱虐并兴,无所不至者矣。

  凡闺门之内,子妇有以孝恭之心至者,则尊亲当欢然以慈爱之心接之。若其有过,则当以忠厚之心教之。教之备矣,而犹不听,则虽责之可也,罪之可也。及其既改,则又当复以欢心接之,不可以一忤颜色而终身恶之,遂不可解谢也。故骨肉之间,有威怒而无增疾,有诘责而无猜忌,此自古圣人所以御其亲之道也。臣窃惟皇帝、皇后于殿下兼内外之亲,幼蒙保育,今日为万民父母,享天下富贵,孰云非殿下之力?臣谓殿下固宜抚存爱念,情同所生,周旋保护,以终大惠。不可偶以纤芥之失,遂蓄久长之怒,弃生成之厚恩,取疏绝之深怨,愚智所同知也。皇帝去岁得疾之时,礼貌言辞,诚有可疑,得罪于殿下者,臣固已尝言于殿下,云不可责有疾之人以无疾之礼也。

  凡醉而有过,醒犹可赦,况有疾之人,不自省知,本非其意之所欲为,岂可追数以为罪咎邪?皇后自童孺之岁,朝暮游戏于殿下之怀,分甘哺果,拊循喣妪,有恩无威。今既正位中宫,得复奉膳羞盥帨以事殿下,其意恃昔日之爱,不自疏外,犹以童孺之心望于殿下。故或有所求须,不时满意,则愠怼怨望,不能尽如家人妇姑之礼。殿下虽怒之责之,固其宜也,谁曰不可?但事过之后,殿下若遂弃之,不复收恤,憎疾如仇雠,则臣以为过矣。臣在阙门之外,无由知禁廷之事,窃闻道路之言,未详虚实,皆言近日皇帝与皇后奉事殿下,恭勤之礼,甚加于往时,而殿下遇之太严,接之太简。或时进见,殿下虽赐之坐,如待疏客,语言相接,不过数句,须臾之间,已复遣去。如此,母子之恩如何得达?妇姑之礼如何得施?所以使之疑惑恐惧,不敢自亲者,盖以此也。

  臣窃惟殿下母仪天下踰三十年,柔明之誉,洽于中外。皇帝龙潜藩邸,进德修业,仁圣之望,光于远迩。先帝以至公大义,选贤建嗣,海内之人皆谓继统之日,慈孝之风,必自家刑国。诚不意闾巷之民,怱有今兹异论。推其本原,盖由皇帝遇疾之际,宫省之内必有谗邪之人,造饰语言,互相间构。一则欲诈效小忠,以结殿下之知,侥求禄利;二则自知过失素多,畏嗣君之严,有所不容;三则欲窃弄权柄,恶长君聪明,使己不得自恣。是以日夜窥觇,拾掇丝毫之失,无不纳于殿下之耳。殿下虽至聪哲,不能无疑;虽至仁慈,不能无怒。皇帝以刚健之性,屈于众口,无以自伸,能不愤悒?遂使两宫之间,介然相失,久而不懈,流闻于外,致朝野之士有敢窃议其是非者,深可惜也。

  今天诱其衷,殿下濬发慈旨,卓然远览,举天下之政归之皇帝,此乃宗庙之灵,生民之福。然臣窃料谗邪之人,心如沸汤,愈不自安,力谋离闻。彼皆自营一身之私,非为国家与殿下之计也。臣愿殿下深察其情,勿复听纳,斥远其人,勿置左右,召谕皇帝以向来纷纷皆此属所为,自今以后,母子之间,当坦然无疑。皇帝必涕泣拜伏,感激摧谢,然后两官之欢,一皆如旧。兄皇后进见之际,殿下宜赐以温颜,留之从容,来往无时,勿加限绝。或置酒语笑,与之欣欣相待,一如家人之礼。如此,则殿下坐享孝养,何乐如之!心平气和,眉寿无疆,国家乂安,内外无患,名誉光美,垂于无穷。与其信任谗慝,猜防百端,终日戚戚,忧愤生疾,国家不宁,祸乱横生,讥谤之言,流于后世。二者得失,相去远矣。

  且殿下既能以祖宗之业付皇帝,又能以大政授之,而独于恩礼之际,终不能豁然回心息怒,其故何哉?方今宫闱之中,殿下骨肉至亲,止于皇帝、皇后、长公主及皇子、公主数人而已,其余皆行路之人,于殿下何有?若亲者尚不可结以恩信,猜而远之,则疏者独肯受殿下顾遇,尽其死力,终始无贰乎?夫贵莫贵于为天子之母,富莫富于受四海之养。今殿下有此富贵而不能自乐,亲其所可疏,疏其所可亲,使受恩之子妇彷徨而不自安,踧踖而不敢进,虽内怀反哺之心,而无以施展,臣窃为殿下惜之。臣父子皆蒙先帝大恩,擢于常调之中,置之侍从之列,心非木石,岂能暂忘?今先帝晏驾之后,臣唯不避死亡,以进忠直之言,庶几殿下母子和悦国家安宁是臣所以为报効也。不胜区区激切之诚展布以闻,惟留神幸察。

