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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鱼顾问(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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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祺瑞上次上台了不久,京津各报上,曾登载过一次“甲鱼顾问”的新闻,说有个周仲评,是湖南平江人,会些法术,因其同乡某名士的绍介,见了段祺瑞。段教周仲评显点儿法术看看,周仲评便问:“要看死的呢,这是要看活的呢?” 段问:“怎么谓之看死的,怎么谓之看活的?” 周仲评道:“若要看死的,我立时可以弄许多不能动的东西,如器具、山石、草木之类的到这房里来;若要看活的,便立时可以弄许多天上飞的、地下走的、水中游的到这里来,要看什么有什么。” 段祺瑞心想:“天上飞的和水中游的,似乎比较地难弄些。” 当下就说要看飞的、游的。 周仲评点头应是,约静坐了一分钟,即起身伸手向窗口一招,就有一大群鸽子随手从半空中飞进窗来,在满房飞绕不停。周仲评说道:“这许多鸽子,都可以听仲评的指挥,看执政要教哪一只鸽子先出去,仲评就指挥哪一只先出去。” 段祺瑞遂指着一只紫色的说道:“这只的毛色最好看,多留一会儿,其余的都打发出去。” 周仲评向紫色的指了一指,又向其余的做赶出去的手势,这些鸽子真个一窝蜂似的飞出窗外去了,只有紫色的一只,独回翔不去。 段祺瑞笑嘻嘻地看了一会儿说道:“不要留久了,使它失了伴侣,也放它去吧。” 周仲评只一举手,这鸽子便如奉了赦旨,一扑翅就钻出窗外去了。段祺瑞道:“天上飞的看过了,要看水中游的了。” 周仲评道:“要看水中游的,须用瓷盆一个,贮半盆清水,放在执政面前方好看。” 在段祺瑞左右伺候的人,听了便去照办,须臾端着半盆清水来了。 周仲评脱下自己身上穿的长衣,盖在瓷盆上面,不到一分钟久,瓷盆里忽然水响起来,在座的人都很注意地望着瓷盆发怔。周仲评将长衣一揭,盆里四只大甲鱼,赫然现了出来,鱼大盆小,爬走起来,大有不能容纳之势。段祺瑞问道:“这样大的甲鱼,是由什么地方弄来的?” 周仲评道:“这是由天津弄得来的。” 段祺瑞看了十分高兴,因此就聘周仲评为顾问,每月薪俸六百元,所以京津各报上称为“甲鱼顾问”。 有自京津来的朋友,对在下说出这情形。在下一想不错,周仲评这个人,我不但对于他的姓名听得很耳熟,并曾听得同乡朋友述过他在上海时一回大出风头的事。 据说周仲评在距今三年前,曾来上海,独自住棋盘街湖南人所开设的号栈“湘益公”里面。他来时大约在年底,住不多时就是新年。新年中一班商人,照例欢喜赌博,周仲评的生性,尤其是最好赌博的,但是并不因有法术便能赢钱,有时一般地输得两手精光,而且是输钱的场数居多。不过这回湘益公新年的赌,周仲评不知为什么,并未从场。同住在湘益公的人,都还不知道有周仲评这个人同在一个号栈里。大家每日只等到吃过了晚饭,便拉开台子大赌起来。 上海的习惯,在新年里赌博,只要不因赌博闹出乱子来,捕房是不干涉的。湘益公的住客,接连赌了十来夜。这夜忽然来了三个外省人,身材都很魁伟,衣服也很漂亮,带些上海所谓白相朋友、湖南所谓里手朋友的神气,进来就加入赌局。各人怀中都好像带了不少的本钱,下注比在场的湖南人大些,也赌得精明些。只半小时的工夫,有赢到二百多元的,有赢一百多元的,至少的一个,也赢了六七十元。三人觉得赢够了,携手笑谈而去。在场的湖南人,多有议论这三个人赌得精明的,也有不服说是手兴好,不关乎赌得精明与不精明的。 第二夜晚饭以后,仍旧大家围着台子赌起来。赌不多时,只见昨夜的三个人又来了,在场的昨夜输家,巴不得三人再来,好希望他们将昨夜赢的钱输出来。