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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六十 书启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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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楚州粮料胡寺丞宗愈〔宗愈荐歙州蔪门令丁隲〕 光顿首再拜。前岁承临访,以谏局不得诣谢。顷又辱赐书,兼示以所著文稿。京师日困俗事,因循踰年,尚未报谢。虽感戢勤仰之心无时少忘,而惰慢之罪,诚无以辞于左右,宜见弃绝而不录者也。今兹乃复重赐以书,仍告以贤者之名,是不以小礼为疏密,而直责以古人之处也。光实何人,蒙期待之厚如此,且愧且恐,殆无容措。丁君未之得见,又不知其所居,不获身往受教也。唯当谨识重语,无日忘之。京师利名之场,士大夫不知光之不肖,日枉车骑过弊庐者,不啻十数。然为道谊而来者,则难得矣。丁君不屈临,乃益知足下之不妄誉人也。时寒,千万加爱。不宣。光再拜。 ▼答周源同年书 十二月日,具衔光,谨再拜复书都官同年足下: 前此承赐书,并示以古律诗三卷,理致精奥,辞气清壮,诚陋目所未尝睹。如登昆丘,阅众宝,顾眩惊眄,心知其可贵,而口不可尽名也。幸甚幸甚!受贶至大,宜即时修报,而缺然逾旬者,抑有由焉。光生而朴愚,行能无所长,自度于方今士大夫间,最出其下,不意朝廷过采,置之侍从,居常自愧。今同年赐书,乃欲方之汲黯。夫汲黯何可当也?汉武帝猜忍暴刻,其近臣如庄助、朱买臣、吾丘寿王之徒,虽平生所信爱,小有过辄抵死。九卿颜异对宾客微反唇,以为腹诽而诛之,其视杀人族人,若锄草茅。然黯当此时,能犯忌讳,触盛怒,直诋其非,以安国家、利百姓,非天下贤杰,能如是耶? 今陛下慈爱宽仁,与群臣言,愉愉和颜色,如接宾友,唯恐伤其意。求规谏之言,孜孜如不及,虽有狂狷讦直,亦能容之。光于群臣中官非甚薄,曾不能引古圣贤之道,以少助盛德万分之一,直碌碌随众,容身庇妻子而已,岂得为汲黯之伦乎?夫任羸者以万钧之重,非徒不能负也,且有颠仆糜碎之患焉。光虽至愚,犹知避颠仆糜碎之患,是以战栗汗流而不敢报也。惟同年少赐矝察而宽假之。不宣。光惶恐再拜。 ▼答孔文仲司户书 三月二十日,司马光顿首复书司户秘校孔君足下: 辱书,教以孔子第门人,而文学处四科之末,所以然之理,幸甚幸甚!光愚陋无堪,居常不见齿于士大夫。足下徒以生之蚤而仕之久,亦从而访焉。称褒之过而责望之重,且恐且愧,无以自处。光昔也闻诸师友曰:“学者贵于行之,而不贵于知之;贵于有用,而不贵于无用。”故孔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子夏曰:“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此德行之所以为四科首者也。 孔子又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夫国有诸侯之事,而能端委束带,与宾客言,以排难解纷,徇国家之急,或务农训兵,以扞城其民,是亦学之有益于时者也,故言语政事次之。若夫习其容而未能尽其义,诵其数而未能行其道,虽敏而传,君子所不爱,此文学之所以为末者也。然则古之所谓文者,乃所谓礼乐之文,升降进退之容,弦歌雅颂之声,非今之所谓文也。 今之所谓文者,古之辞也。孔子曰:“辞达而已矣。”明其足以通意,斯止矣,无事于华藻宏辩也。必也以华藻宏辩为贤,则屈、宋、唐、景、庄、列、杨、墨、苏、张、范、蔡,皆不在七十子之后也。颜子不违如愚,仲弓仁而不佞,夫岂尚辞哉?足下所谓学积于内,则文发于外。