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郑证因 > 丐侠 | 上页 下页


  海燕子薛云是个很机警的人,他对于双阳踏手左志刚这种情形,已知他定有不可告人之事,自己虽和他有深交,也不便过于侦问了。他们又哪知道这双阳踏手左志刚,在辽东道上欠下的这笔旧债,讨债人已经跟踪踩迹下来。他自己何尝不知道,但是当日的事,手段过分恶辣,人家含辛茹苦不得着他焉能肯甘心。暂且按下他们这浮沙堡不提。

  且说那老花子和那位唱歌的姑娘,他们在这浮沙堡两次现身,以海燕子薛云在这一带这么大的威名,他们竟丝毫不惧,留连不去,可是他正有不走的缘由。这一老一少,流落在江湖上,把关东三省几乎访寻遍了,正焉得那姑娘找寻她不共戴天之仇的对头人呢。这个要饭的老者和这个姑娘是故意地扮成了这种乞讨人,那吹铁笛的老花子他尽力地掩饰着自己的本来面目,他正是十五年前,在东边一带武林中成名的能手,名叫铁翅苍鹰武振飞。

  这个姑娘却不是他的女儿,是他金兰之好生死之交、在三江口开丰记牧场场主霍丰之女。事情是在十五年前,这位霍场主,他自幼学就一身武功,凭单人独骑,在关东道上创起事业来。自从三江口立起这片牧场,以个人的武功本领,和他天生来豪放直爽、轻财好客的行为,打通了道路,他这个牧场,日见发达,在奉天省做着第一等的买卖。凡是他的马群,任凭走到什么地方,全有个照应,这就是人的威望已著,朋友多,路子是越走越宽。这丰记牧场,平时总有千余头随时任客人采买的好马,连各地的驻军,采办官马,多半全要奔他这丰记牧场。

  这铁翅苍鹰武振飞虽则有一身绝技,本领惊人,性情耿直,财物分明,所以这样他反倒落个落魄江湖,毫无成就。虽是做些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但是他个人终年是一身以外无长物,形如乞丐。只有他一支铁笛、一个酒葫芦,是他走江湖的良伴,所以东边一带,全知道有这个侠丐武振飞。他走到什么地方,无论你是多么大威名掌山头拉大帮的全得好好地款待他。若在你这里待够了时,说走就走,任凭你怎样挽留,他是一刻不肯停留。他若不肯走时,十天半月,也许在你这里流连着,可是你稍有款待不周,立刻拂袖而去。他这种怪脾气,多少年如一日,没有更改。行踪无定,忽然在奉天省内见着他,有时候还走滨江,一年半载,也许看不见他影子,在那关东三省。他不好名不好利,有时办到一件事,轻易是不叫人知道是他所做。

  这年正赶上深秋时候,丰记牧场连做过好几次生意,场主霍丰到这时就算是名成业就。只是有一点缺陷的是,他少年游荡江湖,提不到安家立业,直到把这三江口丰记牧场立起来,还是他手下一般马师们尽力地撺掇着,给他娶了一位女人,也是他们同业,吉林七虎山双合牧场李云和场主的女儿。可是这时场主霍丰,已经将近五旬,娶过五六年来,只生了一个小女孩子,事业立起来,膝前无子,总算是一件不能称心的事。好在霍丰为人旷达,倒也不把这种事十分放在心上。这天一场秋雨过去,天气骤然变得很凉,霍丰在牧场中,和马师们闲谈着。