谁知三人委实赌得太好,仿佛和赌假的一样,又只有半小时工夫,三人又共赢去四百多元。这种赌局,原不甚大,全场也不过千来块钱的输赢,既是两场就被赢去了九百来块,场上所余的钱自然不多了。在场的人便商议道:“这三个人,我们多不认识,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我们都是规规矩矩做生意的,不过新年借着赌钱消遣,都是自家人,输赢不算一回事。若照昨、今两夜的样再赌下去,输钱尚在其次,我们不是都变成了洋盘吗?看这三个人都是里手朋友的神气,我们有什么本领,配合他们同赌?他们明夜不来便罢,来了我们就即时散场不赌了,我们也不妄想赢他们的。” 当夜是这般计议已定,第三夜赌不多时,三人果然又是一团地高兴来了。这里既经议定在先,临时谁肯客气,不等到三人入局,就一个个起身走了。一场很热闹的局面,登时变成冷清清的,只剩下一张做赌台的大餐桌,不能走动。这么一来,把三个人弄得怔住了,其中有一个一手拖住个湖南人问道:“你们赌得好好的,忽然都跑开做什么?” 湖南人没好气地答道:“我们不高兴赌了,高兴跑开,要你来问些什么?” 这人听了,不由得恼羞成怒,说道:“为什么迟不跑、早不跑,刚刚我们一来就跑,不是有意对付我们,给我们下不去的吗?” 同在旁边的湖南人道:“我们同乡人赌钱玩耍,高兴就赌,不高兴就散,没有受人干涉的理由,无所谓对付哪个,更无所谓给哪个下不去。” 这人愤然说道:“这不成话,这是对乡下人说的,不能对我们说。前、昨两夜,我们虽在这里赢了几文钱,但是我们是当押脚,并不曾做盘,可知不是赌假的把你们的钱骗去了。今夜若是你们不曾开场赌,我们就来了也不能勉强你们同赌。正在赌得很热闹的时候,一见我们走来便散,不是有意给我们下不去是什么,你们湖南人就这么没气魄吗?两夜的赌全场还输不到一千块钱,难道就望了我们害怕到这一步吗?你们不要仗着这里都是湖南人,好欺负我们。你们能说出一个应该散场的道理来便罢,若说不出道理,须知我三人不是好欺负的。” 说时声色俱厉,同来的两个更横眉怒目地望着这些湖南人,摩拳擦掌,俨然要动手打人的神气。 可怜这些湖南人,多是些做生意的老实谨慎人,平日最怕是非口角,在新年当中,更怕惹得是非上身,坏了一年的财运。胆量略大些儿的,尚能勉强镇静着不跑,胆量小的,早已从人背后悄悄溜回自己房中藏躲去了,没一个敢挺身出来说一番道理。 这三人看了这种情形,益发凶狠起来了,巴掌在赌台上拍得一片声响,简直不拿这些人当人的大骂起来。这时却惊动周仲评了,走出来问什么事。同住的将情由说了,周仲评道:“岂有此理。” 即向三人说道:“你既要我们说出道理来,你自己就应该讲一点儿道理,不能这么横蛮。前、昨两夜,若是我们赢了你们的钱,今夜见你们来了忽然散场,你们可以说没有道理。于今是输家情愿不赌了,你何能压迫着人赌呢?” 这人打量了周仲评几眼,见周仲评的身材很矮小,品貌也不堂皇,身上衣服更不漂亮,说话又是平江土音,哪里将他看在眼里。只因听他说出来的话,似乎有点儿分量,面上没有畏惧的神色,才勉强按下些怒气说道:“我们何尝压迫着人赌,上海这么多人,你见我们曾压迫着谁赌了?你们迟不散场,早不散场,一见我们进来,便立时不赌了,不是仗人多欺负我们吗,我们有什么地方不讲道理?” 周仲评道:“你说我们迟不散场,早不散场,你们进来便立时散场,我却要说你们迟不进来,早不进来,恰好在我们散场的时候跑了进来,不是有意来寻我们的开心吗?你们三个人不受多人的欺负,我不相信我们这多人,就被你们三个人欺负去了?我们不高兴赌,有我们的自由,你说是对付你们的,就是对付你们的,不和你们赌钱,犯了什么罪?” 说罢,也横眉怒目望着三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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