积于内也深博,则发于外也淳奥,则夫文者,虽不学焉,而亦可以兼得之。学不充于中,而徒外事其文,则文盛于外,而实困于内,亦将兼弃其所学,斯言得之矣。曾子曰:“尊其所闻,则高明矣;行其所知,则光大矣。”足下允蹈其言,为之无倦,将与渊、骞并驱争先,又况游、夏尚奚足慕?光方叹服企仰之不暇,自视一无所有,其何以为献?不宣。光顿首。 ▼与王介甫书 二月二十七日,翰林学士兼侍读学士、右谏议大夫司马光,惶恐再拜介甫参政谏议阁下: 光居常无事,不敢涉两府之门,以是久不得通名于将命者。春暖,伏惟机政余裕,台候万福。孔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光不才,不足以辱介甫为友。然自接侍以来,十有余年,屡尝同僚,亦不可谓之无一日之雅也。虽愧多闻,至于直谅,不敢不勉。若乃便佞,则固不敢为也。孔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之道,出处语嘿,安可同也?然其志则皆欲立身行道,辅世养民,此其所以和也。向者与介甫议论朝廷事数相违,未知介甫之察不察,然于光向慕之心,未始变移也。 窃见介甫独负天下大名三十余年,才高而学富,难进而易退。远近之士,识与不识,咸谓“介甫不起则已,起则太平可立致,生民咸被其泽矣。”天子用此起介甫于不可起之中,引参大政,岂非欲望众人之所望于介甫邪?今介甫从政始期年,而士大夫在朝廷及自四方来者,莫不非议介甫,如出一口。下至闾阎细民、小吏走卒,亦窃窃怨叹,人人归咎于介甫,不知介甫亦尝闻其言而知其故乎? 光窃意门下之士,方日誉盛德而赞功业,未始有一人敢以此闻达于左右者也。非门下之士,则皆曰:“彼方得君而专政,无为触之以取祸,不若坐而待之,不过二三年,彼将自败。”若是者,不唯不忠于介甫,亦不忠于朝廷。若介甫果信此志,推而行之,及二三年,则朝廷之患已深矣,安可救乎?如光则不然,忝备交游之末,不敢苟避谴怒,不为介甫一一陈之。今天下之人恶介甫之甚者,其诋毁无所不至,光独知其不然。介甫固大贤,其失在于用心太过,自信太厚而已。何以言之?自古圣贤所以治国者,不过使百官各称其职,委任而责成功也。 其所以养民者,不过轻租税,薄赋敛、已逋责也。介甫以为此皆腐儒之常谈,不足为,思得古人所未尝为者而为之。于是财利不以委三司而自治之,更立制置三司条例司,聚文章之士及晓财利之人,使之讲利。孔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樊须请学稼,孔子犹鄙之,以为不知礼义信,况讲商贾之末利乎?使彼诚君子邪,则固不能言利;彼诚小人邪,则固民是尽,以饫上之欲,又可从乎?是知条例一司,已不当置而置之,又于其中不次用人,往往暴得美官。于是言利之人皆攘臂圜视,衒鬻争进,各斗智巧,以变更祖宗旧法。大抵所利不能补其所伤,所得不能偿其所亡,徒欲别出新意,以自为功名耳。此其为害已甚矣。 又置提举句当常平广惠仓使者四十余人,使行新法于四方。先散青苗钱,次欲使比户出助役钱,次又欲更搜求农田水利而行之。所遣者虽皆选择才俊,然其中亦有轻佻狂躁之人,陵轹州县,骚扰百姓者。于是士大夫不服,农商丧业,故谤议沸腾,怨嗟盈路。迹其本原,咸以此也。《书》曰:“民不静,亦惟在王宫邦君室。”伊尹为阿衡,有一夫不获其所,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孔子曰:“君子求诸己。”介甫亦当自思所以致其然者,不可专罪天下之人也。 夫侵官,乱政也,介甫更以为治术而先施之;贷息钱,鄙事也,介甫更以为王政而力行之;繇役自古皆从民出,介甫更欲敛民钱雇市佣而使之。此三者,常人皆知其不可,而介甫独以为可。非介甫之智不及常人也,直欲求非常之功,而忽常人之所知耳。夫皇极之道,施之于天地人,皆不可须臾离。