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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四十八 章奏三十三


  ▼乞申明求谏诏书札子

  〔六月十四日上,十八日进呈,依奏。〕

  臣伏见皇帝陛下初临大宝,太皇太后陛下同断万机,侧身虚己,渴于求谏,于五月五日特下诏书,大开言路,此诚明主之先务,太平之本原也。窃见中间有若乃阴有所怀,至是亦不得已也一节,天下见者未达圣心,咸以为朝廷虽名求谏,实恶人论事,豫设科禁,有上言者,皆可以六事罪之,是以盘桓犹豫,未敢尽言。如此则上恩不得下究,下情不得上通,上下否闭,万事乖失。又前来诏书止牓朝堂,所询不广,见者甚少。

  臣愚欲望圣慈下学士院别草诏书,除去中间一节,务在勤求谠言,使之尽忠竭诚,无有所讳。仍乞遍颁天下,在京于尚书省前及马行街出榜,在外诸州、府、军、监,各于要闹处晓示,不以有官无官之人,应有知朝政阙失及民间疾苦者,并许进实封状言事。在京则于登闻鼓院、检院投下,委主判官画时进入;在外则于州、府、军、监投下,委长吏即日附递闻奏,不得取责副本,强有抑退。其百姓无家业人,虑有奸诈,即令本州责保知在,奏取指挥,放令逐便。候有上件实封奏状进入至内中,伏望陛下以万机之暇,略赐省览。其所论至当者,当用其言而显其身;其是非相半者,舍短取长。其言无可采,事不可行者,亦当矜容,不可加罪。如此,则下情无不通,嘉言罔攸伏,聪明周四远,海内如指掌矣。或虑奏状繁多,难以亲览,即乞降付三省,委三省官看详,择其可取者,用黄纸签出,再进入。或乞留置左右,以备规戒。或乞降付有司施行。取进止。

  ▼看阅吕公著所陈札子

  臣今月一日夜,蒙降到吕公著札子一道,付臣看阅,所陈更张利害,有无兼济之才,直书当与未当,具悉奏来者。臣自公著到京,止于都堂众中一见,自后来未尝私见及有简帖往来。今公著所陈,与臣所欲言者正相符合,盖由天下之人皆欲如此,臣与公著但具众心奏闻耳。

  臣闻《书》曰:“有废有兴,出入自尔师虞,庶言同则绎。”言国家政事欲有所改更,必先谋于众人,所言皆同,然后行之,则无失也。《传》曰:“上酌民言,则下天上施。”言为人上者,当采酌民言,从其所欲,则在下之人戴上如天,受其恩施也。伏望陛下察公著所陈,参以臣民所上实封奏状,若与之同者,断志行之,勿复有疑。臣见太平之功,不日可成矣。

  公著一言而天下受其利,可谓有兼济之才,所言无有不当。惟有保甲一事,欲就农隙教习。臣愚以为朝廷既知其为害于民,毋益于国,便当一切废罢,更安用教习?容臣续具札子奏闻次。其公著札子,谨同封上。取进止。

  ▼乞罢保甲札子

  臣窃见先帝以戎狄骄傲,侵据汉、唐故地,有征伐开疆之志,故置保甲,令开封府界及河北、陕西、河东三路,皆五日一教阅,京东、西两路保甲养马,仍各置提举官,权任比监司。既而有司各务张皇,以希功赏。其提举官专护本局,不顾它司,事干保甲,州县皆不得关预,营内百姓不得处治。其巡检、指使、保正、保长竞为搔扰,蚕食无厌,稍不如意,擅行捶挞。其保丁习于游惰,不复务农,或自为刧掠,或侵陵乡里。其本家耕种耘获,率皆妨废,供送不办,率敛无穷,赀产耗竭,毋以为生。弱者流移四方,壮者亡为盗贼。行之数年,先帝浸知其弊,申敕州县,令保甲应有违犯并巡教官、指使违法事件,并许州县觉察施行。及陛下践阼听政,首令京东、西两路保甲养马,并依元降年限收买,其剩买过数目,并充以次年分之数。又令开封府界、三路团教已及半年,经朝廷按阅者,每月并教两日,未经按阅者并教三日。

  陕西团校未及半年者,每月两次,并教三日。又令见教人身材弱小,或久来疾病,及本家止有一丁,病患不堪营作,并第五等以下地土不及二十亩者,并许州县保明,提举司审验放免。又令一县不得放免过二分。皆圣泽矜宽民力,于保甲劳费虽十减五六,然保甲、保马向去点择、买养补填,尚犹如旧,其巡教、指使、保正、保长名目犹在,于所辖保甲恐不免须有陵逼侵渔。其四时教阅,虽减日数,未免妨农。

