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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矿工(3)


  这人一面应是,一面将竹杠一头递给胡礼清,胡礼清随意站着,并不落马,伸出臂膀将竹杠抵住,教这人使出力来。这人的脸都挣得红了,就和抵在石板上一般,动也不动。胡礼清笑道:“罢了,这不能算数,你且将竹杠这头削尖,抵在我掌心里试试看。”

  这人已觉得胡礼清的气力,比自己大,然还不相信能削尖竹杠对抵,真个拿刀把竹杠削得和矛头一般锋锐。胡礼清张开五指,将竹尖抵住掌心,这人又使尽平生气力,抵了好一会儿,竟是如前一般地不动丝毫。胡礼清又笑道:“这还是不能算数,掌心的皮厚,没有什么了不得,你不妨拿竹尖抵进我的肚脐,照这样抵着试试看。”

  说着撩开衣,露出肚脐来,挺起罗汉也似的肚子。

  这人心里自是惊讶,和胡礼清争胜负的念头虽已不敢有了,但是接着便发生了好奇的念头,觉得这种骇人的本领,倒不可不亲自试验一番。见胡礼清挺着肚子,露出肚脐来,即拿竹尖向脐眼戳去,却不似抵在掌心中那般铁硬,就仿佛戳在一大包棉花上。这人暗想:“以我两膀的气力,就是一条水牛,经这一尖毛竹戳去,也不愁不把牛皮戳穿,这个肚脐眼真有些古怪。”

  这人边想边用力往前抵,只抵得两膀都酸了,休想将胡礼清抵退半步。这人只得松了手说道:“确是了不得的能为,不由人不五体投地地佩服,不过胡师傅怎的不向我这边抵过来呢?”

  胡礼清摇头笑道:“我说句老哥不要见怪的话,老哥削尖竹杠都抵不动,我还用得着抵过老哥那边去吗?老哥的气力有限,是这么还是算不了什么,且拿刀把这一头也削尖,待我做点玩意儿,给你们八位看看。”

  八人听得再有好玩意儿看,争着拿刀把竹杠这头也削尖了。

  胡礼清接过来一头,抵住脐眼,一头抵在一扇土墙上,口里喝一声,肚皮只一鼓,即见竹杠短了二三寸,再一声喝,紧跟着踏进一步,原来竹杠已将那土墙戳穿了一个窟窿,透过去好几寸了。朱一湖脱口叫一声好,八人也同时喝声彩,胡礼清随手将竹杠抽了出来,对朱一湖拱手笑道:“献丑献丑。”

  八人看胡礼清的肚脐,只见皮屑上略有些儿白印,和寻常人的脐眼一般无二,看不出一点儿特别之处来。

  朱、胡二人自经过这回拜师显能为之后,有八个徒弟代为宣传,不到二三月工夫,不仅满洞的矿工都知道二人有绝大的本领,就是这矿公司的经理,也闻两人的名了。这经理是个大富绅,久有意延聘两个好武艺的人住在公司里,一则保护公司里的财产;二则保护他自己的生命,只是不容易找着能胜任愉快的人物。一闻朱、胡二人的声名,很高兴地亲自到洞里来延请,每人送三十块钱一个月的薪俸。二人正在做苦工的时候,忽然有人出这么多的薪俸,聘请他们去闲坐吃饭,一点儿事不做,当然是喜出望外,都即刻跟随那经理到公司里,担负保镖的职务。经理于闲谈的时候,问起二人学武艺的历史,二人都一般地含糊其词,不肯详细说出来历。便是各人的师傅姓名,也不肯说,就二人说话的神气推测,好像一说出来便有祸事临头似的。

  朱一湖只在那公司里住了两年,积蓄了七八百块钱,就极力地辞职去了,是不是回浏阳原籍,无人得知。只有胡礼清一人,他家离公司仅有八十里路,家中有哥嫂、侄儿侄女。胡礼清每年回家两趟,家里原是很穷苦的,自从他得了这保镖的职务而后,家中的生活就渐渐舒展起来,不到三四年,俨然成了个小康之家了。