故孔子曰:“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智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介甫之智与贤皆过人,及其失也,乃与不及之患均。此光所谓用心太过者也。 自古人臣之圣者,无过周公与孔子,周公、孔子亦未尝无过,未尝无师。介甫虽大贤,于周公、孔子则有间矣。今乃自以为我之所见,天下莫能及,人之议论,与我合则善之,与我不合则恶之。如此,方正之士何由进?謟谀之士何由远?方正日疏,謟谀日亲,而望万事之得其宜,令名之施四远,难矣。夫从谏纳善,不独人君为美也,于人臣亦然。昔郑人游于乡校,以议执政之善否。或谓子产毁乡校,子产曰:“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薳子冯为楚令尹,有宠于薳子者八人,皆无禄而多马。申叔豫以子南、观起之事警之,薳子惧,辞八人者,而后王安之。赵简子有臣曰周舍,好直谏,日有记,月有成,岁有効。周舍死,简子临朝而叹曰:“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诸大夫朝,徒闻唯唯,不闻周舍之鄂鄂,吾是以忧也。” 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鄼文终侯相汉,有《书过》之史。诸葛孔明相蜀,发教与群下曰:“违覆而得中,犹弃弊蹻而获珠玉。然人心苦不能尽,惟董幼宰参书七年,事有不至,至于十反。”孔明尝自校簿书,主簿杨颙谏曰:“为治有体,上下不可相侵,请为明公以作家譬之。今有人使奴执耕稼,婢典爨,鸡主司晨,犬主吠盗,私业无旷,所求皆足,忽一旦尽欲以身亲其役,不复付任,形疲神困,终无一成,岂其知之不如奴婢鸡狗哉?失为家主之法也。”孔明谢之。及颙卒,孔明垂泣三日。吕定公有亲近曰徐原,有才志,定公荐抜至侍御史。原性忠壮,好直言,定公时有得失,原辄谏争,又公论之。人或以告定公,定公叹曰:“是我所以贵德渊者也。”及原卒,定公哭之尽哀,曰:“德渊,吕岱之益友,今不幸,岱复于何闻过哉!” 此数君子者,所以能功成名立,皆由乐闻直谏,不讳过失故也。若其余骄亢自用,不受忠谏而亡者,不可胜数。介甫多识前世之载,固不俟光言而知之矣。孔子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其恕乎!”《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言以其所愿乎上交乎下,以其所愿乎下事乎上,不远求也。介甫素刚直,每议事于人主前,如与朋友争辨于私室,不少降辞气,视斧钺鼎镬无如也。及宾客僚属谒见论事,则唯希意迎合,曲从如流者,亲而礼之。或所见小异,微言新令之不便者,介甫辄艴然加怒,或诟骂以辱之,或言于上而逐之,不待其辞之毕也。明主宽容如此,而介甫拒谏乃尔,无乃不足于恕乎?昔王子雍方于事上,而好下佞己,介甫不幸,亦近是乎?此光所谓自信太厚者也。 光昔从介甫游,于诸书无不观,而特好《孟子》与《老子》之言。今得君得位而行其道,是宜先其所美,必不先其所不美也。孟子曰:“仁义而已,何必曰利?”又曰:“为民父母,使民盻盻然,将终岁勤动,不得以养其父母,又称贷而益之,恶在其为民父母也?” 今介甫为政,首制置条例,大讲财利之事。又命薛向行均输法于江淮,欲尽夺商贾之利。又分遣使者散青苗钱于天下而收其息,使人人愁痛,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岂孟子之志乎?老子曰:“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又曰:“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又曰:“治大国若烹小鲜。”今介甫为政,尽变更祖宗旧法,生者后之,上者下之,右者左之,成者毁之,弃者取之,矻矻焉穷日力,继之以夜而不得息。