  臣愚以为此保甲若使之逐捕盗贼,则近已有指挥巡捡县尉及弓手、兵级人数,并令依保甲未上番以前人数复置,其保甲更不令管句捕盗。若使之攻讨四夷,则此皆畎亩白徒,教阅虽熟,未尝见敌与戎狄战斗,必望风奔溃。登极诏书敕边吏,令不得侵扰外界,务要静守疆埸。然则此保甲、保马的实有何所用?徒令府界及五路农民不堪愁苦。幸赖社稷之灵,适值累年丰稔,犹流民甚多,盗贼充斥。若遇如明道年之蝗,康定年之旱,至和年之水,则为国家大患,岂可尽言?近者群盗王冲乘保马诸处行劫,置保马本欲逐盗,今更为盗资。又获鹿县保甲斫射殴伤提句孙文、巡检张宗师,以下陵上,是乃大乱之源,渐不可长。凡保甲、保马有害无利,天下之人莫不知之。

  臣不知朝廷何惮而久不废罢?伏乞断自圣志,尽罢诸处保甲、保正、保长使归农,依旧置耆长、壮丁巡捕盗贼,户长催督税赋。其所养保马,拣择勾收,太仆寺量给价钱,分配两骐骥院、坊监及诸军,召提举官还朝。其句当公事、巡捡指使,并送吏部与合入差遣。如此,则开封府界及五路之民,孰不欢呼鼓舞,荷戴圣德?若以保甲中武艺已成之人可惜,使之归农,即乞令逐县户马数,每五十户置弓手一人,略依缘边弓箭手法,许荫本户田二顷,与免二税,或税轻者,与免若干石斗税及户下诸般科役。本户田不足,听荫亲戚田。务在优假,使人劝募。然后召募本县乡村户有勇力武艺者,投充弓手。计即今保甲中有勇力武艺者,必多愿应募。若一人阙额,有二人以上争投者,即委本县令佐拣试武艺高强者充。若见充弓手人有勇力,武艺衰退,许它人指名比较,若胜于旧者,即令充替。

  如此,则不须教阅,武艺自然常得精熟。一县之中,其勇壮者既充弓手,其羸者虽使之为盗,亦无能为患。仍委本州及提点刑狱常切按察,令佐有取舍不公者,重加刑典。若无人投名,乞更议优法。若尚召募不足,即且于乡村户上依旧雇人,候有投名者,即令充替。若弓手数多,即令分番更互在县祗应,一年一替。其余各分地分巡捕盗贼。每获贼,勘得赦后住止及窝藏去处,其本地分严行科责,及令出赏钱与获贼之人。其贼发地分,更不作三限科校,只令捕贼给赏。如此,则贼发之处,捕盗之人不复掩蔽;住止窝藏之处,捕盗人不肯庇匿。盗贼无所容身,自然稀少。取进止。

  ▼密院札子

  〔时密院闻余欲上前奏,先以白札子进呈,画此指挥。〕

  欲府界、三路保甲自来年正月以后并罢团校,止令每农岁闲月分,依《义勇》旧法,赴县教阅一月。所有差官置场、排备军器及教阅法式番次、按赏费用等,仰枢密院取索会校,措置条画,与三省同共立法,取旨施行。十月六日进呈,奉圣旨依此。

  札子批语

  十二日,三省、枢密院同进呈,奉圣旨:保甲依今月六日已得指挥,所有保马,别详议立法进呈。

  ▼乞降臣民奏状札子

  臣伏见陛下诏开言路,至今已涉旬月,必有臣僚民庶上言朝政阙失、民间疾苦,奏状已多,未见有付外令三省或枢密院商量施行者。如此则徒烦听览,何所禆益?昔汉昭帝时,吏民上书言便宜,有异辄下。杜延年平复奏言。先帝初即位,诏中外上言得失,亦令臣与张方平同详定,选择可取者,与元奏状同进入内,或降付三省、枢密院施行。臣窃计今来臣民所上文字,其间是非臧否虽错杂,嘉谋长策,不可谓无。以睿明所烛谅毫发无遗,岂可一概弃置,全不采用?欲乞选其可从者降出施行。或以万几之繁,未暇遍加省览,即乞依臣前奏,降付三省,委执政官分取看详,择其可取者用黄纸签出,再进入,或留置左右,或降付有司施行。取进止。