  古人说得好,“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胡礼清当极穷困的时候,能忍辱负重地做矿工,一些儿不作非分之想,任是谁也不能不承认,他是个有操守的人物。然丰衣足食地才过了几年,倒不免把持不住了。他在洞里当矿工的时候,和他朝夕在一块儿的,都是些同等阶级的工人,终年胼手胝足,仅得敷衍自己一身一口,当然都一般地没有闲钱和闲心到“嫖”字上去做功夫。此时既在公司里当镖师,终日在一块儿的,都是公司里的职员。矿公司里的职员,多是薪俸极丰,事务极简的,平日吃饭支薪,没有事干,又是三个成群、四个结党的,大家钻谋消遣的方法,自然免不掉要走到“嫖”的这条路上去。

  那黄金洞在未开成金矿以前,本是一个荒村,既成立了这么大的一个公司和集聚了这么多职工在那里,便渐渐成了个热闹市镇了。上、中、下三等的土娼,足有二十多处,每处至少也有两三个油头粉面的女人,公司中职员,无不一人嫖了一个。

  明知道胡礼清是个做童子功的人,在公司中同事三四年,不曾见他和女人沾染过一次。然一班职员们的心理,觉得越是胡礼清这种平生不近女色的人,若能将他拖下水,越是有趣。

  大家包围着胡礼清劝诱,要胡礼清同去土娼家玩玩,胡礼清并不知道这些职员的用意,以为不过邀请同去,凑凑热闹。几番却不过众人情面,只得陪众人偶然去土娼家坐坐。对于那些士娼,无论面貌生得怎样,胡礼清只是连正眼都不望一望。那些职员们看了胡礼清这种情形,更商议非把胡礼清拖下水不可。

  有一个最滥污的土娼献计道:“这有什么为难?你们只要能邀他到我这里喝酒,我包管他自己要在这里嫖,并不要你们劝他半句。”

  职员们连忙问是什么方法,能有这般灵验。土娼初不肯说,后来被问得急了,只得说道:“我有一种药末,只须搁一点儿在酒里,不问给什么人喝下去,没有能支持得住的。搁在有色的酒里,一些儿药味没有,谁也看不出来。”

  那些职员们,只顾是这么闹着寻开心,哪里顾胡礼清的死活。听了土娼的话,一个个鼓掌赞成,次日就邀胡礼清去那土娼家喝酒。

  胡礼清曾同到土娼家玩过几次,哪里想到有人暗算呢?谁知那药酒一喝到肚里,不到一时半刻,药性便发作了,加以那个滥污土娼,紧靠胡礼清坐着,使出种种勾引的手段来。果不出土娼所料,胡礼清三十多年把持熬练的功夫,竟在顷刻之间,断送在那土娼手里了,事后追悔,哪里来得及呢?

  然而胡礼清假使经过这次失足之后,仍能继续如前把持下去,童子功虽既是已经断送了,但于生命并没有妨碍,便是身上武艺,也不过较前略减色些儿,向不失为一条好汉。无奈这个“色”字,一次不会犯过的,倒容易把持,越是在晚年犯戒,一犯就不可收拾。胡礼清是个脑筋很简单的人,并不猜疑是被同事的暗算了,以为自己忽然把持不住,是数由前定,应该和土娼有缘分,次日公然在土娼家摆酒,请同事的吃喝。

  从这日起,每夜必到土娼家歇宿,和土娼搅得如火一般热。从来不敢纵饮伤身的,在土娼家则无夜不饮,每饮必醉。是这么过了半年,更与土娼寸步不能相离了。白天也不肯回公司,无昼无夜地和土娼厮混了十多日。

  这日忽然跑回公司来,急匆匆地找着经理说道:“我快要死了,立刻得辞职回家去,请你快教账房结账,我须带点儿钱回家料理后事。”

  经理笑道:“你又不害神经病,怎么这般瞎说,好生生的人……”

  胡礼清不待经理说下去,连连跺脚催促道:“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迟了就来不及到家,必死在半路上,我有许多话要和家兄说,快教账房结账吧!”

  经理看胡礼清的脸色神气,实与平日大异,说话也不像是害神经病的,只得吩咐账房结账,一面向胡礼清说道:“你既是得了急症,逆料不能治,此去你家有八十里路,如何能走得动呢?我雇一乘轿子,送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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