  伙计们正在马圈前训练着几匹非常性烈的牲口,用长绳拢着,用那七尺长的鞭子,四围的连续不断向那一匹的烈马在引逗着,每一条鞭子抖起,吧啦一声,响彻长空,牲口是咆哮挣扎,牲口越挣扎得厉害,那长马鞭越挥得紧。伙计们在这秋风飒飒中,那么雄壮的汉子,拢制这种烈马,一个个红头涨脸,全是热汗直流。老场主霍丰看着弟兄们这种认真操作情形,十分高兴,内中有两匹马已然训练出来,两个马夫先把这两匹要牵回大圈,一匹是花斑马,一匹是枣红色,这两匹牲口颇为神骏,蹄腕儿也大,看着够一匹快马的身份。场主霍丰向两名马夫招手道:“不要牵走,这两匹牲口很够身份,我试试它。”

  马夫们见场主招呼,站住了答道:“场主,这两匹牲口还烈,应当再等两天,可以上鞭绳。场主要试试,我们给到大圈上找一副好笼头来,索性把鞍子也备好。”

  场主道:“不用费那些事,嚼环只要可用,我兜它一个圈子,也就回来,何必费事。”

  马夫们不敢多说,明知道这种马不易骑,可是素知场主对于控制烈马,实有过人的本领,身旁这两位马师一个叫陈永泰,一个叫金子恒,这全是丰记牧场中好手,那陈永泰却向前凑趣道:“场主,我陪你溜一趟。”

  霍丰道了声好,伸手把那匹花斑白的笼头接过来,用手问一问嚼环,足够力量。这匹牲口虽则野性已去,可是还比平常的牲口厉害得多,此时场主一接过来,虽然把嚼环抓住,只在这眼前盘旋,场主霍丰笑着自言自语道:“咱们看看人摆制牲口,是牲口摆制人?”

  猛然把笼头的绳子往外一放,这位场主霍丰一按马背,已经飞身蹿了上去,一手把它鬃毛掳住,裆里已经合上劲。这匹花斑白希聿聿一声长嘶,转了一个大圈子。这位场主索性用脚后跟,往马腹上一磕,手中力量也用上,一掳嚼环,如飞地向牧场棚门驰去。马师陈永泰也跟着腾身蹿上那匹枣红马,也奔木栅门跟踪赶出来。这两匹牲口在马夫手中,受了半日的气,此时竟叫它闯出牧场栅门,立刻把四蹄撒开,顺着三江口的江沿狂奔下来。

  老场主霍丰和马师陈永泰,差不多全有一二十年马上功夫,此时绝不肯紧勒它,一口气儿出来足有二十里左右,才把它圈得往回下走来。所回来的道路,这两匹牲口全不肯好好地再沿江岸来了,直往那头岗黑石岭一带高矮起伏的山道上狂奔过来。马师陈永泰却不住地招呼:“场主怎么样,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畜生是想走进山去,场主这是裆里扣得住,可提防着牲口失脚。”

  果然陈永泰在喝喊声中,场主这匹牲口竟自一滑,牲口在山石上连起连跪了两次,才蹿起来。这一来场主霍丰也弄了一身汗,知道这里太危险了,可是依然不肯从牲口上下来,把嚼环紧自往合着。这匹花斑白也有些过了力,不能再拼命挣扎往岭上跑了,渐渐地把它圈到平地上。场主腾身而下,因为再骑它自己就受了罪,马身上满见了汗,又没有马鞍子,工夫一大,中衣全要被马身上的汗渗透。

  马师陈永泰也喘吁吁地下了牲口,向场主霍丰道:“场主,你真有功夫,在山冈上这两下子,搁在我身上,非受伤了不可。不过今日我们也没白下功夫,这两匹牲口好好地训练些日子,别叫他们往大圈里搁了,调理出来,虽然不是什么宝马,这样牲口大约总有五百里的脚程,马群中轻易挑不出来这种神骏。”

  场主霍丰道:“一点也不差,我也看出这两匹牲口,实在难得呢。”

  遂一同牵着缓缓地顺江岸走了回来。场主和陈永泰也觉着累,这两匹牲口也够了劲,所以走得极慢,这一带又全是江水退下去的淤沙,漫说是人走在上面没有声音,就是牲口踏在上面,也只带出些轻微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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