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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云飞走过了十几户人家,这时村庄里的犬吠声音越发多了,好在全把狗关在院内,不然的话,孤行客人若是被恶狗撵上,真不易逃出去。云飞一眼瞥见一家门首挂着一把灶篱,门前两根拴马桩,一口井盖着木板,井房一只汲水的木桶。云飞见有了店心里十分安慰。因为借宿固然是行,可是关东一带大户人家满是睡大炕,有时一家七八口人全是在一铺大土炕上,有投宿的客人也全是在一炕上睡。

  云飞生长江南,平生又最不愿近妇女,对于这种风俗颇觉着不合。一见有了店房,虽是小店也总比投宿强多了,赶忙上前叩门,拍了两下,听得里面有人答应了声,跟着问谁叫门。云飞一听答话的声音,并且带着江南的口音,云飞这一迟钝,里面似乎带着怒意地又问:“叫门的,你倒是说话呀!”

  云飞这才答道:“我是孤身的行路客人,错过了宿头,店家方便吧?”

  云飞说罢就听一阵门闩脱落的声音,两扇木板门左右一分,云飞借着月色一看开门这人,原来是个年轻的少妇,脸上脂粉不施,眉目长得清秀,穿着一身银灰色的裤褂,头上用青绢包头,一脚已跨出门来,却是一双天足。云飞看着非常扎眼,心说这种荒凉之地,一个年轻的少妇开店,定非是好路道。这时那年轻妇人也仔细地把云飞看了一眼,随问云飞道:“老爷子是住店吗?”

  云飞答道:“我是住店的,你这店里掌柜的怎么不出来照应买卖?”

  云飞的意思是问问这妇人有男人没有,那妇人也似乎明白云飞的意思,遂含笑地答道:“我们阿爹出门有事,也快回来了,要是没有男子,哪能开店呢。你里边请吧。”

  云飞随着这少妇进了店门,见里面没有多少房子,东西北三面一边两间土房子。这少妇把云飞让到西边一个单间,云飞见这屋里四壁萧然,靠南房山是一铺土炕,炕上只铺着一领炕席,迎面上一张白木头桌子,放着一盏瓦灯,地上连个凳子也没有。云飞倒不觉什么不合适,因为不过是求其免去露宿,好在尚是个单间,要是赶上人多,一个屋留七八个客人也没法子。进了屋在土炕上坐下,那妇人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从外面提着一把瓦壶,一只破黑碗进来。将壶碗放在桌上向云飞道:“老爷子,这是一壶酽茶,你喝吧。还用什么你言语一声。”

  云飞肚子本有些饥饿,因为是个女店家,倒不愿叫她紧自伺候了,遂摇头道:“不用什么了,怎么你们掌柜的还不回来?”

  那少妇道:“许是在城里耽搁住了。”

  少妇转身出去,云飞听那脚步的声音,似乎是奔了东厢房。云飞把桌上的瓦壶提起来,向黑砂碗里斟了一碗茶,只见茶色殷红浓酽已极,端起来喝了一口,又苦又涩。云飞对于北地饮浓茶这种习惯本来就不以为然,赶到再一喝乡间这种苦茶,更难下咽了,遂勉强着喝了两口,聊以解渴而已。刚好黑砂碗放在桌上,忽听得外面有人叫门,跟着北屋的门一响,仍是那少妇的声音,一边答应着,一边往外走,听得那少妇先问了声:“阿爹回来啦?”

  外面的人答应了声,紧跟着落闩闭门。云飞觉着这个店很有些路道不对,遂把油灯灯火儿拨暗了,站在门口把门错开一个缝子往外看,这店主人倒是哪一路人。

  这时外面的人已进来,重把门关上,那少妇站在一旁带着很恭敬的神色。赶到那人一转身,云飞借着月色一看,见那人身高六尺,细腰扎背,赤红脸,连鬓络腮的胡须,眉目看不真切,只是两只眸子映着月光闪烁,如两颗明星。短衣衫,小打扮,头上青绢子包头。走到院当中,云飞见这人背着口厚背鬼头刀,这人扭头刚要问话,就见那少妇用手往自己屋里指了指,低声说了两句话,那人就不再言语,大踏步直奔东屋。东屋房子也是两个单间,那连鬓胡子的也进了北边那个单间,那少妇也随着进去。