  臣光昧死再拜上疏。

  ▼两府迁官札子

  臣伏睹去岁陛下即位之初,两府臣僚已各迁官。今兹甫及期年,一例又加恩命。虽陛下褒优大臣,务从丰厚,而朝野窃议,以为近来国家官爵易得,恩赏太频,柱石之臣,当勠力同心,共救此弊。今若连年之内,宠数便蕃,恬然有之,自以为宜,则何以率正他人,抑塞侥幸?因此恐大失天下之望。然则陛下爱之,适所以伤之也。臣窃料大臣亦不敢自安,必当辞避,愿陛下因而听之,以成其美。取进止。

  ▼又札子

  臣近曾江言两府臣僚迁官太频,恐失天下之望,乞陛下听其辞避,以成其美,未蒙采纳。臣非憎此数人,嫉其迁官,乃是欲全其令名,使之辅佐陛下,重惜大柄耳。先帝亲选圣明,传以天下,今陛下乃欲归功大臣,臣固知其人必不敢当也。借使当日实曾赞成先帝圣意,乃是欲安宗庙社稷,若今日受赏,则是豫邀非常之福,罪孰大焉!然则陛下赏之,是掩其尽忠之心,使为徇利之人,何荣之有?臣所谓欲全其令名者,此也。夫爵位者,人主所以御群臣之大柄也。然品秩高下,本皆虚名,伹以难得之故,为人所贵,若其易得,则为人所贱。譬如金玉珠玑,苟或道路阶庭处处有之,则与瓦砾无异矣。近岁以来,官冗赏滥,两府大臣岂不素知?今遇陛下即政之初,所宜开导圣聪,以惩革斯弊。

  今陛下以缵绍之际,及圣体未安之时,中外平宁,为两府之功,加以厚赏,则宿卫将帅、宗室外戚、四方藩镇、内侍近臣,皆有冀望。若一一称满其意,则国家官爵贱于泥土,将无以役使群臣;若抑而不与,则人不自知,更生觖望,是始于推恩而终于聚怨也。且辅佐之臣,自于期年之间,连并迁官,而欲禁止它人之幸进,诚亦难矣。臣所谓欲使之辅佐陛下,重惜大柄者,此也。或者陛下以为曹佾无功,尚加使相,况辅弼大臣,当国家艰难之际,输力尽瘁,不可不赏。

  臣愚以为不然。陛下所以赏曹佾者,非以为有功也,乃以皇太后之德至深至厚,无以为报,故褒崇元舅,以慰母心。今若缘此推恩,次及后族,次及两府,次及它人,则是曹佾随众迁官,不为优异,于皇太后之心何所慰焉?然则陛下虚捐盛恩,而众人皆以大例迁官,何足为喜也?臣岂不知陛下欲褒赏大臣,而臣区区不量其力,以撗议干之,非身之利。然为朝廷忠谋,无恤其它,惟陛下察之。取进止。

  ▼感慈塔札子

  臣伏闻感慈塔已有圣旨坼修五层。窃以开封府界、京东、京西、河此、河东、陕西、西川等路,自去冬少雪,今春少雨,麦田已无所收。昨得五月十三日雨,方种秋田。自后又经一月无雨,萌芽始生,随复焦槁。农民嗷嗷,大率无食,弃去乡里,流离道路,雇妻卖子,以接糇粮。县官仓廪,素无蓄积,赡给军众,犹恐不足,固无赢余可以赈贷。陛下当此之际,所宜侧身刻意,降服损膳,以救其患,而更修此佛塔,以费国财,臣窃以为失缓急先后之务矣。且此塔倾欹,为日已久,借使更经数年不修,于僧徒有何大害?若百姓饥穷,朝不及夕,而国家不能收恤,则老弱转死沟壑,壮者聚为盗贼。当是之时,虽有千塔,将安用之?

