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郑证因 > 七剑下辽东 | 上页 下页


  大河南北,遍访无踪。我与师兄这才分途查访,我在商山左右、大江南北、关里关外各处搜寻他;我师兄往川、湖、云、贵、两广、藏边。任凭他走到天涯海角,也要生擒此子回商山,到祖师面前宣告罪状,以洗污名。这才一路踩迹,虽有些迹兆,终非确讯。

  “此后我赶来辽东,江湖道上,竟提起石城岛主神拳叶天龙怎样的艺业惊人,在辽东一带颇有威名,声势一天比一天大。可是神拳叶天龙这种名称,实在令人可疑。这神拳只要武林中人,谁不晓得是福建莆田少林寺痛禅上人精究技击,化华佗五禽戏为五拳,传于后世,昌大少林派,各派尊这路拳为少林嫡拳。这叶天龙既以神拳标榜,门户一定是少林嫡传无疑了。只怕他们南北二宗的师父们,未必不来干涉他。可是他已在辽东石城岛立下了牢固的基业。这种情形令人不解,我始终不敢深信是少林嫡系。”

  “可是竟在我留心探访叶天龙出身时,又风闻那玷辱师门的孽徒,他也到了东三省。先前有人在盛京见着他,后来听说他在图们江一带落过脚。此行纵然受尽了风尘劳顿,倒是得着了孽徒的下落,所以赶紧向这里搜寻下来。哪知来此多日,依然是传言无据。至于神拳叶天龙,与我有一面之识。我这种好动不好静的性情,辽东出了这种成名的英雄,我岂肯失之交臂?何况我还怀着证实他的出身来历之意。神拳叶天龙既有威震辽东江湖道的本领,更筑下这么雄厚的根基,真称得是闯荡江湖的好汉。这种人倒也可以结纳。”

  “不想今夜行经万松屯,竟于无意中与你们二位遇合。只不过,我听陆老师与叶天龙有不解的梁子(术语谓有仇)。我对于陆老师和厉老师全是向往已久,早就听武林中好友盛称一切。所以暗中一听话风,就知二位的来历。我很想着在我进入石城岛的机会,叶天龙若够江湖道的朋友,陆老师的事,何妨趁势和他了结了?我朱鼎愿为两家做鲁仲连。江湖道中少结冤家才好。不过陆老师和神拳叶天龙有什么深仇大怨,可否见告?”

  终南剑客陆达夫听说铁臂苍猿朱鼎一问起自己和神拳叶天龙结仇的缘由,以及现在还没摸清这叶天龙是否真是自己的仇家双头蛇叶云更名,自己空为终南派衣钵门人,未能亲入石城岛一查究竟;可是厉师兄也是才到万松屯,已在中途得着信息,这神拳叶天龙确是当年横霸浙南的双头蛇叶云。便答道:“谢朱老师的盛情!叶天龙若真是仇家,只有和他一拼生死存亡。朱师兄,我不能手刃此贼,枉在江湖道上立足了!”

  终南剑客陆达夫说到这儿,勾起满腹忧郁、一片凄怆,脸上的神色非常惨切。他这才把自己满怀心腹事,与石城岛神拳叶天龙结仇经过,滔滔不绝地说了一番。陆达夫说到伤心处,不禁泪下沾襟,使这位商山派的老侠、铁臂苍猿朱鼎和擒龙手厉南溪,全不住同声慨叹。

  原来,终南剑客陆达夫原名陆宏疆,家住浙南嘉兴府附廓的大石桥畔。陆宏疆先祖是个望族。赶到了自己父亲手里,因为不事生产,坐食山空,家境日渐凋零。等到自己十八九岁时,连祖遗的一片巨宅也卖掉了,移居在大石桥畔,住着一所茅草的房子。父母年届古稀,长兄早殁,寡嫂抚养着二子一女,弟弟陆宏业、妹子阿秀才十余岁,这一家九口,落到这种生活断绝的境地,陆宏疆幼时虽然念过几年书,可是环境日非,哪还有余资供给他去求学?陆宏疆辍学之后,遂在附近关帝庙把式场中跟人练武,不过是肤浅的功夫。一晃三四年的工夫,倒也操练得身躯矫健。陆宏疆更兼聪明,只可惜开场子的并没有真本领,就是倾囊相授,也不易练出来。

  陆宏疆的武功没练出来,竟接近了几个土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又兼家境艰难,渐渐铤而走险。常常和几个血气方刚的弟兄替人助拳,结伙斗殴、搅局、挑案子。可是陆宏疆得了钱来,绝不肯挥霍去,全放在家中补助衣食用度。父亲病废,终年不过出来一两次。陆宏疆用谎言蒙蔽老父,说是给人帮忙赚来的。知道父亲只要晓得有不法行为,饿死也不肯用这种钱。

