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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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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晨光熹微,较适才又明亮了许多,只看见船上东倒西歪,躺的尽是些贼尸。有的身手已离,有的肠流腹破,露牙咧嘴,张目握拳,互相枕藉,厥状狞恶惨厉已极。血迹一摊一摊的,都已经成黑紫色的膏块,布满了船面。那些宝剑削毁的兵刀,一截截一段段的,都狼藉在船上,几无立足之处,情景实是一幅地狱变相的图书。 佩玉虽然侠勇,看见这般惨况,也觉目不忍视,心里很是难过,颇以为廷玉杀戮太过,有伤天和。站在一旁,叹息无言。廷玉却漠然无动于衷,靠船边儿近的尸身,用脚一踢就是一个,滚落在水里,远一点儿的,便用手曳着死尸的两条腿,抛了下去。 廷玉在这里一个一个地往水里掷,佩玉便在旁一个个地计数,转眼之间,连踢带抛,全都净尽,佩玉道:“共是十一个。” 廷玉道:“原先还有两个,一上手便被我砍落在湖里面,那艇子上有两个,共是十五个,再加上这两个活的,共是一十七个,可惜还跑了一个使锯齿钩镰刀的,不然连回贼寨送信报丧的都没有了,岂不更为干净爽利吗?” 佩玉叹道:“就这也就够狠的了,哪能一个不剩,尊驾嫉恶,未免太严了。” 廷玉哈哈笑道:“小姐以为太严吗?我对于这帮毒害良民,杀人放火的毛贼强盗,向来是遇着就杀。杀一个便是救了无数的好人,给民间除掉了一个祸根,有什么可姑息的?这才只杀了十几个贼人,小姐就看不过去了。去年冬天,我上山东走到榖城山,也是遇了一群有百十多个贼人,抢劫几十辆货车,车上的客商们,当然拱手献上,不敢抗拒。那时正值三九天气,滴水成冰,极其寒冷。那群贼人把货事劫掠完了,还不放手,又逼着那些人们脱衣服。那些商人都跪在地上痛哭,哀求贼人道:‘求大王爷开恩,这般寒天冷冻,我们没有御寒衣服,都得冻死。’那群贼人不但不听,反倒大怒,先砍死了两个示威,吓得那些客人们,只好依言脱下,还落一个整尸首,因为冻死总比砍死强些。正在这个当儿,我骑马由那条山道路过,瞥见贼人这般残忍凶毒,不由得怒不可遏,跑上前去,挥剑乱砍,把所有的百十个贼人杀了个罄净,救了那些人。 “那回杀的比这回还多五六倍呢,小姐要看见了,不更不忍心吗?须知杀恶人即是善念,如若留着那群贼人不杀,以后不知要有多少良善,被他荼毒呢?我奉劝小姐以后要看开些,像我辈行侠仗义的人,总要往大处发慈悲,抱着杀恶人即是行善的宗旨,能多杀一个,就多救一个,你今天对他们发善心行慈悲饶了他,他以后活着决无改过知非之日,依旧还得去做那杀人放火抢掠掳劫的营生。试问那个祸源,是不是我们留下的?那些被害的人,是不是等于我们害的一般?照这样一想,便只有痛恨,不会再姑息不忍了!古人所谓一家哭何如一路哭,正是此意。小姐以为如何?” 佩玉听了廷玉这一篇议论,虽然言之成理,终究以为是不分首从,概予诛戮,未免过于残忍,便答道:“尊驾这番言论见解,固然极为有理,但是古来贤圣,惩殛诛讨那些造反谋叛的元凶巨憝,对于附逆从凶之徒,尚有歼厥渠魁,胁从罔治的宽典,不肯尽数杀戮。何况这般毛贼草寇,大半不是饥寒无告的贫苦小民,便是受了地方官吏苛征暴敛的害,无法生存的农村百姓,被境遇逼迫,才铤而走险,上了这条道,以图苟活。真正居心为恶,不为衣食,甘心愿意去当杀人放火强盗的,究居少数。