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向恺然 > 半夜飞头记 | 上页 下页 |
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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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凤笙忽然红了眼流泪说道:“我的家境,还能说是甚好吗?古人说‘有子万事足’,又说‘不孝以无后为大’,我五十岁没有儿子,怎么还说是好家境呢?但是我命里注定了没有儿子,却有一个差强人意的女儿,我与贱内垂老的心肠,倒也赖她慰藉不少。满拟她出嫁后,我能得无怀这样品行的半子,倒强似不成材的儿子多了;谁知天不从人愿,便有这种意外的变故出来。我日前从尊府归来,与贱内计议,尊府的家事,无论驱逐无怀,是什么缘故,总没有我这未过门的亲戚干涉的分儿。因此我与贱内,虽一百二十分地着急,唯有自恨家运不好,不能再向尊府说什么话。以为小女年龄还不算大,拼着多陪些妆奁,大概不愁嫁不着相安的人物。 “哪晓得小女跟前的一个名素鹃的丫头,不知轻重,我与贱内计议这事的时候,素鹃就在窗下偷听,竟将这些话,一五一十地都向小女说了。小女的身体,本来就很不结实,三年前已经失血两次,亏得有人荐了周发廷老先生诊治,三年来不曾再发。当日周先生已经说过,务必静心调养,心里万不可有着急的时候;一着急便难保不再发,诊治就很费事了。小女一听素鹃的话,当时也没说什么,不一会儿,就大口地呛出鲜血来。 “素鹃吓得连忙报给我知道,等我与贱内到小女房内看时,小女已倒在床上昏过去了。贱内便放声大哭起来,幸亏我自己略懂得些医道,灌救了好一会儿,才醒转过来,仍是一口一口的血,吐个不了。贱内责问素鹃,素鹃方说出原因来。这几日小女终日昏昏,睡倒在床,从得病起,饮食全废。若再是这么过几日,眼见得就不病死,也要饿死了。贱内百方解劝,总是枉然。她除了偶然哭泣,及用极凄惨的话,劝慰贱内外,绝不开口说什么事。可怜我与贱内,都是半百之年,只得这一个女儿,今一旦弄到这步地田,教我的心中,如何不痛?如何不能不于无可设法挽救之中,设法挽救?因此与贱内商量,将老哥请来,要救小女的命,除了求老哥收回驱逐无怀的成命,别无他途。” 张凤笙才说到这里,炕后脚步声响,回头一看,只见张夫人牵着静宜小姐的手,素鹃在旁边搀扶着出来,王石田连忙立起来。张夫人先向王石田行了礼,回头教静宜拜见。静宜低头展拜下去,即伏在地下不起来。 王石田慌了手脚,不知要怎样才好。静宜伏在地下,忍不住哽咽的饮泣。张凤笙拉王石田坐下,张夫人开口说道:“小女的病,已在垂危,生死唯凭你老人家一句话,因此命小女当面跪求,无怀有什么过失,除驱逐以外,任凭你老人家责罚,我等绝不敢替他求情。千万求你老人家,可怜我夫妇,一生只得这一点骨血,她若有些三长两短,我夫妇决无生理。你老人家不驱逐无怀,即救了小女,便是救了我夫妇。” 张夫人边说边哽了嗓子。 王石田此时听了这种悲惨情形,也要软了,随即立起来挥手道:“小姐请起来吧,我遵命便了。” 张凤笙也立起说道:“亲家平时不说谎语,这话没有更改么?” 王石田道:“老弟既知我平生不说慌语,又何必问更改不更改呢?” 张夫人连忙拭干眼泪,起身向静宜说道:“儿呀!还不快拜谢爹爹。” 静宜即叩头,忍了几忍才说道:“谢爹爹恩典。” 张夫人帮着素鹃,把静宜搀扶起来。张凤笙道:“回房去好生安歇,这下子不用再着急了。” 静宜低头应是,张夫人又谢了王石田,带着静宜回房去了。 王石田躺在炕上烧烟,闷闷地不发一言。张凤笙细细地劝了多少话,王石田面色才舒展了,答应归家即将无怀收回。当夜二人复闲谈了一会儿,彼此安歇了。 次日早起,王石田告辞,张凤笙挽留不住,心里也愿意他早些回去,好早些收无怀归家。即备早点给王石田用了。张夫人又带着静宜出来,送王石田上轿。 王石田归到家中,姨太太也刚回不久,王石田却不知道,姨太太见王石田脸色,很透着不高兴的样子。又见玉镯、玉带,仍带了回来,即笑问道:“怎么去人家拜寿,把寿礼又带回了呢?张家的酒席不好,用不着送这么的礼么?” 王石田“嗄”了一声,接着叹道:“我上了你的当,你不怂恿我,我怎得受这一夜的气。可笑,公然设成圈套,捉弄起我来了。” 姨太太不觉怔了一怔问道:“他们如何捉弄你呢,难道不是做寿吗?” 王石田道:“做什么鸟寿!” 随即将昨夜的情形,述了一遍。 姨太太鼻孔里“哼”了一声道:“你既是素来不撒谎的,不待说是真要遵命办理了呢?” 王石田道:“这回算我平生第一次撒谎,也没有什么不可!” 姨太太指着空处骂道:“好不要脸的丫头,亏她还是诗礼人家的小姐,居然老着脸,跪在未过门的公公跟前,替未成亲的丈夫求情,全没一些儿羞耻。我生长到二十多岁,才初次听你说过,既吐血昏过去了,又几日水米不沾牙,怎么倒能跑出来,跪在地下求情呢?哎哟!不要脸,不要脸。偏生说得出口,‘谢爹爹的恩典’这句话,现在的时世,真是不相同了。唗!我问你打算怎么样哩?” 王石田道:“有什么怎样,明早打发人送封信去,勾销我昨夜的话便了。难道他姓张的,能行强干预我姓王的家事吗?” 姨太太才不说什么了。 当夜王石田将信写好,次早即着人送到鱼塘。张凤笙这日正派人进城打听,看王石田是否真将无怀收回,派的人才动身不久,王石田的信已到了。张凤笙接着,哪里再敢张扬,害得自己女儿着急呢?只急得一个人在书房里,踱来踱去,不得计较。一会儿当差的来报,说昨夜进城接周发廷先生,此时已接来了,在外面客厅等候老爷。” 张凤笙听了,连忙到客厅见周发廷。 周发廷一见张凤笙的面,即现出惊讶的样子问道:“张老爷受了暑么,怎的脸上的气色这么难看呢?” 张凤笙勉强笑道:“我从来不大出外,终日在这很阴凉的房屋里面,怎的会受暑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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