  云飞想着,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又想不起,自己好在纵然住了贼店,谅他们也未必能把自己怎样,遂重把灯焰剔亮,盘膝坐在土炕上闭目养神。忽然门一响,那店家的少妇又进来,手里托着一个盘子,里面热气腾腾的一盘子馍馍,云飞忙站起来,那店家少妇把一盘子馍馍放在桌上,向云飞道:“老爷子,大约是没吃饭吧?小店里也没有什么,只有自己做的馍馍,你随便吃一点吧。”

  云飞答道:“这倒叫店主费心了。”

  少妇也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云飞见店家这么周到,可是为什么男店主不过来照应客人,却只叫年轻的少妇来张罗客人,心中十分的疑虑,可是腹中也真有些饿了,把馍馍拿起一个来,嗅了嗅倒没有别的气味,遂一连吃了两个。

  这时天到了三更,云飞也觉着有些疲倦,躺在土炕上刚一朦胧,耳中似听得腾腾地响了两声,云飞突然惊醒,仔细一听又没有什么声息了。急忙翻身下了地,悄悄走到门口,微微推开门往外一望,见月到中天,清辉满院,有两人刚上了东房,细一看正是那连鬓胡子的店主跟那少妇。店主仍然背着厚背鬼头刀,那少妇也是方才那身银灰色衣裳,只脚下换了一双小蛮靴,背后背一口宝剑,左肋下跨一包裹,转眼之间,一男一女已走下房坡,出店房去了。

  云飞好生纳闷,看这情形定是飞贼巨盗,一定是出去作案去了。云飞索性推开门来到院中,紧走了两步,垫步拧腰飞身纵上东房,跟着一伏身趴在房坡上,拢目光往东一望,只见寂寂荒郊,趁着清凉月色,方才下去那一男一女,全是夜行术的功夫,脚下是非常快。云飞一想,他两人这一定是奔宁安府,因为这条路不通别处。云飞有心坠了下去,又一想,自己方才在城中已然露了相,若是再跟下他们去,倘若有个风吹草动,岂不自找麻烦。事不关己何必多管他的闲事?唯有在他身上留神就是了,于是翻身跃下房来,悄悄回到屋中和衣而卧。

  一觉醒来鸡声报晓天已亮了,云飞是有功夫的人,一到天将亮时就起来,何况心里有事更不能多睡,自己心爱的宝马落在别人手里哪能不郁闷。这时虽则不睡了,可是也不便开门出来,恐怕万一还有别的客人,这么早惊动别人不大合适,遂在屋中背着手来回走着,心里盘算,火龙驹无论如何也得把它弄回来,王总督及姜总兵的下落尚未探明,若再尽自耽搁,我师兄也不放心了。想到这点事,不由暗暗着急,就在这时听得院内有轻微脚步之声,云飞仍凑到门缝子那里往外一看,从房上下来二人,东方发明的时候,面目已依稀可辨,头里走的正是那连鬓胡子男店主,后面是那少妇。少妇用右手扶上臂,衣袖上一片血迹,定是受伤了,匆匆进了东屋。

  不大工夫,天已大亮,云飞痰咳一声推门出来,心想一个白天店家绝不能不出来,果然在自己刚一出屋子,那店主也由东屋出来,到了云飞面前抱拳施礼道:“云师傅一向可好,尊师陆老前辈可还健康?”

  云飞听店主这么一问,不觉愕然,心想人家连自己的出身全知,怎么就想不起他是谁呢?只含糊答道:“敝恩师托店主的福倒还结实,我得向店主请罪,我太眼拙了,请示尊姓大名。”

  店主哈哈一笑道:“这倒不是云师傅眼拙,在下说出认识云师傅的原因,云师傅就明白了。我姓叶名锦堂,原籍是江苏武进县柳家湾人,以走镖为业。”

  云飞插言道:“原来是神刀叶五爷,这我就知道了,我在敝恩师门下学艺之时,听我恩师说过。五爷每次走镖,只要经过敝恩师那里,必要进去拜望,听敝恩师说过,神刀叶五爷的镖走遍大江南北,无论哪个山头帮口,没有不给闪个面子的。一则鬼头刀绝技惊人,二来是你疏财仗义,所以敝恩师很佩服五爷的为人,常常讲给我们,叫我们以五爷作个榜样。不过敝恩师始终不给我引见,后来我也问过敝恩师,为什么不叫弟子多会几个高人,我那恩师原来也另有一份心意,他老人家说是为人须图自立,不要倚赖他人,怕的是借着他人的威名壮自己的门面,赶到一旦栽了跟头,连做师父的全跟着现眼,所以我们师兄弟离开恩师之日,不得再提自己的出身来路,要凭各人的本领踏进江湖。那时五爷虽是常到湘江,可是并未能跟五爷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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