  ▼审前札子状

  臣于今月三日具札子奏,为保甲、保马有害无利,乞废罢召募保甲投充弓手,仍乞降付三省、枢密院商议施行。至今未见降下。窃虑有司遗失,不达圣听,乞令勘会,依臣前奏,早赐降下。取进止。

  ▼乞降封事签帖札子

  臣闻舜明四目,达四聪,王者视四海之内皆如户庭,闾阎之间皆如指掌,然后能治其天下。恭惟太皇太后陛下深居九重,皇帝陛下富于春秋,四海之广大,闾阎之微隐,未尝身亲而目睹也。非采听臣民之言,虽以天纵睿智之性,何由知之?陛下近诏天下臣民皆得上封事,言朝政阙失、民间疾苦,仍降出令臣与执政官看详。其第一次降出者三十三卷,臣谨与诸执政选择。其中除无取及冗长之辞外,其可取者,已用黄纸签出进入讫。伏乞陛下取签出者,更赐详览,或留置左右,以备规戒,或降付有司,商议施行。如此,则忠言日进,聪明日广,诚生民之厚幸,社稷之盛福也。

  向者执政请听臣僚上殿,陛下谦退,以为国家政事多未习知,臣僚欲言事者,自有章疏,何必上殿?今臣民章疏举集于前,若陛下不勤加省览,则朝政阙失、民间疾苦,何由上闻?国家政事无时而习知也。其间亦有一事而众人共言者,臣亦重复签出,盖欲陛下知天下所共患,众情所同欲也。夫为政在顺民心,民之所欲者行之,所恶者去之,则何患号令不行,民心不附,国家不安,名誉不荣哉?惟在陛下断志而力行之耳。取进止。

  ▼乞不贷强盗白札子

  《刑部奏钞》曹州勘到百姓赵倩、吕德、吕文,于今年三月二十三日同打劫南华县界顿荣家财物,将枪刺顿荣一枪,腮上血出,打劫得财,被弓手捉获。医人检得顿荣元被吕文刺伤处有血,是尖物伤,将劫到赃估定足钱陆贯玖拾玖文。本州只为顿荣被劫刺伤时不曾申官检定痕验,遂具案申奏。大理寺会到进奏院今年三月六日赦,七日到州,准律敕合决杖一顿处死。刑部检到例,拟并特贷命,决脊杖二十,各刺面配广南远恶州军牢城。门下勘会:近年以来,诸州勘到劫贼,但不曾杀人放火者,并作情理可愍,或刑名疑虑,由奏朝廷,率从宽贷。

  窃详逐人既为劫贼,情理有何可愍?赦后赃满伤人,刑名有何疑虑?此皆逐州官吏避见失入罪名,专务便文营己,无去害疾恶之心。况曹州素多贼盗,系重法地分,如赵倩等所犯皆得免死,则是强盗不放火杀人者尽得免死,窃恐盗贼转加恣横,良民无以自存,殆非惩恶劝善之道。其赵倩等,欲乞并令本州依法处死。仍乞立法,自今后天下州军勘到强盗,情理无可愍,刑名无疑虑,辄敢奏闻者,并令刑部举驳,重行典宪,更不得似日前用例破条。

  ▼乞不贷故斗杀札子

  窃惟王者所以治天下,惟在法令。凡杀人者死,自省刑法以来,百世莫之或改。若杀人者不死,伤人者不刑,虽尧舜不能以致治也。近者《刑部奏钞》,泰宁军勘到保正家人姜齐,见本都代名大保长张存捽着百姓孙遇,其孙遇捽着袁贵髻子。张存道:“此人称是东岳急脚子,胡乱打人,不伏收领。”齐捽着孙遇,递互打三二十拳,解擘放却袁贵。齐与张存捽到孙遇,齐行拳踢打孙遇身死。齐发心共张存捉缚袁贵,虚做打杀元相争人,申解赴县,替得偿命。其袁贵倒县不肯虚招,齐蒙枷项隔勘,方具实招通。又怀州勘到百姓魏简与郭兴争赌钱,拽倒郭兴家棚子,郭兴父郭升拽着简,使头撞简。简为本人年老,便道:“你共我不是抵对,休扯着我。”待推揢郭升图放却。简用力去郭升咽喉上揢一揢,其人当下倒地身死。