  有一次,陆宏疆睡在半夜,思索起自己的行为,立刻如同芒刺在背:“家世本极清白,自己竟与匪棍为伍,真是自甘下流了!我还是少和这般匪党来往吧。”

  自己遂拿定主意,要改过自新,不再接近这群狐群狗党。陆宏疆次日起,真个躲在屋中。

  陆宏疆真要是这么立定脚跟,等待机缘,何致有后来的大祸?无奈一家九口,衣食无着;陆宏疆所得来的不义之财,仅仅支持了十几日,全家又是日不举火。陆宏疆看到家中这种情形,五内如焚,待还待得下去?自己想到父母全是风烛残年,空有自己这么个顶立门户的儿子,肩不能担筐,手不能提篮,使老父母受这种饥寒之苦,深觉愧疚。

  果然应了那句俗话:逆取者易,顺取者难。万般无奈,陆宏疆又跟一班匪棍们厮混起来。这种情形,真可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只怕是这种人,身人歧途,极难自拔,何况陆宏疆是为的奉养双亲,才铤而走险的。

  陆宏疆这一堕落下来,哪还能迷途知返?愈沉溺愈深,渐渐地结交起匪类来。当时陆宏疆从这种邪途上,居然能叫老父母暂时温饱。后来竟由匪友诱引着,入了浙南双头蛇的部下。这双头蛇叶云,凶狠狡诈,足智多谋。他率聚一班匪党,把这浙南一带搅得商旅视为畏途。官家虽是剿捕,可是这双头蛇叶云竟自出没无常,官家奈何他不得。

  这双头蛇叶云手下的弟兄,不过三十余人。可是这三十多匪党,全是剽悍矫健的少年壮汉,一个个全是亡命之徒。垛子窑安在飞云江畔荒莽苍山中。这双头蛇叶云虽是年岁不大,可是那份机智实有过人之处。轻易不抢买卖,只要踩准了动一回手,就够人家挥霍三月五月的。看得准,吃得稳,手底下真狠,做完了一案立刻用全部精神对付官家。以此,双头蛇叶云在浙南盘踞了五六年,居然没犯案。

  陆宏疆自从投双头蛇叶云的部下,对父母只说,在杭州的朋友给找着事,从此父母再不会受饥寒之苦了。陆宏疆每隔一个月回家一次。初时瓢把子双头蛇叶云还有些不快,唯恐陆宏疆坏了自己事。在陆宏疆回家时,暗遣手下最精悍的弟兄飞星子杜英暗中跟缀,要调查陆宏疆家中的情况。这飞星子杜英原是高来高去的飞贼,投到双头蛇部下,更十分得叶匪的倚重,专管踩盘子、探道。这次并把陆宏疆家中的情形,踩探得清清楚楚。后来双头蛇对陆宏疆十分信任了,很器重他是个豪爽的汉子,任凭陆宏疆来去。

  陆宏疆原非甘心为匪,自己只为痛心父母年迈时受饥寒之苦,一念之差,误入歧途。自己还时时想到家门清白,被自己这种不争气的后辈给毁了。真要是一旦犯了事,自己是孽由自作,死不足惜,可是被老父母一知道了,原来儿子在外当了强盗,就是不被自己的犯案牵连,也得把老人家气死。自己这份苦心有谁知道?有谁来原谅?陆宏疆每一想到这种情形,立刻好像利刃剜心,多寒冷的天,他也是一身燥汗。遂打定主意,只要遇上一水好买卖,能分到一千八百的,自己赶紧洗手绿林,连嘉兴大石桥也不便住下去了,携着合家,远远地搬往北方,做个安善商人。侍奉父母百年之后,自己重踏江湖,再从正道上闯立事业。自己拿定主意,只是造化弄人,哪能叫你称心如愿?只为当年一念之微,未能克服逆境,竟成了百年遗恨。

  这年在中秋节前,飞星子杜英踩着一票买卖。是从广东下来一位告老还乡的官员,历任优缺,宦囊颇丰。飞星子杜英追上好几站去,沿途踩着走,暗中捉摸内里的细底。只是这水买卖非常扎手,可是油水真肥。从他手下差弁们口中流露出来,细软衣物不算,只黄白货就有五六万,还有一匣珍宝,约值十余万。可是有保暗镖的,防守上十分严紧、周密。

  飞星子杜英历次踩探要下手的买卖,是不厌细详,就是唯独这次颇费手脚。自己跟缀了两站,并没有查明保暗镖的是哪路镖客、有多少人。这水买卖处处显着各别,连人带箱箧的情形,满跟平常不一样。最可气的,这位官员手下一班差弁,足有十几人,一个个张狂傲慢,简直同主人差不多,好像该主人有什么短处落在他们手中,居然对主人傲慢;主人居然毫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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