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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包子(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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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包子看了这种情形,不觉有些技痒,暗想这枣树虽然高大,只是枣子离地并不甚远,这弹落几粒枣子,并不是一件难事。我身上现带着弹弓弹子。何妨连弹几粒下来,也给他们瞧瞧我的。思量停当,即止步不走了。取下弹弓来,探囊摸出五颗铁弹,看准了近处五粒枣子,嘣嘣的五声弦响,打得枣树的枝叶摇动,自以为五粒枣子必然应弦而下,谁知弹丸到处,只将五粒枣子打烂了,或弹去半边,或弹去半截,一粒也不曾整整地打下。这才把一个老走江湖的何包子羞得面红耳赤,大悔不该卖弄,哪有颜面再说什么呢?背上弹弓就走。 两个小孩儿当打枣子吃的时候,原没注意到何包子身上,及见何包子使出弹子来,才嬉皮笑脸地对何包子望着。何包子更觉难为情,止走了两三步,那大些儿的孩子迎面笑说道:“你原来就是合肥县的何捕头吗?好高明的弹子,佩服佩服。” 何包子听了才陡然想起张果老的两个孙子来,心里已料定这两个孩子便是。遂也笑着说道:“两位小英雄的本领才真使某钦仰得了不得,这回劳动两位远行千里,某心里很是感激。” 那孩子仿佛不省得的神气说道:“这枣子可惜不曾熟,枣蒂牢结在枝上,所以神弹到处蒂还不曾落,枣子已受不住了;下次若再遇了这般情形的时候,最好弹子朝着枣蒂发去,包管你一弹一粒枣子,整整地掉下来。” 那小些儿的孩子笑道:“拿铁弹打枣子,便是一弹一粒,整整地打下来也太不合意。哥哥为什么教他这样又笨又吃亏的法子呢?” 这孩子随口问道:“我这法子确是又笨又吃亏,但是你有什么不笨不吃亏的法子教他呢?” 那孩子仰天笑道:“怎么没有,不过他不曾向我学,我就有绝妙的法子也犯不着教给他。” 何包子听了大孩子说的话,已是面上很难过;又听得小孩子这般说,当然是更加惭愧。不过心里不明白小孩子所谓绝妙的法子,究竟是怎生个绝妙,若不问个仔细,总觉放不下似的。心想我的本领原赶不上这两个孩子,即如此番的窃案,若他们不情愿将貂褂交出来,不情愿亲去湖北投案,我又有什么本领能奈何他们呢?我便向他低头请教一声,得了这绝妙的法子,就增加我自己的能为了,有什么使不得?何包子自觉见解不差,很虚心地向小孩子问道:“我愿意请教小英雄,毕竟是什么绝妙的法子?” 小孩子点头笑问道:“那么你认我是你的师父么?” 何包子心里暗自骂道:“你这样乳臭未除的小孩儿,居然想做我的师傅,真太会讨便宜了。我就答应认他做师父,骗了他的法子再说。” 即对小孩子说道:“我愿意请教,自然得认小英雄做师傅。” 小孩子才装模作样地指着枣树说道:“我们兄弟因身体太小,树干太大,两手抱不拢来,所以不能上去,只好站在地下用石子、枣核打下来吃。若像你这么高大的身体,爬上树枝一粒一粒地摘着吃,岂不是绝妙的法子吗?” 何包子听到这里才知道上了小孩子的当,因为把两个孩子的能为看得太大了,以为他说出来绝妙的法子,必非等闲,所以情愿口头认他做师傅。谁知说出来乃是这么一个绝妙的法子。大孩子倒正色说道:“弟弟不可是这么开玩笑,他是当捕头的人,我们正有案子在他手里呢!” 说罢回头向何包子抱了抱小拳头道:“舍弟年轻不懂事,他说话和放屁差不多,不要听他的。你快去制台衙门里销差,我们随后便到。望照顾照顾。” 何包子还没有回答,大孩子已挽着小孩子的手,三步两跳地走了。 何包子继续着向武昌前进,不一日到了武昌。像这般重大的案子,既经办活了,府县自不敢耽延。没一会儿工夫,那两半件貂皮马褂,已一递一递地呈到两湖总督面前了。总督立刻传何包子进见,详问了办案的经过。听说那两个小强盗,跟着就会来自行投到,连忙准备了几十名武士,预伏在大堂左右。只等小强盗一到,听总督拍案为号,即出来捕捉。 这里准备才毕,忽见两个小孩儿缘大堂檐边飘身而下。一着地就望着巍然高坐的总督大声说道:“我兄弟就是盗你貂皮马褂的人,马褂是我们撕破的,今日特来投到。你有话尽管问,不要拖累好人,罪是不能由你办的。” 当总督的人有谁敢在跟前这么放肆,自是禁不住勃然大怒,举手向案上一巴掌,厉声喝道:“好大胆的强盗!” 这话才喝出口,两旁预伏的武士齐起,潮也似的拥上堂来。一看两个孩子都没有了。还亏了何包子也在堂上,他的眼快已看见两个孩子在总督举手拍案的时候,身体一缩早上了屋檐,并回身向何包子点头招手。何包子知道眼前没人能将两孩拿住。即指着檐边向众武士喊道:“强盗已上了房檐。” 