  又耀州勘到百姓张志松,为再从弟张小六冤执,称呪骂堂兄弟男女,伟志松乘酒嗔恨张小六,因此行拳打张小六,当时身死。上件三人,于条例皆合处死,本州并作“情理可愍”奏裁。耀州仍称“张志松本无杀意”,刑部一切检例,拟特贷命,决脊杖二十,刺配断所牢城。窃详孙遇不合诈称东岳急脚子,胡乱打人,虽是罪人,然不至死。其姜齐等既解擘放袁贵,即合申送赴官,依法施行。其孙遇别更不曾拒捍及走,兼已就拘执,岂可更捽倒殴击,直至于死?又更诬执被苦人袁贵作杀人贼,欲令替自己偿命,如此情理,有何可愍?其魏简为郭升年老,不欲相打,却用力去本人咽喉上一揢致死,岂不更甚于殴打?

  又张志松只为张小六冤执呪骂,事理至轻,遂殴本人致死,并是斗杀,于情理皆无可悯。凡人因忿相争,迭相殴击,其意岂在于杀?但一人于辜限内死,则彼一人须当偿命,况三人皆即时殴杀,当死无疑,只是逐州避见失入罪名,妄作“情理可悯”或“刑名疑虑”奏裁,刑部即引旧例,一切贷命。若因循不改,为弊甚大。所以然者,从来律令敕式,有该说不尽之事,有司无以处决,引例行之。今斗杀当死,自有正条,而刑部不问可贷与否,承例尽免死决配,作奏钞施行。是杀人者不死,其斗杀律条更无所用也。于杀人者虽荷宽恩,其被杀者何所告诉?非所以禁制凶暴,保安良善也。

  欲乞今后应诸州奏大辟罪人,并委大理寺依法定断。如非情理可悯,其刑名疑虑,即仰刑部退回本州,令依法施行。如委见有可悯及疑虑,即仰刑部于《奏钞》后,别用贴黄声说,情理如何可悯,刑名如何疑虑,今拟如何施行,令门下省省审如何拟委得允当,则用缴状进入施行。如有不当及用例破条,即仰门下省驳奏,乞行取勘。庶使画一之法不至堕坏,凶暴之人有所畏惮。其姜齐等缘系未立法以前,今欲先次进入。

  ▼乞省览农民封事札子

  臣伏睹近降农民诉疾苦实封奏状王啬等一百五十道,除所诉重复外,俱已签帖进入。窃惟四民之中,惟农最苦。农夫寒耕热耘,沾体塗足,戴星而作,戴星而息;蚕妇育蚕治茧,绩麻纺纬,缕缕而积之,寸寸而成之,其勤极矣。而又水旱、霜雹、蝗蜮间为之灾,幸而收成,则公私之债交争互夺,谷未离场,帛未下机,已非己有矣。农夫蚕妇所食者糠籺而不足,所衣者绨褐而不完,直以世服田亩,不知舍此之外,有何可生之路耳。故其子弟游市井者,食甘服美,目睹盛丽,则不复肯归南亩矣。至使世俗俳谐,共以农为嗤鄙,诚可哀也。又况聚敛之臣,于租税之外,巧取百端,以邀功赏。青苗则强散重敛,给陈纳新;免役则刻剥穷民,收养浮食;保甲则劳于非业之作,保马则困于无益之费,可不念哉!

  夫农蚕者,天下衣食之源,人之所仰以生也,是以圣王重之。臣不敢远引前古,窃闻太宗皇帝尝游金明池,召田妇数十人于殿上,赐席使坐,问以民间疾苦。田妇愚戆,无所隐避,赐帛遣之。太宗兴于侧微,民间事固无不知,所以然者,恐富贵而忘之故也。每临朝,无一日不言及稼穑。真宗皇帝乳母秦国夫人刘氏,本农家也,喜言农家之事,真宗皇帝自幼闻之,故为开封尹,以善政著闻。及践大位,咸平、景德之治,为有宋隆平之极。景德农田敕至今称为精当。昔周公相成王,作《无逸》曰:“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盖以一盂之饭,一尺之帛,莫不出于艰难,人主既知之,则不肯用之于无益,散之于无功,骄侈之心,无自而生矣。

  伏惟太皇太后陛下深居九重,皇帝陛下富于春秋,自非今者濬发德音,大开言路,使畎亩之民皆得上封事,则此曹疾苦,何由有万分之一得达于天听哉?虽其文辞鄙俚,语言丛杂,皆身受实患,直贡其诚,不可忽也。伏惟太皇太后陛下与皇帝陛下同赐省览,庶以开广聪明,资益圣性,于民间情伪,靡不周知,异日太平之业,由此为始矣。取进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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