使上自朝廷,下及田野,内起京师,外周四海,士、吏、兵、农、工、商、僧、道,无一人得袭故而守常者,纷纷扰扰,莫安其居,此岂老氏之志乎?何介甫总角读书,白头秉政,乃尽弃其所学,而从今世浅丈夫之谋乎?古者国有大事,谋及卿士,谋及庶人。 成王戒君陈曰:“有废有兴,出入自尔师虞,庶言同则绎。”《诗》云:“先民有言,询干蒭荛。”孔子曰:“上酌民言,则下天上施;上不酌民言,则下不天上施。”自古立功立事,未有专欲违众而能有济者也。使《诗》《书》、孔子之言皆不可信则已,若犹可信,则岂得尽弃而不顾哉? 今介甫独信数人之言,而弃先圣之道,违天下人之心,将以致治,不亦难乎?近者藩镇大臣有言散青苗钱不便者,天子出其议以示执政,而介甫遽悻悻然不乐,引疾卧家。光被旨为批答,见士民方不安如此,而介甫乃欲辞位而去,殆非明主所以拔擢委任之意。故直叙其事,以义责介甫,意欲介甫早出视事,更新令之不便于民者,以福天下。其辞虽朴拙,然无一字不得其实者。窃闻介甫不相识察,颇督过之,上书自辩,至使天子自为手诏以逊谢,又使吕学士再三谕意,然后乃出视事。出视事诚是也,然当速改前令之非者,以慰安士民,报天子之盛德。今则不然,更加忿怒,行之愈急。李正言言青苗钱不便,诘责使之分析。吕司封传语祥符知县未散青苗钱,劾奏乞行取勘。观介甫之意,必欲力战天下之人,与之一决胜负,不复顾义理之是非,生民之忧乐,国家之安危,光窃为介甫不取也。 光近蒙圣恩过听,欲使之副贰枢府。光窃惟居高位者不可以无功,受大恩者不可以不报,故辄敢申明去岁之论,进当今之急务,乞罢制置三司条例司,及追还诸路提举常平广惠仓使者。主上以介甫为心,未肯俯从。光窃念主上亲重介甫,中外群臣无能及者,动静取舍,唯介甫之为信。介甫曰可罢,则天下之人或被其泽;曰不可罢,则天下之人咸被其害。方今生民之忧乐,国家之安危,唯系介甫之一言,介甫何忍必遂已意而不恤乎? 夫人谁无过,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何损于明?介甫诚能进一言于主上,请罢条例司,追还常平使者,则国家太平之业,皆复其旧,而介甫改过从善之美,愈光大于前日矣,于介甫何所亏丧而固不移哉?光今所言,正逆介甫之意,明知其不合也。然光与介甫趣向虽殊,大归则同。介甫方欲得位以行其道,泽天下之民;光方欲辞位以行其志,救天下之民,此所谓和而不同者也。故敢一陈其志,以自达于介甫,以终益友之义。其舍之取之,则在介甫矣。 《诗》云:“周爰咨谋。”介甫得光书,傥未赐弃掷,幸与忠信之士谋其可否,不可以示謟谀之人,必不肯以光言为然也。彼謟谀之人,欲依附介甫,因缘改法,以为进身之资,一旦罢局,譬如鱼之失水,此所以挽引介甫,使不得由直道行者也。介甫奈何徇此曹之所欲,而不思国家之大计哉?孔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彼忠信之士,于介甫当路之时,或龃龉可憎,及失势之后,必徐得其力。謟谀之士,于介甫当路之时,诚有顺适之快,一旦失势,必有卖介甫以自售者矣,介甫将何择焉?国武子好尽言以招人之过,卒不得其死。光常自病似之,而不能改也。虽然,于善人亦何忧之有?用是故敢妄发而不疑也。属以辞避恩命,未得请,且病膝疮不可出,不获亲侍言于左右,而布陈以书,悚惧尤深。介甫其受而听之,与罪而绝之,或诟詈而辱之,与言于上而逐之,无不可者,光俟命而已。不宣。光惶恐再拜。 ▼第二书 光惶恐再拜。光以荷眷之久,诚不忍视天下之议论恟恟,是敢辄献尽言于左右,意谓纵未弃绝,其取诟辱必矣。不谓介甫乃更赐之诲笔,存慰温厚,虽未肯信用其言,亦不辱而绝之。足见君子宽大之德,过人远甚也。光虽未甚晓孟子,至于义利之说,至为明白。介甫或更有它解,亦恐似用心太过也。传曰:“作法于凉,其弊犹贪。作法于贪,弊将若何?”今四方丰稔,县官复散钱与之,安有父子不相见、兄弟离散之事?