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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包子(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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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包子听罢坐起来说道:“快去家里把你几个师兄叫来。” 小徒弟不敢怠慢,跑进门去叫师兄。原来何包子虽然瞎了双眼,从他学武艺的徒弟,家中仍有好几个。小徒弟叫了出来。何包子道:“你们快向西门追去,将刚才那个穿孝衣的拿来,千万不可放他逃了。” 几个徒弟如奉了军令,尽力追赶去了。 追赶的还不曾回来,替何包子缺当捕头的那个徒弟,已气急败坏地跑来,向何包子说道:“师父看这事怎么了,费了无穷的力量,才捕获到案的一个大盗,在牢里关了三个多月,今日忽被他偷逃了。我急得没有办法,只得一面派人四处兜拿,一面亲来向你老人家求指教。” 这徒弟说到这里,正要接着叙说那在逃大盗的姓名履历,何包子已摇手止住道:“不用说了,我懒得听这些话,你进里面端一张凳子来,在这里安坐一会儿吧。” 这徒弟不由得怔住了,又不敢多说。何包子只挥手叫他去端凳子。这徒弟只得端了一张凳子,到何包子身边坐着。何包子仰面睡着,一声儿不言语。这徒弟如坐针毡。正打算再碰一回钉子,定要向师傅问出一个计较。突然见和自己同学的几个师弟,围拥着一个穿孝衣的汉子走来,仔细看那汉子时,认得出就是在逃的大盗。这一喜自是非同小可,连忙迎上去,抖出袖中铁链,将大盗锁了,并问师弟怎生捉来的。几个师弟说道:“我们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人,师傅叫我们追拿他,直追到西门口才追着,动手去拿他的时候,他还想将我们打翻逃走呢。幸亏我们人多,师傅又曾吩咐万不可放他逃了,我们有了防备,所以才能将他拿住了。” 这徒弟虽是喜出望外,然心里仍不明白师傅何以知道大盗在逃,并知道是穿孝衣向西门逃走的。回头问何包子,何包子笑道:“这不是一件难事,只怪旁人太不细心。我的眼睛虽瞎了,然因两眼失明,心思耳鼻反比有眼睛的时候精细些。此时街上走路的人不多,走过去的脚步声音,我耳里能听得出来。这东西走过此地的时候,未到我跟前,走得很急,脚跟着地很重;一到我跟前,就走得很轻了,听得分明是脚尖先着地。他回头望我,我虽不能看见,然而听他的脚声,忽由急而缓,由重而轻。过了我这大门口,又走得很急很重了,可见得他是急于走路,而心里存着畏惧我知道的念头。他才走过,我鼻端就嗅着一种气味,那种气味,我平生闻得最多。近来因辞差在家,有几月不曾闻着,一到鼻端分外容易觉着。 “什么气味呢?就是监牢里的牢郁气,凡是到过监牢里的人,无不曾闻过那气味的。鼻孔里闻惯了,触鼻便分辨得出。这东西身上既有牢郁气,又走得这么急,又存心畏惧我,不是冲监越狱的大盗是什么呢?所以我能断定是强盗。只是我何以知道是穿孝衣戴孝布的呢?这也很容易猜出,因闻得这东西的牢郁气甚大,可知他不是才进监不久的犯人,牢里不能剃头,头发胡须满头满脸,使人一望就知道是逃犯;便得冲出监狱,如何能混得出城呢?路上如何能避开做公的眼睛呢?从来大盗冲监,无不是里应外合,方能冲得出来。要想在逃的时候避开做公的眼睛,除了出监后罩上一件孝衣,用孝布包头,装作百日不剃头的孝子,没有再好的方法。只是我心里尚不敢断定,及问明果见有穿孝衣的打这里走过,所以敢急忙派人去拿。这也是这东西的恶贯满盈,才遇着我躺在此地,使他逃不掉。” 这当捕头的徒弟,不待说又是感激,又是钦佩。合肥县知县因这回的事,特地赏了何包子几十两银子。 又有一次,何包子也是躺在门外,忽听得有人在旁边笑了一声,那人随即走过去了。何包子忙叫一个武艺很好的徒弟到跟前吩咐道:“快追上去,前面有一个穿袜子套草鞋的人,走路很轻快。你跟在他后面,走到有阳沟的所在,猛上前一下把他挤到阳沟里,看他是怎生神气。他若骂你打你,你可以不答他,回来便了;他若不说什么,连脚上的泥水都不跺掉,就动手把他拿来,不可给他跑了。” 徒弟领命追去,追不多远,果见有一个穿袜子套草鞋的人,走路轻捷异常。这徒弟依着吩咐的话,跟到阳沟所在,上前用力一挤,将那人挤得一脚踏进了阳沟,弄了满脚的淤泥;可是作怪,果然一点怒容没有,脚上的淤泥也不跺掉。这徒弟哪敢大意,直上前捕捉。那人待抵抗已来不及,被这徒弟捉到何包子面前。何包子教送到县衙里去,说是一个大盗。近来合肥的盗案,多半是这大盗作的。 知县将这人一拷问,竟一些儿不错,所犯的案子都承认了。于是一班人问何包子怎生知道的,何包子道:“不是有些武功的强盗,平时走路,绝没有那么轻捷。他脚上穿的是麻和头发织的草鞋,那种草鞋又牢实又轻软,走起来没有声息。然不穿袜子的赤脚,若套上这种草鞋,一则走快的时候鞋底与脚底时常相碰得发出一种甚轻微的噼啪噼啪的声音,二则多走几十里路脚板与麻摩擦得发热,必打成一个一个的水泡,所以穿那种草鞋的,都得穿一双袜子。 “那人走到离我不远的地方,我心里已疑惑不是个正经路数的人,及听得他一笑的声音,更料定他是高兴我瞎了眼,笑我没有能为了。若不然并没听得有第二个人的脚声,他和谁笑呢?见我瞎了眼高兴,又穿着绿林中人常穿的草鞋,走的又是那般轻捷步法,断定他是强盗,纵有差错也远不了。只是还不敢冒昧,叫徒弟去试他一试。他们身上担着大案子的人,在人烟稠密的所在,决不肯因小故和人口角相打,恐怕看热闹的人多,其中有做公的或认识他的,趁这种时候与他为难。他正和人吵闹着,或揪扭着,眼耳照顾不到,为小失大,只要勉强容忍得过去的事,无不极力容忍的。寻常没有顾虑的人,万分做不到这一步;至于脚上沾了淤泥,不跺脚将淤泥去掉,是绿林中人的习惯,无论沾了什么东西在脚上,脱下鞋袜揩抹可以,一跺脚就犯最不吉祥的禁忌了。试了不出我所料,他还能赖到哪里去呢?” 问的人听了,当然佩服之至。 何包子坏了双目之后,像这种案子,还于无意中办活了的,不计其数。只可惜年数太久了,传说的人都记忆不全,不能一一记录出来。像何包子这般细密的心思,便是理想中的侦探福尔摩斯,也未必能比他更神奇呢! 〖原载:《红玫瑰》第1卷45期,1925年6月6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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