  夫府库之财,皆生民膏血,苟非事不得已,安可轻费?今有司既謟谀苟且,曾不为陛下爱惜,陛下又不以介意,一皆听之,使四海苍生,将何所依仰?臣愚欲望陛下亲发德音,宣谕有司,以今岁旱灾,且罢修此塔,及其余不急之费有似此类者,皆仰有司条奏以闻,一切寝罢。候他年丰稔,帑藏有余,然后徐议其事于圣政之初,亦足以彰爱民之意,为盛美之一事也。取进止。

  ▼上殿札子二道

  臣前者两次上言,乞诏侍从近臣每日轮一员直资善堂,夜则宿于崇文院,以备非时宣召。若有事故请假,则与以次官互换直宿。亦曾面奉德音云:“欲自以圣意宣谕政府,施行此事。”自后至今,未闻施行。臣不避烦渎天听,再三进言者,盖以为国之要,在于审察人材,周知下情而已。审察人材之谓明,周知下情之谓聪。明则百官称其职,聪则万机当其理。百官称其职,万穖当其理,治之极也。贤不肖浑殽之谓昏,下情不上通之谓蔽。昏则百职隳旷,蔽则万机乖戾。百职隳旷,万机乖戾,乱之至也。极治则安,至乱则危。故聪明昏蔽者,治乱之大本也。

  今陛下即政之初,厉精求治,而不以此事为先,欲以兴隆祖业,垂裕后昆,是犹却行而求及前人也。故臣不得不勤勤恳恳,为陛下再三言之。书称尧之德曰:“稽于众,舍已从人。”称舜之德曰:“宾于四门,明四目,达四聪。”故能咸熙庶绩,格于上下。至今言圣人者,无不以二帝为首。何哉?聪明故也。秦二世纳赵高之谋,恐谴举不当,见短于大臣,而深拱禁中。汉灵帝惑赵忠之言,谓人君登高,则百姓散离,而不敢登台榭。北齐后主忠度儒懦,不喜见朝士,非私昵未尝交语。隋炀帝沈湎淫泆,常在后宫,盗贼满天下,恶人言之,是以上下怨叛,至于杀身灭国,而终不自知。后世言无道者,无不以四君为首,何哉?昏蔽故也。太祖、太宗起于侧微,天下艰难,民间情伪,无不备知。然南面之日,延访群臣,惟恐不及,昼日不足,继之以夜,下至役夫田妇,无不询察,以尽其情,用能创业垂统,力致太平。

  陛下以帝王子孙生长富贵,朝士大夫素未相接,耕织劳苦,不经耳目。当兹亲政之始,虽孜孜下问,朝夕不倦,以察人情,犹恐不尽。况深居九重,非视朝之时不见群臣,群臣非官位职事有列上殿,无由进见。颙邛渊默,以严重自居,将使幽远之民衔冤失职者何由上闻,疏贱之臣怀材藴德者何由自达哉?国家安危之所分,将于此乎在。臣是以不胜愤懑,区区尽忠,重为陛下陈之。伏望陛下察为国之要,观唐虞之所以兴,秦、汉齐、隋之所以亡,继祖宗之志,以守太平之业,检会臣前来所奏两札子内事节,早赐施行,实天下幸甚。取进止。

  §第二道

  臣昨者上言,近岁官冗赏滥,两府大臣遇陛下即政之初,宜开导圣聪,以惩革斯弊。今陛下以绍缵之际,及圣体未安之时,中外平宁,为两府之功,加以厚赏,则宿卫将帅、宗室外戚、四方藩镇、内侍近臣,皆有冀望。若一一称满其意,则国家官爵贱如泥土,将无以役使群臣。且辅佐之臣,自于期年之间连并迁官,则难以禁止它人之幸进。伏蒙陛下面谕臣,以两府大臣皆有大功,所以迁官,它人无功,何敢辄望?臣再三敷奏,以陛下若寝两府恩命,则它人自然不敢侥求;若见两府迁官,则谁肯自谓无功,不求荣进?恐至时陛下亦不能裁抑,两府亦不敢执奏。当时陛下圣意确然,终不开纳。今两府才受恩命,窃闻入内内侍省都都知任守忠等已一例迁官。

  臣窃料向去其余臣僚,互相形比,继续迁官,猝无穷尽。盖官爵者,人主之利器,所以驱策群臣,制御四海。今陛下曾不爱惜,容易与人,一至于此,臣窃惜之。凡政令之行,必自贵近为始。前者滥恩,已施之于贵臣,不可复收;若止之于近臣,犹可救其太半。所有任守忠等恩命,伏望圣慈特赐追还,以塞向去侥幸之路。取进止。

  ▼贡院奏系官亲人许锁应状

  先准嘉祐三年八月二日中书札子,供系官亲授班行人〔云云〕。右具如前。当院检会《贡举条制》,“若奇才异行卓然不群者,虽工商杂类,亦听取解。又进纳人自来皆得锁应。”看详上件系官亲人,并是三代食禄之家,有人保任,方得充选,比于工商杂类纳财授官之人,流品殊胜,其中岂无奇才异行可以进用?岂可止以连姻帝族,遂同赃私罪犯之人不得锁厅应举?求诸义理,全无意谓。欲乞今后应与宗室女为亲补转班行者,如别无事节违碍科场条贯,并许依其它武臣例锁厅应奉,以广求贤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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