光所言者,乃在数年之后。常平法既坏,内藏库又空,百姓家家于常赋之外,更增息钱、役钱。又言利者见前人以聚敛得好官,后来者必竞生新意,以朘民之膏泽,日甚一日。民产既竭,小值水旱,则光所言者,介甫且亲见之,知其不为过论也。当是之时,毋罪岁而已。感发而言,重有喋喋,负罪益深。不宣。光惶恐再拜介甫参政谏议。 ▼第三书 某惶恐再拜。重辱示谕,益知不见弃外,收而教之,不胜感悚感悚。夫议法度以授有司,此诚执政事也。然当举其大而略其细,存其善而革其弊,不当无大无小,尽变旧法以为新奇也。且人存则政举,介甫诚能择良有司而任之,弊法自去。苟有司非其人,虽曰授以善法,终无益也。介甫所谓“先王之政”者,岂非泉府赊贷之事乎?窃观其意,似与今日散青苗钱之意异也。且先王之善政多矣,顾以此独为先务乎?今之散青苗钱者,无问民之贫富,愿与不愿,强抑与之,岁收其什四之息,谓之不征利,光不信也。 至于辟邪说,难壬人,果能如是,乃国家生民之福也。但恐介甫之座,日相与变法而讲利者,邪说壬人为不少矣。彼颂德赞功,希意迎合者皆是也,介甫偶未之察耳。《盘庚》曰:“今我民用荡析离居。”又曰:“予岂汝威,用奉畜汝众。”又曰:“无或敢伏小人之收箴。”又曰:“非废厥谋,吊由灵。”盖盘庚遇水灾而迁都,臣民有从者,有违者,盘庚不忍胁以威刑,故勤劳晓解,其卒也皆化而从之,非谓尽弃天下人之言,而独行已志也。光岂劝介甫以不恤国事而同俗自媚哉?盖谓天下异同之议,亦当少垂意采察而已,幸恕其狂愚。不宣。光惶恐再拜。 ▼答河阳李夷白秘校书 五月三十日,光再拜司理秘校李君足下:顷国家罗天下豪儁,光以无似,叨备有司,以是得瞻见符采,承接余论,其为幸已大。违别已来,汩没俗事,未遑修问。信至,两蒙惠言,且谓“自省于中,至于无愧,则安为之。”又谓某事之非礼固弗受,悦之非道固不悦。何足下自遇之厚,而见期之深也!愧感之外,敢不颂咏美志,而佩服雅言,庶几黾勉,以不负所教焉。至于师法,非所敢当。又承王事鞅掌,以学之不讲为深忧。某也闻诸宓子贱曰:“始诵之,今得而行之。”是学益明也,何费日之有?盛暑未获展晤,惟加爱为祷。不宣。光再拜。 ▼答齐州司法张秘校正彦书 十一月七日,光白司法秘校张君足下: 前日辱书,始则谕以“古之为士易,今之为士难”,终则见索恶诗,欲以示郡之贤守倅。光实何人,承雅意勤厚如此,固不当辞。然某素无文,于诗尤拙,不足以揄扬盛美,取信于人。况近世之诗,大抵华而不实,虽壮丽如曹、刘、鲍、谢,亦无益于用。 光忝与足下以经术相知,诚不敢以此为献。所可献者,在于相与讲明道义而已。足下所谓“古之为士”者,乃君子之道也;所谓“今之为士”者,乃小人之道也。自有天地以来,君子小人相与并生于世,各居其半。一消一息,一否一泰,纷然杂糅,固非一日。非君子之道多于古而鲜于今,古则可为而今不可为也。小人之道鲜于古而多于今,古不可为而今则可为也。顾人之取舍何如尔,奚古今之异而有易有难哉?足下学春秋,非徒诵其文、通其义而已,乃能于传注之外,凡古今治春秋之书,存可见者,皆遍观而略记之,评其短长,靡不精当。人或杂举而猝问之,酬对无滞,衮衮焉如泉源之不穷。年未弱冠,举明经,为天下第一。今位虽卑,年虽少,譬如隋珠和璧,委于道塗,愚者犹知拾而宝之,况贤守倅哉! 《诗》云:“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孔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求为可知也。”足下当固守于古,而勿流放于今,汲汲于己而徐于人,为之不止,光见异日为贤公卿,功业炟赫于当时,名声彰彻于后世,竹帛所不能纪,金石所不能颂,诗何为哉!诗何为哉!不宣。光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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