仁人用心,总应该网开一面,赦宥他们,予以改过自新的机会。” 廷玉不待佩玉说完,便哈哈大笑道:“贼人成群结队地聚在一处,何从分辨他谁是被逼做贼,谁是居心为恶,别看小姐说的尽管有理,且不说别的,就以今天这群贼人而论,哪一个是该杀的,哪一个是当赦的,恐怕小姐也无法分辨吧?天下事本是这样,在议论上极有道理的事情,等到实地去做起来,便往往行不通。我们不要尽是议论了,现在天光渐亮,船上的贼人死尸,都已收拾干净,小姐快进舱里去,慰问慰问董老头儿,这里还剩下这两个活的,也要赶紧审问处置才好,不可尽是耽延了。” 佩玉走到舱门外面,用手敲了几下喊道:“快开门呀,不要害怕,是我。” ▼六 绝技惩凶供实情 原来这天夜里,筠姑睡得沉酣,陡被厮杀呼号之声惊醒,灯已吹灭,摸了摸榻外边,已无佩玉踪影,只听得舱外船板噔噔地响成了一片,像有无数的人在船上来回跳跃,震得船身都摇晃荡漾起来。接着就听得喊叫声,和呼痛惨号,兵刃交触等声音,交响并作,愈来愈厉,不时还夹杂着重物倒地,和落水的响声。情知来了无数的贼人,在和佩玉厮杀狠斗,吓得筠姑浑身战栗个不住,急忙强自挣扎,爬将起来,披上衣服,摸着黑,连跌带滚,跑到了外间董翁舱去。这时董翁董媪栓儿,也都早被杀声惊醒,听得外面这般凶狠死拼,替佩玉想,恐怕她独身无助,战不过众贼,又怕贼人打进舱来,自己一家人性命,全是死数。 筠姑这一进来,可怜一家四口人,吓得拥抱成了一团。各人的心,都快跳到口里来了,连气也不敢出。不知熬了多少时候,外面的动静逐渐低微,呻吟呼痛的声音,也沉寂了下去。又听得有重物抛入湖里的声音,连连不止。随着听得有两个人在问答说话,仿佛听出内中有一个人,口音像是佩玉。董翁猜想着必是佩玉已获胜利,心里刚刚略为放宽。正当此际,猛听得有人叫喊敲门,这一下子,四个人又吓得抖成了一团,倒是筠姑年幼耳尖,听出口音是佩玉叫门,遂低声说道:“爹娘快不要害怕,是姐姐在外面叫门呢!待我去开吧。”说毕便由床跳起,爬在门缝往外一瞧,看清正是佩玉站在门外,不由大喜,慌忙拔下门闩,把门开了。 吕佩玉走进船舱,一眼看到弃官退林的董太仆董延瓒,一家四个人的面色,全都焦黄如蜡,嘴唇发白,没有丝毫血色。知道他们吃惊不小,便大声问道:“老伯!伯母!受惊了吧?” 董翁董媪这大的年岁,受惊过度,神志已昏,急切间竟说不出话来,待了好半晌,方才渐渐安定。这时佩玉,却早和筠姑一五一十地把夜间杀贼的情状,详细述说了一遍。又说如不亏了文廷玉相助,杀尽贼人,不但大家性命不保,便是自己以孤掌来抗群贼,也定遭毒手无疑。董翁夫妇听了,感激得流泪不止。董媪嘴里只有念佛。 佩玉便将文廷玉请进舱来,董翁夫妇,哪还说得出什么感恩戴德的话来,竟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佩玉廷玉叩头,叩得如同捣蒜一般。筠姑栓儿也跟着跪在董翁身后,乱磕不已。吕佩玉文廷玉二人吃一惊,急忙顶礼相还,连声说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不是折杀我们了吗?” 两人还过了礼,立起身来,一人一个,将董翁夫妇搀扶了起来,搀扶着按在床边坐下,当时佩玉慌忙说道:“我们不要说旁的闲话了,现在外面还放着两个活口,少时船户们都起来了,看见有好多的不便,不如把他们弄进来,审问出缘由口供,好作处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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