众武士赶着看时,两孩子还笑嘻嘻地叫了声再会,才翩然而去。武士中没有能高来高去的人,眼睁睁地望着他们去了,连追也不能追一步。总督气得目瞪口呆,说话不出。事后虽行文各省,画影图形的捉拿,也不过奉行故事,怎么能捉拿得着呢?这且不去说他。 却说何包子因办活了这样为难的案子,很得了不少的花红奖款,一路兴高采烈地回到合肥。到家后,他妻子捧着一个纸包给他道:“前几日有一个衣衫褴褛伛腰驼背的老头,来家问何捕头回来了没有。我说不曾回,他就拿出这纸包给我道:‘这里面是何捕头托我买来的紧要东西,请你交与何捕头。除何捕头本人而外,不问什么人,不能许他开看,打开来便与何捕头的性命有关,记着!记着!’说完自去了。我好好地收藏在这里,不敢开看,究竟你托那老头买的什么要紧的东西,只开看一下便与你的性命有关呢?” 何包子接在手中掂了掂轻重,觉得分量不多,捏了几捏觉得很软。沉吟着说道:“我的朋友和相识的人当中,没有伛腰驼背的老头,更不曾托人买什么要紧的东西,这才奇了。” 他妻子道:“或是隔久了日子,把事情忘了,打开来看是什么东西。那老头明明说的是交与何捕头,错是不会有错的。” 何包子看纸包封口的所在,粘贴得十分坚牢,遂轻轻剥去面上的一层纸,只见里面写着“何捕头笑纳”五个字,心里更觉疑惑起来。随手又剥了一层,又见里面写着“张果老拜赠”五个字。何包子不由得暗暗地吃惊,撕去第三层纸就露出三个纸包来。先拣一个形式略大,分量略重些儿的拆开来看,原来是一包粉墙壁的石灰,看了兀自猜不透是什么用意。只得拆开第二个,乃是一包鸦片烟土。拆到第三包更奇了,是包着一根白色丝带,约有七八尺长,筷头子粗细。他妻子在旁边看了这三件东西发怔,正待问何包子托人买这些东西干什么,何包子忽然长叹了一声,两眼泪如泉涌。他妻子吓得慌忙问是什么事伤感。 何包子拭干了眼泪说道:“这东西是送来取我性命的。唉!蝼蚁尚且贪生,我与其寻短见,不如弄瞎这一双眼睛,活着总比死了好。” 他妻子问道:“你这话怎么说,谁敢来取你的性命。好好的一双眼睛,为什么要自己弄瞎?” 何包子道:“你终日守在家中的女子哪里知道江湖上的勾当。这根丝带和这点鸦片烟土,是教我或悬梁或服毒自尽的;如我不能自尽,或不愿意自尽,就须用石灰将两只眼睛弄瞎。这三条路听凭我选择一条去走。” 他妻子道:“这是什么发了癫狂的人,无缘无故送这些东西来干什么,不要睬他就得哪!” 何包子没精打采地说道:“我果能不睬他,他也不送这东西来了。我若不自将两眼弄瞎,他们跟着就会来下我的手。我纵有天大的本领,也逃不掉他们这一关。这十几年来,在我手里办结了的盗案,本也太多了。只弄瞎我一双眼珠还不能不算是便宜的。” 当下何包子即向合肥县辞捕头,也不问县官许与不许,归家就把手下的徒弟召集拢来,说明了办貂褂案的情形。仰天睡下,一手抓了一握石灰,同时往两眼一塞,只一会儿工夫,两颗乌珠都暴了出来,变成灰白色了。 从此何包子双目失明,合肥县捕头一缺,由他的徒弟充当了。何包子自从弄瞎了两眼之后,每日早起就叫小徒弟搬一张躺椅,安放在大门外面。何包子躺在上头,终日不言不动,并不许小徒弟离开。是这么躺到第三日,忽有一个叫化的,在街上滚来滚去地行乞,手脚都像不能作用的,滚到何包子门口就和睡着了一般,也不动弹,也不叫化。小徒弟看见了觉得讨厌,开口骂道:“滚到别处去,睡在这里教我们怎好走路?” 是这么喝骂了两遍,那叫化才回口骂道:“你这家里还有走路的人吗?” 小徒弟听了这话冒火,正待动脚踢叫化几下,何包子忙从躺椅上翻身坐起来,喝住小徒弟,随对着街上说道:“好朋友,托带个信去,我何包子已走了第三条路,以后再不走江湖路了。” 那叫化听了一声不做,就地几翻几滚转眼便滚过一条街去了。 有人在旁边看了这种情形的,问何包子是怎么一回事。何包子道:“这就是那个送纸包给我的张果老。特地打发他来讨回信的,我若到此时还不曾自将两眼弄瞎,今夜上床安歇,明早便休打算有性命吃早点。不过是这么来讨回信,是已经知道我走的必是第三条路。一面向我讨回信,一面也带着些安慰我的意思,所以在我们门口睡着不动。” 旁边人不懂得江湖上种种圈套,也没人追问睡着不动便带着安慰意思的理由。 何包子因瞎了眼睛,嫌坐在室中闷得慌,白天仍是躺在门外的时候居多。何家在合肥县城西门大街,从县署去西门外,必打从他家门口经过。这日他正睡在躺椅上,忽向小徒弟问道:“方才你看见街上是有一个穿孝衣戴孝布的人走过么?” 小徒弟笑道:“师傅的两眼一点儿光也没有,怎么看见的呢?” 何包子生气道:“你问这些干什么,你只快说是不是有这么一个人向西门走去了。” 小徒弟忙说:“有的有的,才过去没一会儿。那人走过师傅跟前的时候,还放慢了脚步,连望了师傅几眼,我所以记得确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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