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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景仁论乐书


  九月二十一日,某再拜白景仁足下:

  蒙示房生尺法,云生尝得古本《汉书》云:“度起于黄钟之长,以子谷秬黍中者,一黍之起,积一千二百黍之广,度之九十分,黄钟之长,一为一分。”今文误脱“之起积一千二百黍”八字。故自前世以来,累黍为之,纵置之则太长,横置之则太短。今新尺横置之不能容一千二百黍,则大其空径四厘六毫,是以乐声太高。又尝得开元中笛及方响,校太常乐下五律,教坊乐下三律,皆由儒者误以一黍为一分,其法非是。不若以一千二百黍实管中,随其短长断之,以为黄钟九寸之管九十分,其长一为一分,取三分以度空径,数合则律正矣。景仁此来,盛称此论,以为先儒用意皆不能到,可以正积古之谬,袪一世之惑。

  光窃思之,有所未谕者凡数条,敢书布陈,幸景仁教之。景仁曰:“房生家有《汉书》,异于今本。”光按累黍求尺,其来久矣。生所得书,不知传于何世,而相承积谬,由古至今,更大儒甚众,曾不寤也。又其书既云积一千二百黍之广,何必更云一黍之起?此四字者,将安施设?刘子骏、班孟坚之书,不宜如此冗长也。且生欲以黍实中,乃求其长,何得谓之积一千二百黍之广?孔子称“必也正名”乎?必若所云,则为新尺一丈二尺,得无求合其术而更戻乎?景仁曰:“度量权衡,皆生于律者也。”

  今先累黍为尺,而后制律返生于度与黍,无乃非古人之意乎?光谓不然。夫所谓律者,果何如哉?向使古之律存,则龡其声而知声,度其长而知度,审其容而知量,校其轻重而知权衡。今古律已亡矣,非黍无以见度,非度无以见律,律不生于度与黍,将何从生邪?夫度、量、衡所以佐律而存法也。古人所为制四器者以相参校,以为三者虽亡,苟其一存,则三者从可推也。又谓后世器或坏亡,故载之于书,形之于物。夫黍者,自然之物,有常不变者也,故于此寓法焉。今四器皆亡,不取于黍,将安取之?凡物之度其长短则谓之度,量其多少则谓之量,称其轻重则谓之权衡。然量有虚实,衡有低昂,皆易差而难精,等之,不若因度求律之为审也。房生今欲先取容一龠者为黄钟之律,是则律生于量也,量与度皆非律也。舍彼用此,将何择焉?

  景仁曰:“古律法空径三分,围九分,今新律空径三分四厘六毫,此四厘六毫者何从出耶?”光谓不然。夫径三分围九分者,数家言其大要耳。若以密率言之,径七分者,围二十有二分也。古之为数者,患其空积微之大烦,则上下辈之所为三分者,举成数而言耳,四厘六毫不及半分,故弃之也。又律管至小,而黍粒体圆,其中岂无负载庣空之处,而必欲责其丝忽不差邪?景仁曰:“生以一千二百黍积实于管中,以为九寸,取其三分以为空径,此自然之符也。”光按量法,方尺之量,所受一斛,此用累黍之法校之则合矣。

  若从生言,度法变矣,而量法自如,则一斛之物,岂能满方尺之量乎?景仁曰:“量、权衡皆以千二百黍为法,何得度法独用一黍?”光按:黄钟所生,凡有五法:一曰备数,二曰和声,三曰审量,四曰嘉量,五曰权衡。量与衡,据其容与其重,非千二百黍不可。至于度法,止于一黍为分,无用其余。若数与声,则无所事黍矣,安在其必以一千二百为之定率也?景仁曰:“生云今乐太高,太常黄钟适当古之仲吕。”不知生所谓仲吕者,果后夔之仲吕耶?开元之仲吕邪?若开元之仲吕,则安知今之太高,非昔之太下耶?笛与方响,里巷之乐,庸工所为,岂能尽得律吕之正?乃欲取以为法,考定雅乐,不亦难乎?此皆光之所大惑也。君子之论,无固无我,惟是之从。景仁苟有以解之,使莹然明白,则敢不敛衽服义,岂欲徒为此諓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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